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抹不去的画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16 编辑 <br /><br />　　记忆犹如一本相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珍贵的瞬间，一打开，那一张张静静卧的照片便鲜活起来，生动地再现出昔日的美丽，使人心中涌起阵阵温馨，对生命萌发出无限的依恋。只是这抚像怀古忆旧之事并不常有，毕竟是生活在现实中，没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去体验那份浪漫，于是，那曾经有过的美好便遂渐淡忘了，退隐在尘封的相册里。
　　倒是有一些似乎是与已无关的、也并不美丽的人和事却定格在心头，丢不开也剪不断，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扭绞着心弦，成为记忆中抹不去的画面。
　　一阵杏花雨，几番湿人衣，下一下又歇一歇，淅淅沥沥，把原本干燥的道路浇得湿辘辘的，车子开过，留下一道又一道轮胎印，重重叠叠，旧渍痕上又添新痕。
　　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季节，煮上一杯咖啡，让那滚烫的香浓顺着喉咙缓缓流进胃里，那贴熨、那温暖，便从心头一直涌向指间，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若是再点上一支香茗，在袅袅烟雾中慢品轻吐，任思绪信马由缰，那快哉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多少文明人不正是这样享受这雨丝纷飞的夏季么？可世上非神仙者大有人在。
　　那车煤，那满满一车沉甸甸的蜂窝煤，在那道斜坡上徘徊着，与那父子俩较着劲。父亲把拉套斜挂在肩上，双臂绷直，身子前倾成一水平线拚命往前拉，那孩子，那只有六岁左右的男孩，一样地绷直了双臂，身子一样地前倾成一水平线奋力地往前推着。何谓孤苦无助？眼前这为了衣食在风雨中苦苦挣扎的父子俩为这个词作了最权威的诠释。道路何其滑，煤车何其重，稚童何其弱，童父何其喘！那幼童用稚嫩的肩膀努力地为其父分担着生活之重压，我才知道，为了生存，一个孩童原来可以这样卖力，这般吃苦，可以如此当作成人使唤，成为其父可以依赖的膀臂。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能相依相助共命运的也只有这孤单单的父子俩。我不敢想像，若是孩子吃不住劲一松手，车翻人跌，煤山倒地再难扶的场面，若果真如此，则只有破碎的心和着破碎的煤，泪水伴着雨水流了。可现实生活中这凄凄惨惨戚戚的镜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过得了此时，过不了彼时啊，一想到此，一颗心禁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六月的鲜花，朵朵娇艳，张张笑脸迎太阳，祖国的花朵们享受着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处处是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尤其是舞台上欢跳着的小蝴蝶、小密蜂、小天鹅们，更是呈现出一个天真活泼、山花烂漫的儿童世界。
　　透过这些红苹果般的笑脸，我看到的是另一朵花。
