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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小时候四篇

2020-12-14抒情散文雪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27 编辑

1、作业本买一张大白纸,一裁,再裁,裁成三十二开,再找两片牛皮纸,一片覆于其上,另一片垫于其底,然后用锥子钻出两个小眼,穿入一根细绳,绑牢,一本作业本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27 编辑 <br /><br />1、作业本
  买一张大白纸,一裁,再裁,裁成三十二开,再找两片牛皮纸,一片覆于其上,另一片垫于其底,然后用锥子钻出两个小眼,穿入一根细绳,绑牢,一本作业本就订成了。
  许多年前,许多学生都用着这样简易的作业本。
  本子订成后,父亲就用毛笔在牛皮纸的封面上工整地写下这么几个字:算术本,二年级一班,薛世昌(雪笑的本名)。如果还有闲暇,他就给我一页一页地打些格子,如忙,就只打一张“隐格”。
  我就在这样的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地书写着童年。
  当时,商店出售的作业本不仅封皮漂亮,边子整齐,而且不必打格子衬隐格,也不贵,一毛钱一本,可是我们却买不起,偶尔买一本来,那一天也就成了一个快乐的好日子。学校也常把这样薄薄的一毛钱一本的作业本当做奖品来奖赏我们这些贫穷而优秀的学生,我们竟也为此而常受勉励——我们伟大的共和国不知有多少的贫家少年就是在这种几乎微不足道的勉励中发奋努力的。
  同学安英的母亲在印刷厂工作,所以她的作业本既厚实又漂亮,纸质白而且细软,似乎铅笔一搭上去,就不由得能写出好字,能算对算术题,这让我们羡慕不已。有时,油灯下,看着父亲裁纸、钻眼、穿绳,就想起安英同学装订精美的本子,就有口无心地呐呐自语:“我们班上安英的作业本真好!”
  不料,我偏偏将她的一个作业本给弄丢了。我当时好像是个班上的学习干部,要收交作业,于是我就将她那么厚实漂亮白细珍贵的作业本弄丢了一本。她理所当然地向我索赔,并理所当然地哭。而一个女生向你嘤嘤地哭,你想一想,那将是多么一件可怕的事情呢?于是我说给你赔一只麻鸟行不?不行!我说给你赔一只柳笛儿行不?不行!我一咬牙,说给你买一对橡皮筋行不?还是不行!
  她甚至还威胁我说要告诉老师。
  天啦,这就比哭更可怕了。
  我只好把心一横,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说那么我给你赔一本商店里卖的一毛钱一本的作业本行了吧?
  然而还是不行,她别的什么都不要,就要她的那一本!
  老天爷,那我怎能赔得起!
  我甚至想同学安英怎么是这样一个心肠恶毒的人,或者翻脸不认人的人。就在前天,我们还在一起学习《雷锋日记》哩:我读,她们几个凑在我跟前听。她们不仅在听,而且她们的目光都顺着我的手指头在书上游走,我的手指头指向哪里,我的舌头就读到哪里,当然,遇到我不会读的字,一律读成“啥”。当时,我们几乎是头对着头的,她们的头发甚至都撩在我的脸上哩。可是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怎么办?
  智慧都是从生活的无奈中产生的,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中,我无师自通地选择了一个最明智的办法:拖!我也只有拖!今日拖明日,这周拖下周。拖到放假,她郑重警告说:“下学期再不还,我找到你家里去!
  当然,找到家里去,这就是我害怕的极限了。另一个同学邓梅曾找到我家里去过,向我母亲索赔过一个能装半斤水的小酒瓶,为那,我妈差点揍了我一顿。邓梅一定又把这个办法教给了她,我惶惶地想。
  真不知那个假期我是如何度过的,我甚至害怕开学,可是偏偏很快地就开学了。开学后,我又怕见到她,然而,终于还是见到她了。我不敢看她,我不敢听到她的名字,我甚至不敢面对她仍然漂亮的作业本……然而她竟没有再要。我想她明天会要的,第二天她没有要;我想第二周她会要的,下周她又没有要。整整一学期,她没有要。好像有一股伟大的风,把这件事从她的心里吹得一乾二净了。小学毕业了,初中也毕业了,她一直没有向我要她的作业本。
谢天谢地,她真的是忘了。
  童年的多少事情,都像她忘记一本作业本一样忘记了,童年的多少事情,也都像我至今不忘一本作业本一样,还被我牢牢地记着!
