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司机
2020-09-17叙事散文欧阳梦儿
文/欧阳梦儿“会英语、会电脑、会开车是未来人才必须的三项基本技能。”这句话真是让人黯然消魂。晕车是家族逃躲不过的诅咒,传承至我更是发扬光大,大到不能提“坐车”二字。本来活鲜鲜的一个,被朋友提将上车,顿时如丧考妣。每每走在路上,同龄人都要摇下
文/欧阳梦儿
“会英语、会电脑、会开车是未来人才必须的三项基本技能。”这句话真是让人黯然消魂。晕车是家族逃躲不过的诅咒,传承至我更是发扬光大,大到不能提“坐车”二字。本来活鲜鲜的一个,被朋友提将上车,顿时如丧考妣。
每每走在路上,同龄人都要摇下车窗,百般挑逗,仿佛不调戏一下欧阳某,就显示不出他自己的品味。
我想我是完蛋了。亮子说你完不了蛋,不可能完蛋,你根本就没有蛋。既然我没有蛋,我决定不做英雄好汉。但是亮子不允。他说他不要孤家寡人走天涯。
其实,小时候我是喜欢坐车的。虽然短胳膊短腿儿,但那飞身上车的姿势直逼狗熊游泳。麻烦你想像一下,假如你有个姥爷,住在乡下,乡下有个采石厂,每天都有一匹铁马儿,嘎蹦嘎蹦放着屁,晃着脖子扭着腚,当着你的面,慢慢悠悠如老牛拉车,你想不想去征服?反正我每次登上“顶峰”,骑坐在横七竖八码着的条石上,开车的张叔叔都佩服得汗珠子直冒,声声唤着“祖宗”,抱我到他身边落座。在坑坑又洼洼的“土著”公路上,铁马儿乘风破浪,一会儿把你抛出去,似乎要飞起来;一会儿又奋不顾身地跳将起来,咬你的屁股蛋蛋,咯得你骨头生疼。遇上洼地,铁马儿兴奋极了,直扑而下。你双手乱抓,狠命吊着一切能把握的东西,身子和心都紧随着它,沉沉沉,也许要沉到深不见底的潭里去,偏他又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喝醉了酒一般,神奇地爬上岸来。如浪花腾空,如海浪翻卷,在骨头散架,神经崩裂,在似是而非之间,经历一段奇特的旅程,断不会与“晕车”二字相联。
以毒攻毒,亮子说,不然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朋友。头天晚上早早睡下,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就怕踢了被子凉了胃子。为了人民的安全着想,早餐就不吃了。亮子观察良久,觉得形势一片大好,适合高唱生命高唱凯歌。保险起见,请我吞下药丸三两粒,开始了长征三十里。
那辆红色的奔驰,跟他斗志昂扬的主人一样,靓得格外耀眼。说来奇怪,我没少对它行注目礼,偏偏今天从望见它的第一眼起,头就开始发晕,嗓子被粘附了无数毛发,吐不出吞不下。我几乎是弹着逃出车外的,亮子怪物似的看着我,说你如此拖人后腿,叫某如何诗酒趁年华?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演讲,我应声干呕。我眼泪汪汪指控他这辆破车,气味难闻也就罢了,底座还这么低,摆明了就是想谋财害命。亮子说好心不得好报,为了我他损失了整整一瓶空气清新剂。
亮子以“人民的名义”,请我坐公交。抢了个靠窗的位置,让我坐下,他自己站着,他说这叫“化做春泥更护花”。我说懒得管你,你巴不得我开成一朵头晕眼花。亮子说现在的药剂厂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喂了安眠药的人,居然都还能自卫反击。什么?你丫居然给我吃安眠药?难怪一点效果没有,姑奶奶的头还是这么晕……,我赶紧闭了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口不能开,预兆来临,开口等于决堤。我没有坐车,我不是在坐车,我正准备睡觉。我不理他,咬紧牙关,开始自我催眠。尽管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到某人的无聊。
