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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倒流河边的生灵们

2020-12-14抒情散文林文钦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9 编辑

倒流河边的生灵们
林文钦与乡村共舞的日子/时时潜伏在我的细胞里/哼唱着欢快的歌谣。当写下这行诗句时,我的记忆胶卷倒转回二十年前倒流河边的岁月。
农历三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9 编辑 <br /><br />倒流河边的生灵们
林文钦

与乡村共舞的日子/时时潜伏在我的细胞里/哼唱着欢快的歌谣。当写下这行诗句时,我的记忆胶卷倒转回二十年前倒流河边的岁月。
农历三月天。闽东山区的下半夜下了一阵子雨,刷啦啦地向我这间简陋的小屋袭来,敲击着我的屋檐和窗扉。一会儿雨点退却了,只留下零零星星的跫音挂在窗外那些榕树、枇杷树、桑树,还有其它杂树上。像一个喜欢凑热闹的调皮小孩,吵嚷嚷地来,看看无甚捞头,又晃动脚丫静静地去了。
我那老屋前,确实也和不少玩伴结缘。那些经过我门前,到隔壁家找伙伴的男孩是不算在其内的。尽管他们欢喜而来以及怅然独还的神情颇为吸引过我一阵子。这些玩伴是我门前流动的一幅幅风景。他们只是经过。因此,他们算不上和我门前结缘。与我门前结缘的是另一些孩子。我在门前的枇杷树下找到他们的身影,他们袭击枇杷的时候枇杷还没有黄熟。他们十分清楚,枇杷黄熟了就不一定属于他们。河边的野枇杷,没有主人。孩子们可以尽情的攀摘。对于他们来说,没冒任何风险就可以得到果实,是一种多么惬意的经历。这枇杷树的来历允许我们做各种猜测。一棵树的形成有时候是十分偶然的。说不定原先的某个男孩把枇杷带到河边来吃,丢下一颗种子,就成了眼前的这棵枝繁叶茂的枇杷树。为了养蚕,形形色色的孩子们成群结伙,或者稀稀拉拉,冷不点丁地站上我门前的矮墙,采撷一片片合乎要求的桑叶。有时候把整株桑树扯得摇头晃脑。偶尔也有一些关心孩子的大人出现在我的矮墙上,我有过养蚕的经历,因此我十分同情在我门前把桑树扯得哗哗直响的玩伴们。那时,放学不是马上回自己的村庄,而是跑到另一个村庄去采撷桑叶。我心血来潮的时候,我也冲上矮墙,亲手帮他们摘取。望着他们满载而归的背影渐渐游离屋角,我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
小野兽在篱笆墙外的树脚活动的声响,是春天夜晚中必不可少的项目,碰着狗尾草们,扎扎地响。壁虎匍匐在窗子外部,守着整个夜晚的荧荧灯光。它间或出击飞蛾之类的虫子,又暴露了它们无比贪婪和残忍的一面。大一点的虫子扑击我的纱窗,答答作响。有一些不小心跌落屋檐下,重重地发出沉闷的声音,在屋子里听得十分清晰。想必它们自己也会觉得十分尴尬,就像一位体面的绅士在舞会上摔了一跤。夜里的天花板非常安静,这使我感到十分奇怪。有一夜,老鼠在天花板上砰砰迈步、击活了一股可以湮没人的潮水,又像是一阵滚动的雷声在天空穿行。整座屋子为之震动。老鼠看来是一种不可等闲视之的动物。有时候,它们在上边叫喊着、撕咬着,不知是在争斗,还是在开会。开会总该有个先后顺序的发言吧。老鼠们乱糟糟地吵闹着,该不会是集体发言吧。老鼠们的世界是我们未知的世界。我想,就连猫也无法理解它们。猫只是它们的敌人。老鼠和猫的关系只是见了就躲和见了就咬的关系。显然,它们之间没有交谈,缺乏渗透。因此,猫和老鼠的数量在这个世界上一直保持某种默契的平衡。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可悲的是猫,得靠人类饲养。在某些夜晚,老鼠们在我头顶的天花板上直咬下来。那声音一声比一声近迫,叫人毛骨悚然。那时候直想朝上大吼几声,以表达人类的尊严。