　　她连野花都不是，她只是一朵苦菜花。这是一朵名符其实的小花蕾，大约五岁左右，说她是花是因其美丽，端庄秀丽的五官，白白净净的脸庞，尤其是那一种天生的文静秀气，很是抓人眼球，若不是她坐在粪草筐里，必定会让人认为是哪家的千金。她静静坐在那只摇篮里，（姑且给这么个美称吧）不知玩着什么，旁边是另一只粪草筐，里面装满了捡来的废品，如废纸板、塑料瓶之类。她的父亲，一个“破烂王”，就坐在旁边的水泥墩上，这只较为干净的筐子是他所能提供给女儿的世界，两只筐子，一只盛破烂，一只盛女儿，往肩上一挑，便挑起了全部的身家性命。这孩子不要说生在豪门，就是生在一般城市人家也能和同龄人一样，宝贝儿似的天天在幼儿园里，笑如春花般灿烂，也可以在舞台上尽情欢唱，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可这一切宛如另一个世界，都与她无缘，女孩只能隔窗相望，她的天地就是这粪草筐和垃圾桶，现在她还年幼，不知道何为世间不平，不懂得何为烦恼忧伤，但这一天终会来临，当世界在她眼中是一片灰暗，当那双明亮秀美的双眸里浸满了抹不干的泪水，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残酷？柔和的阳光静静泻满了女孩的全身，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女孩和她的父亲静静坐着，坐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中秋佳节，月饼飘香，圆圆的月亮在天上，甜甜的滋味在心头，月饼相赠，迎来送往，几百元一个的不算贵，上千元一个的不稀奇，合家团圆，品不完千般美味，道不尽丰衣足食好辰光。只是物多累主，食多伤胃啊，吃不完过期发霉的饼子，唯有一扔了之。
　　岂知世上另有人，暗中悄声觅月饼。
　　那是一个妇女柔弱的背影，她怯怯地询问：可有碎饼子卖？过节了，娃娃想吃点，好歹买一点回去哄哄娃娃的嘴，应应节气。这轻轻的叩问令我心惊，一瞬间竟双泪欲滴。天上的月亮若是有知，恐怕也会收敛银辉，发出一声叹息。
　　夕阳如金，遍地光灿，人生的第二黄金期，少了生存的压力和奔波，多么惬意，多么宝贵，晨练、旅游、欢歌尽舞，品不尽夕阳无限好，尝不够生活的甜蜜，老年人的天空，比年青人还要灿烂。
　　跟随社区的同志们一同去慰问已退养的原居委会老主任，屋内老妇热情地让坐倒茶，嘘寒问暖之际，得知老妇之女已患绝症先她而去，老伴儿也在几年前就先行一步了，现与一个女儿相依为命。问起老妇的病情，得知她也患上了乳腺癌，没有医疗保障，每个月只有200元钱的生活补贴，此钱要用于交房租和每日活命之需，无钱买药，无力就医，就这么混熬着，好在还未感到疼痛。老妇道：我也是你们的父母辈之人，不怕害羞，就让你们看看。说着便掀开了衣裳，那只患乳赫然坦露在满屋男女面前，只见患处已发黑发硬，下垂着，淌着黄水。此情此景，令所有的人窒息，我的心止不住地战栗着，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说些挡不了风遮不了雨的安慰，反而显得虚伪，我只能无言。望着提来慰问的那一袋点心，（还是年轻的社区主任们个人捐款买的）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中央，显得那么单薄和无助。
　　秋高气爽，遍野金红，一片红叶，能唤醒多少美丽的遐想，一束黄菊，给人以无尽的吟唱，秋天以她的成熟和气韵陶醉了世人，于是人们赞美秋天，阅览秋天。
　　那些在田间挥汗如雨抢收抢割的农人眼中的秋天是什么样我不得而知，倒是那些灰头土脸的妇女，不顾气车卷起的尘土，忙着把稻谷倒在路中，企望借助过路的车辆之力辗谷脱粒，手中高举簸箕迎风扬谷，把那张晒得黎黑的脸毫不畏惧地向着烈日，此时我觉得这就是一幅最本真的秋之绝照。
　　都道人生苦，到底什么样的苦才叫苦呢？看来真正的苦就是那种要用全部的光阴做抵押，用心去品尝那恒定不变的、一直伴随到生命终结的苦，这种苦没有大起大落，大悲大痛，但它却是进入骨髓，针挑不去，锄挖不走，是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苦，要用一生去品尝，仅仅一个“穷”字是远远涵盖不了的。
　　那车煤，那朵苦菜花，那买碎饼子女人的背影，那只病乳房，那农妇黎黑的脸，正是这些人在承受着生命之重，生活之压，构成了社会最深刻最丰厚的层面。
　　静静思索这人生的殊异，只觉阵阵心痛，一 股苦涩的酸水糊住了双眼，泪眼迷离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定格在心中的画面如明镜般清晰，如浮雕般凸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