唉!他叹了口气,开始分泌荷尔蒙:美女,你说我长这么高这么帅,容易吗我?可是有什么用呢?男为悦已者容,人家正眼都不瞧一下,一门心思睡觉。一阵格格的笑声传来。他更得意了,继续卖弄口才:一般来说,别人有座位不坐,肯定是为了打望。我,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以我的身高,打望太委屈,我绝不能低下我高贵的头颅。所以我只能明知有风景,却装着没风景。车窗外的行人看我是风景,我看车窗外的人也是风景,多么具有哲学思想的画面!可惜,我们不能如此这般的互动。非但如此,他们还只能欣赏我鼻子以下的优美部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损失更能算损失?美女,你说是不是?有捂着嘴的笑声传来。笑声很清脆,应该很年轻,超不过十六岁。就是不知道长得美不美?应该很美,不然他的嘴不会这么贱。对,贱得简直有点喋喋不休。他在女孩儿眼里,应该算是一个非常具有魅力的男人吧?否则她的笑声怎会如此羞涩如此开心?他是一直就这么能说,还是……?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虽然我们认识这许多年,我竟然没花时间对他做过了解。真是关键时刻看人心哪,我在这儿要死不活,他却在一旁拈花惹草,美其名曰帮我克服心理障碍,实际目的却是借机盯咬那些有缝的鸡蛋。也好,也好,省得整天苍蝇似的围着我转,烦都快被烦死啦!
幸福公园到了。气急败坏跳下车,也不叫他。姑奶奶今天要做独行侠,让他跟她的小美女调情去吧!脚跟刚站稳,亮子慌慌张张跟下来,一连声问几个意思?什么情况?仍然不理,提了脚往前冲。亮子笑了。他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我这不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用心良苦吗?你看你看,效果很明显,没晕车嘛!晕你个大头鬼……我头重脚轻,我飘飘欲仙,每一步都似踩在了棉花上。我的眼皮发沉,大脑混沌。我梦游似的发出一声轻吟:安眠药……现在……开始发作了。糟糕,时间推算不精确!亮子说。我心说,你他妈的能做点人事么。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我想睡觉。不玩啦?不玩啦!坚持,坚持一下,我下药下得轻,药劲儿应该很快就会过去。去旅馆,我坚持。好,去旅馆。不过我先申明,孤男寡女去开房,我可管不住我自己哈,出了什么事,一律不负责。我生气,我很生气,我想踢他,踢得他空前绝后。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直接后果就是左脚盘住了右脚,一个踉跄。啧啧啧,亮子及时扶住我,嘴可没闲着。他赞叹我武功高强,随便打个梦脚都有型有款,堪称人界狗吃屎。我说你才吃屎,你全家都吃屎。亮子表示质疑,理由如下:如果他全家都吃屎,我上他们家蹭吃蹭喝算怎么回事?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度,我决定放弃,于是拿起地摊上的一双裤袜发呆。多少钱?亮子问。不卖,不卖,自己赶紧走!摊主说。亮子一听来了气,扔了我去跟摊主讲道理。他告诉摊主,狗眼看人低是不对的。也许,这个丫头片子看起来十分狼狈,很象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但是,在他亮子英俊神武一表人才的衬托下,好歹也有几分成色。摊主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做生意呢?摊主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个没良心的小伙子,你看你背包里的钱还在么?我都这样子送暗号使眼色了,你还是懂不起。亮子拉过背包一看,果然外层的拉链开了,买车票找补的十几元零钱也失了踪。不过他并不在意,打开包给摊主看,原来那十几元钱只是诱饵,是伪装,其实下面全是厕纸。我真为当代小偷的智商捉急,亮子说。仿佛那十几元钱不是钱,而他打了一个大胜仗。