但对着那些不可理喻的动物。我喊不出来。或许,人或动物之间确实无话可说,说了也等于白说,干脆不说了。再说,整幢屋子熟睡的人们也承受不了我深夜的喊声。老鼠在天花板上撕咬木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事情,不把它当一回事也就算了。我想,鼠类也不至于傻到咬破一个洞,然后从洞口摔进我屋子里来的地步。它知道下边住着圆颅方趾的人,正如我知道天花板上住着尖嘴猴腮的老鼠一样。天花板上的空间是它们的,天花板下的空间是我的,我和老鼠们隔着一层天花板共同生活着,各自在各自的层面上舞蹈着、呼吸着。
蟋蟀的唧唧声连成一片。这是乡村夜晚的另一幅生动的景观,好比我多年之后的形象描述:“四周都在春声里,多少缠绵不寐身”。如果是干燥的夜晚,还可以听到窗外落叶的声响。很清脆,也很意味深长。这短促的声音使得夜晚更加寂静。
白天,一个人站在伸向河边的平台上,看河水静静流。一种清脆而短促的声音会忽然照彻了清静无为的天空。人的灵魂好像也被它忽然映照了一下。一片落叶,离开枝头时发出一种声响,触地时又发出一种声响。在这两种声响之间,是一道美丽的弧线,是一连串旋转的舞蹈。这弧线,这舞蹈,这声响,是这一片树叶最后的生命表达。我常常为这种舞蹈和音乐蓦然回首,然后陷入久久的深思。它们在枝头苍翠欲滴的时候,谁也没有关注它们。最美丽、最辉煌的时候绽放在没人注目的繁枝上。它们的声响在风雨中连成一片,叫人无法分辨哪一张叶子是哪一种声响。只有等到干枯、飘零,叶子一片片脱离枝头,在空中发出独自的声响,踊跃独自的舞蹈的时候,人们才会忽然关注到它们的美丽。一片片落叶是如何的凄惋动人。这是一种毁灭的美丽。它有着一道迷人的光芒。我在为之慨叹的同时也深深羡慕它们,它们能够在最后的响声,让至少像我这样的人去关注它们。去为这种响声思考生命的历程。
落叶惊动季节,同时也惊动了我。儿时老屋的白天与黑夜给予我许许多多的乐趣,有一些是多年后也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我甚至不嫌它的简陋和破败,不嫌它多次让我移动床位,以逃避雨夜的追逐。我渐渐爱上它了。虽然,我预感将来的岁月我可能要搬离了它,到另一个环境去过生活。但至少是那时,我还不敢想象离开老屋之后我该怎么办,该如何开始另一个环境的生活。
那年,刚搬到这一排临河的老屋居住的时候,人迹稀少。只有三四户邻居。屋檐下一层层落叶不用去扫,也不必去惊动,自有一种清静。自然界本身就具备一种消化和调节能力,是人类破坏了它,才被它所累。我那躬耕山林的曾祖父曾有诗云:庭前风自扫,篱上月斜明。我在住进老屋许久后,才逐步体悟到这种自由的自然真境。
可笑的癞蛤蟆也是这屋子的客人。或许,它们私下认为我们这些直立行走的人是客人也难说。它们在低洼的地方瞪着眼睛,见有人来,先是慌慌张张地朝一边躲避,后来干脆不躲了,好像和人很相容似的。它们甚至挤进我邻居家的屋子,占领了屋角,我那有趣的邻居把大大小小的它们扫进撮斗,边扫边说,这屋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和你们共有的。然后把它们倒在河边。现在,与这种笨拙可笑的动物相安无事的日子似乎很难得了。这一排临河的屋子住满人之后就开始热闹起来。热闹起来之后,有一些经不起热闹的东西就消失了。当然,不包括老鼠。老鼠是喜欢恶作剧的嬉皮士,你热闹它也热闹。它就像是令人最头疼的邻居,无休止地与跟随着我,如影随形。
从记忆中醒来,倒流河边的生灵们已离我远去,留在了纯真年代里。入夜,每当我闭上疲倦的双眼,它们就影子般越过水泥森林,悄然潜入我的梦乡,一次次邀请我快乐地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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