2、一片窗玻璃
  小学四年级,我碰到过一个倒霉的日子。那一天,教室的一片窗玻璃,被我一不小心打掉了。
  我是一个好学生。好学生好心,我本来是去关窗子的,可是,窗玻璃却哗啦一声掉下来,一部分掉在教室外,一部分掉在教室里,掉得粉碎、零乱。同学们停下学习,几十双眼睛,就看见了一个两眼正在发呆的十岁少年。
  那一刻,我的呆眼里光芒破碎。而且,就在这破碎的光芒里次第出现了班主任的怒容、父亲的怒容和母亲的怒容。我心里想:麻烦了!得赔!
  赔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交四毛五分钱;另一种是自己找一块玻璃安上。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自己没有四毛五分钱,我也不敢去向家里要那四毛五分钱,我只能选择后一种办法。但是,从哪里能找到一块大小合适的玻璃呢?搜遍家里,没有;朋友德林家,没有;朋友三顺家,也没有。两天过去了,又两天过去了,尽管和我父亲有些友好的班主任没有说什么,可那眼窗口洞开着,足以让我心里空空落落地难受。
  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下午,全校开大会且表彰优秀学生。会开到中间,我和德林、三顺溜了出来。开大会时,每个教室就都没有人,而这正是从别的教室里偷一面玻璃移花接木的大好时机。
  可是,对年仅十岁的我们来说,每片窗玻璃都钉得那么牢固,那么不可拔取。很快,我的手指便破了,血从伤口慢慢渗出的时候,我听见不远处的会场传来的喇叭声里,校长念了我的名字:
数学竞赛第一名:薛世昌!
  我听见了遥远的掌声。在这听上去那么遥远的掌声中,我这位光荣的数学竞赛第一名终于发现:在一个教室的窗台上,放着几块宽窄长短不等的玻璃条子!这一发现比数学竞赛得第一名更让我欣喜不已,这几块玻璃条子比那堆奖品更让我感到无比珍贵!
  把几块玻璃条子切割组合成一块大玻璃,是一件更难的事,因为我们找不到玻璃刀,我们只能找到棉花和煤油。用棉花搓一根细绳,蘸上煤油,拉直后压在玻璃上需要切割的地方,然后从一头点燃,等烧完了,马上给这儿喷一口凉水,然后用力一掰!
  我们居然成功了!
  这是另一位同学王双喜教给我们的办法。谢谢你了,王双喜!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班主任看见我正在用玻璃条子一条一条地钉那眼窗口,就口气温和地说:“交上四毛五分钱不就行了,你看你何必这么费事!”他是我的街坊邻居,好象与我父亲认识,见了面常互相点头微笑。所以他一直也没有明确地说出让我一定得把窗玻璃赔上的话。当时,听了我的班主任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不由得一热,复又一酸。这一热一酸从我的心里一直涌出来涌到了眼睛里,又从眼睛里涌到了眼睛外面。
  我连忙把头一偏。
  我怕我的同学们看见我眼角的那一颗泪水。
3、遥想一九七八年
  时间的流水缓缓前行,一路上带走了多少岁月,多少故事!多少人生的悲欢!
  然而,时间的流水并不能带走一切!人生的有些东西,像是陈年的美酒,历愈久而香弥浓。远的不说,一八四八年,民族英雄林则徐禁烟的一把火,多少年后仍然光焰烈烈;一九一八年,无产阶级革命家列宁慷慨演讲的那个手势,时至今日,仍然让人们记忆犹新;而现在四五十岁的人,又有谁会忘记一九五八年开始的饥饿,并且忘记开始走向温饱的一九七八年呢?
  那一年,我十三岁,正在上初中。
  早晨,往书包里塞一个高梁面饼子,我就出门上学去。跑操时,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在一片黄尘里啪啪地响。跑完操就坐在教室里吃馍。窗外椿树上的钟响了,响三声是预备,两声是下课,一声是上课。老师进来,目光像一把薄而冷的刀子掠过我们的脸。而讲台上方画像里的毛主席和华主席的目光则好像一直在看我,好像是一片永远的阳光。我已经试过了,不管坐在教室的哪个方位,他们的目光都好像在看着我,我走到哪儿,他们的目光就移到哪儿!他们的画像两边,是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放学回家,厨房的后锅里温着一碗炒土豆丝,一碗面汤,有时里面还会有鸡蛋。但是大人们却不在家,他们去了田里。他们锄禾日当午,他们的汗水正一滴一滴地滴在半山坡上的黄土地里。
  当时学习的风气也好像一天比一天浓了起来,“考试”如同是卷土重来的胡汉三的还乡团。还乡团来了,有人就要挨打,这一年,我也好像挨了几次老师的打--我要算班上挨打最少的了,而且我挨打不是因为不爱学习,而是太爱学习。