我认定亮子傻里巴肌,在一旁笑岔了气。亮子再次感叹中国医药行业在走下坡路,被三颗药丸催眠的人居然这么容易就清醒了。我说“呸”,你个见色忘义的家伙,然后用脚狠狠地踏住“唾沫”,用前脚掌来回碾压,以示痛恨的程度深浅。一个戴着红袖章的阿姨走过来,对我展开语重心长的批评。她说看你挺漂亮一姑娘,怎么可以随地吐痰呢?爱护环境人人有责,你老师没讲过你父母没教过?我说我哪里吐痰了,我吐的分明是一个感叹词。阿姨哪里肯信,发给我一个红袖笼笼,让我站在门口充当执勤,直到下一个倒霉鬼出现……
虽然寒风凛冽,我还是感觉到了从脸到脖子根的温度在呈直线上升。每一个从大门进入的游客,都带着嘲弄似的微笑对我行着注目礼。我把肩旁夹了又夹,最好能缩成一根木桩。我把脑袋低了又低,也许真能变成鸵鸟。可是,没用。无论我怎么用力,怎么处心积虑,我还是那只不得不开屏的孔雀,或者一只绯红着屁股的猴子,任人观瞻。天气真冷啊,我的手开始颤抖,后来腿也颤动起来。亮子试着去跟阿姨交涉,阿姨怀着对青春美少女的极大仇恨,怀着对社会主义青年的极大不满,固执地一直一直摇头。亮子只好脱了自己的衣服,把我连同耻辱包裹起来,他自己则变成一只寒号鸟,在公园里打哆嗦。
我挤眼睛,歪嘴巴,向他做出各种怪脸。他只管二兮兮地望着我,不明所以。累得我脸都快抽筋了,他却大声吼回来一句:有啥不满意就明说,我在这里陪着也算仁至义尽了。说完怒气冲冲往公园深处去鸟。半支烟后,我瞅准一个树影,大喊一声“站住,那个随地吐痰的!”狂追而去。
我与亮子在公园出口胜利会师,一路不再停留,逃亡在返途。也许是跑得太急,也许是受了风寒,总之刚一上车,嘴里的清泉就汩汩而出。我紧闭双唇,吐不是吞不得。我想开窗,邻座不让。比比划划中,一着急,喷泉以势不可挡之姿急射而出。尖叫声中,亮子脱下外衣铺在我的腿上。幸而一直没吃东西,尚不十分难看。但是,先头已开,安能刹车?我只觉胃里一波翻着江,一波又来倒着海,整个胸腔巨烈起伏,真真儿是横看成林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亮子先前还忍着恶心帮我理一理头发,擦拭擦拭嘴角,最后也跟着我一起,来了个男女声二重唱。他的声势比起我,只有过之没有不及。我俩互相感染互相激励,誓不吐出苦胆不回还。众人纷纷起身成全,车箱里顿时形成了一边轻于鸿毛,一边重于泰山的格局。亮子哀哀地望着我,向我索赔他的第一次,处女吐。我有气没力地睁了睁眼,算是反唇相讥。
一个小时候后,汽车把奄奄一息的我俩丢弃在A镇老车站。我俩坐在大转盘的石头上,执手相看泪眼,找不着回家的方向。好在濒临死亡的鱼,一旦踏上大地,就有了生存的空气,不过十来分钟,就活蹦乱跳了。亮子极时做出了总结式发言:这,哪里是呕吐?这是井喷式的爆发,这是速度与激情的表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以恶心他人为羞耻;状如火山之喷发,迅如雷之不掩耳……我去!
这次经历,让我十分快慰。有些恐惧,需要有人理解;有些生活,需要共同去经历;有些情感,需要及时去升华。当我们再次谈起理想的时候,我说我想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陪我看星星;我想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陪我走遍撒哈拉。亮子说真是一个爱做梦的姑娘,晕车晕成那样,你走路去吗?我说骑自行车,怎么样?沙漠里骑自行车?别逗了。所以,我想招聘一个自行车司机,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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