[原创] 若干种植物的化学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18 编辑 <br /><br />　　当时的天空属于石炭纪，二叠纪，或者侏罗纪。阳光干净的不含任何杂质，尚无人类居住的地球表面，到处生长着绿色的植物。它们层叠的倒影映在湖泊水域，像未曾消冻的浮冰，水鸟般的漂浮。沼泽和盆地的充足养分，二氧化碳的光合作用，构成了其高大而优雅的体积。原生状态的世界，宁静，朴素，变幻莫测。
　　也许有风，也许没有。树木在我们不可知的时间里轰然倒下，这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改变，在自身演奏的美妙韵律中，由耸立，而横陈。水间隔了氧，微生物逐渐分解，化合，地壳运动，泥沙覆盖，脱水，内部原子结构变异，苏铁、松柏、银杏、蕨类，被子植物在厚度达数百米的土层下，寂静地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花朵在它头顶绽放，新的树木生长，水泽兀起高山。没有什么，能老得过时间。
　　有一天我站在时间的下游，心怀虔诚地拂去堆积亿万年的青苔，经历了以上的一切。当时，落日余辉被对面山体挡住了一部分，半是苍暗，半是温和。我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它细密的皱褶和纹理，细小的灰尘像蚊虫一样飞舞，落在目之所及的事物上。那些黑黢黢的孔洞，则显得深邃，庄严，玄奥。仿佛是一条通向远古的物质隧道，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发现挖掘。而地表所有建筑物，排列的井井有条。
　　机械在山腹中轰鸣，风镐，钻枪，矿车，探照灯，蚯蚓似的巷道交叉纵横，人群穿梭。煤，闪着陶的光泽，这些黑色的花朵，终于以喜悦的，战战兢兢的心情脱离山的母体，盛开在一片明朗的世界上。
　　乌色的丘陵，沉积着迷人的美感。缄默不语的怀恋着往昔岁月，未来是更加遥远的，方向不明确的行程。是粉身碎骨的毁灭。接近它，俯下身，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它来自苏铁或松柏的汁液。银杏的果实，蕨类的茎叶在光滑的肌肉上烙下永恒的印迹。淘洗，筛选，装上一列列火车，轰隆轰隆奔驰，在不同的地域卸载。工厂，学校，饭馆，单位，细沙般渗入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章节。高炉里腾起熊熊火焰，炽烈的火焰。凛凛秋寒亦或数九隆冬，它是温暖的代词。我们呆在如春的室内凝神聆听德彪西的簧管，十九世纪的肖邦，此时的煤再一次转变命运，在燃烧中升华自己。
　　在我居住的城市里，有人专门从事煤精雕刻，一块质地坚硬的煤，一刀一刀，不舍昼夜，融入思想和情感，修养与学识。一件件艺术品摆上柜台，精美绝伦的显现出令人难以抵抗的诱惑。古老的煤，树木的灵魂，传递着古老的现代气息，人类赋与它不朽的生命力，足够与时间抗衡。它与人类结合的如此完满，每一次光顾，面对着它们，想象就像一条银色的小鱼，游到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去。
　　自然孕育了煤，而人类必须付出艰苦的劳动和辛勤的汗水方可获得。在人类的所有创业中，采煤的繁重与危险一直是我们莫讳如深的话题。那些汉子，肌肉结实的汉子，坚韧，强壮，脸孔黝黑。穿着矿靴和棉制工作服，长期作业使他们的指甲缝里都镶满煤屑，但牙齿纯白，眼神灵动。在永远不对女人开放的地方，他们一贯粗门大嗓地用粗鲁的语言谈论女人，以此消解寂寞，释放精神的压抑。他们吼着喝酒，吼着干活，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哭或笑，全凭一时情绪发泄，如孩童一样纯真率性。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他们粗俗，粗鄙，粗糙，是的。他们的确心细如发。一根螺丝的松动，一个着力点的偏移，一组齿轮的咬合，一缕簌簌下落的泥土，都能引起他们的警觉。他们的生命在大地深处运转，带有金属般的质感。他们用智慧和力量，创造财富与文明。
　　现在他们一群一群朝我走过来，大声说话，大声唱歌。和每个碰面的人打招呼，恶意开某个女人的玩笑。洋溢着惬意和满足。风吹来吹去，草坪，楼房，树，设备，施工现场，在特定的黄昏时刻，擦拭着双眼。这一切对我来说过于辽阔，大得使我无限逼近一个亮闪闪的光点。
　　恍然中心里划过一道流星，我发现煤和矿工根本就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的整体。煤散发热量，是吸纳矿工体温的结果。煤的燃烧，是矿工不声不响的奉献。那些矿工们，是煤中的精华。流年雕刻了他们的黄金岁月，但并非挥霍伤感，他们在这种默默的变化中，执拗的将自己展开，舒展自己的恢宏与壮美。当中的每一个人，堪称艺术品。他们具有煤的品质，忍耐，隆重，持久。无论处与什么样的环境，都以一种棱角分明的姿态存在。即使生命成灰，也要为铺平道路奠基。
　　夜晚以浓郁的黑暗降临。像一把铜锁，锁住潦草的思维，一张益满文字的稿纸，预测几则谜语。色彩斑斓的街灯次第亮起，矿区像一只并拢翅膀的蓝鸟，安宁，令人愉快。显现出生活的庸常与繁华，它真切实在，可以触摸，感觉。身临其中。我在大片的绿地中徜佯，昨天，昨天的昨天，再昨天的昨天，它完全不是这个情景，我还记得它肮脏破败的样子。
　　植物撰写了它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