  比如有一次挨打是因为我上课偷看《水浒传》。老师的眼睛,是明察秋毫的眼睛。他惩治我的办法十分科学,他先提问我,我果然没有答上,于是他有理有据地慢慢走到我跟前,拿起厚厚的《水浒传》,朝我不会回答的嘴就是啪地一下——梁山好汉一百另八支刀枪剑戟就全伙打在我的嘴上……
  就是这一年我得过一次全校数学竞赛的大奖,但发奖的时候,我正在不远处的地里帮大人劳动。学校的高音喇叭把这一喜讯越过黑瓦白墙传遍了家乡的四面八方,我的母亲从地里抬起头来,我的父亲也从地里抬起头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我只记得他们脸上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高兴。
  正是为了让他们高兴,我才好好地念了书的。而对于念书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一九七八年的我,其实并不知道。
4、补习班
  1981年,我高中毕业,预选时即名落松山。我小学和初中的老师大吃一惊,因为我的学习一直不错。但我的高中老师则认为是不出所料,因为高中两年,我常常连作业也完不成。比如国庆节放假四天,我一个字的作业也没有写,气得我的老师直跺脚:你这样子,瞎费了狗的心!你这样的学生,能考上大学,就成了出出怪事(他一直把"咄"故意读成"出")
  我含着眼泪,但是我没有说出我一连四天都在种麦子的事。
  我病中的母亲一句也没有责怪我,只是长叹了一声:“这是你的命啊--”
  于是我就上了补习班。
  命不好的人可真多啊,需要补习的学生们,足足编了五个加强班,我在五班,也是班上最后一个学号:91号。一个教室里如何能够容纳这么多的学生呢,只有一个办法:取消过道。取消了过道之后又如何出进呢,这很简单:从桌子上跨过去!我是跨得最多的,因为我的坐位在教室最里边的那个角落上。
  但是我却很爱我的那个座位,每天中午在家里吃完饭,只要没有事,我就早早地来到学校,坐在我的那个角落里看书。这时教室里经常有两个同学,一个是男生,他中午不回家(家太远),只是咬几口自己带的馍。他坐在火炉子旁,腿上打开着书,馍渣掉在书上,他就用指头沾了,再弹到嘴里。另一个是女生,经常穿一件黑上衣,于是脸就更加白,眼睛就更加细而亮,俊得简直高雅极了。她也来得早,一来就坐下低头看书,看一会就唱一阵子歌。唱够了,就起身到外边去,就在那起身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上帝的旨意吧,她会往我的角落里飞快地望一眼。
  那一眼,既能给我智慧,也能给我力量。
  那一眼,既给了我智慧,也给了我力量。
  我的邻座来后,我们两个就离开教室到外面去看书。
  能让我们补习生学习的地方真是太多了:校办工厂的粉笔堆上、教室背后的屋檐下、建筑工地的红砖垛里、校前的河堤边柳树下、校后的山洼里草地间……而且我们文科生学习的方法也十分自由,我们三五个往一起一坐,一个小小的历史沙龙或者地理沙龙也就开始了,而且我和邻座往往就是主角。几个小时一晃而过,我们辩论得好不热闹。期间有补了五六年的老补习生给我们发烟,也有考了两年体育考不上转而来考文科的给我们教擒拿,更有会理发的同学给我们理发……于是我和邻座就成了好朋友,他的父亲见我,也经常笑着。冬天,我们常常坐在他们家的热炕上,研究中国的铁路甚至全球的山水,学地理。他的爷爷到庙里去烧香,甚至把我的情况也说给了神:……也保佑这个娃娃能考上吧!
  一年时间,真快,转眼又是7月7日这个可怕的日子了,一切顺利。出榜那天早上我在山上挖地,父亲说:昨天晚上我梦见我进了兰州的师大,学校里长满了挂露的西瓜,你今年一定会考上的。父亲为了我的学习,显然寝食不安。挖地挖到中午,回家听说出榜了,跑去地看,不仅榜上有名,而且是第二名。第二名这个名次不是很光荣,因为过了两年,我弟弟老了个全县第一名。但让我觉得光荣的是我是秦安二中恢复高考以来考上的第一个文科大学生!最光荣的是我考上以后,我的班主任竟不认识我!因为当年的秦安二中大概只有四五个人报考文科。只有四五个文科考生,所以就不可能有文科班,于是就插在理科班了事。于是曾经有一个物理老师上课见我不听他讲的,就向我提问,我竟然也能回答一点,同学们大笑,老师却不明究里。
  收到通知的那天,我正在给白菜地里浇水,看到妹妹拿来的通知,果然是师大。妹妹一路跑来,满头大汗,但是却满脸是笑。她是在为我高兴呢。然而我好象并没有很激动。是啊,一年前,我就应该考上的。
  然而母亲说:该上哪个学校,该吃哪一碗饭,那是命中注定了的。
  “命中注定”了我该上一年的补习班。
  “命中注定”了我要更多地品尝一些人间的苦况同时更多地领受一些人间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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