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什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54 编辑 <br /><br />　　　　　　　　　　　散文是什么
沈荣均
　　散文首先是恒久的。散文创作的主题是恒久的。可以没有诗歌，只是没有诗歌，我们的劳作唯有剩下机械运动，了无生趣；可以没有小说，只是没有小说，我们的世界将难以丰富和宏大，一叶障目；可以没有戏剧，只是没有戏剧，我们的生活将失去色彩和动感，陷入孤独。但不可以没有散文。就像不可能没有日复一日的重复一样，有时候重复也是创造，天下没有完全一致的重复，即便克隆诞生的生命体，它和母体也有着时空的差异，不可同日而语。生命和爱情其实就是这样不断复制的，在复制中延续，在延续中承传，在承传中革新，直到永远。世界很大，散文很小。在夹缝中求生存，在探索中前行；与江山社稷荣辱与共，与柴米油盐息息攸关；只要生命和爱情的命题存在，散文就生生不息。
　　散文是发展的。需要不断地赋予时代精神的内涵和外延。说推陈出新、与时俱进是没有错的。先秦时，它是锋芒毕露的；魏晋时，它是隐忍幽密的；唐宋时，它忧国忧民；明清时，它抒写性灵。民国时，它在大声呐喊；九十年代，它在小声浅唱。
　　散文是一种态度。揭示真理的，不宣扬绝对真理，比如哲学；揭示美丽的，不标榜唯我独尊，比如艺术。与其说散文是一种手段，不如说散文是一种过程一种态度更为恰当。它属于一年四季。春天，它是一粒入土豆、一场透泥雨；夏天，它是一朵午荷、一把蒲扇；秋天，它是一叶秋色、一地稻香；冬天，它把自己埋藏起来，深深地埋藏起来，我们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和呼吸，就是不能看见它、听见它、抚摸着它，但它分明就在哪里！散文是一向的进行式，是把散文进行到底。散文永远在路上。
　　散文是一门艺术。艺术创造美、承传美、颂扬美。散文承担的角色，无人能替。诗歌是高雅的，但高雅难免曲高和寡；小说是深入的，但深入难免陷入不归；戏剧是在场的，但在场难免作秀和煽情。而散文是认真的。认真好，农夫种庄稼就是认真的。没有犁过田、割过麦、锄过禾的，不叫农夫，他之于劳作的经验是苍白的，之于收获的理解是片面的。要理解散文的认真，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践，一字一句地码，一招一式地过。从这个意义上讲，散文又是实践的。药草是苦是辛，柑橘是酸是甜，需要味蕾的不断尝试。
　　散文是有我无我、似我非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说它与我无关，是就创作主体在文本形成之后所以立足的地位而言。搞诗歌，需要我的启动，我在高处，诗歌在更高处。搞小说，需要我的生活认同，我是由此及彼，我是有源之水，我是有本之木。搞戏剧，需要模糊文本和角色，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我在于戏与人生的始终。而搞散文，需要小我甚至淡化我，我是第三只眼，我始终在，但又游离于我之外，我无处不在。说它与我有关，是就创作主体在文本形成过程中的角色而言。诗歌的我，是特指的，是唯我；小说、戏剧的我泛制，切忌一一对应。散文的我，更为个性和私密，身份确凿可靠也好，似是而非也好，没有谁怀疑它的遗传密码。当它与谁擦肩而过时，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似曾相识，却无须指认。
　　散文是忽视距离的。诗歌可以很遥远，小说和戏剧可以很切近。遥远是一种孤独，切近是另一种孤独。我在远处看风景，风景在远处看我。散文的距离是相对的，若即若离，或者无所谓深浅远近。散文永远与我们同在，所以散文是不孤独的。散文因为我们而照人，我们因为散文而温暖。
　　散文是可以把握的。抽象的，把握其精神，把握其方向。具象的，一切在意料之外，在掌控之中，细节徐徐展开。生活的经验，生命的体验，艺术的味道，文明的气质，无不都在细节的细细拿捏之中，逐渐显现审美的精神和品质。当然修辞手段的功绩，不可磨灭。同样散文也不仅仅是细节的。我们在一件件褪下审美的外衣后，我们看见散文家坐在一地摇曳斑驳的细节之上，自言自语。那绝不是混淆生活和审美，也绝不是什么逃避，向内的逃避，抑或向外的逃避。细节和修辞是庸常苍白的，除了散文的精神和品质，我们无处可逃。
　　散文的意义是深层生命意志的语言显形。同时又是坚卓的、可验证性的、有背景的生命过程的开放。它不能蛊惑和回避，而是通过冷酷无情的穿透以及一无依侍的犀利，进入生命的核心，维护精神性的光芒。即所谓主张个性化，克服主体性的危机，恢复个人的独异性。
　　散文是一种结构的艺术。它把词汇组合，把修辞激活，把感觉调动，把心智启迪，把灵魂拉长。诗歌是定向结构艺术，是自下而上的提升；小说是块状结构艺术，是由里而外的折射和呈现；戏剧是线性结构艺术，是从始而终的感觉叠加。散文是非线性、不对称、无主题变奏；是自上而下的坍缩和沉淀；是由外而内的会聚和凝敛；是从前而后的后退和回望；甚至有时不得不深深地陷入两难和悖论的境地。
　　散文是一种纠缠不清的话语方式。可以正着说，也可以反着说；可以咄咄逼人、一气呵成，也可以退而结网、步步为营。可以有疏有密，有所谓疏密，也无所谓疏密。譬如以密取胜。结构的密，细节、意像的密，以及词汇、修辞的密。最好是密不透风。譬如以疏取胜。是稀疏的疏，可漏风，可走马。小桥流水，古道西风。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是疏漏的疏，虚晃一枪，破绽百出，甚至不像散文。譬如疏密有致。疏是飞升的、跳跃的，如掠过林梢的风，一笔带过。密是把目光停下来，驻下来，看时光从指尖滑落，于细微处见精神。
　　散文是一面镜子。可以是凸透镜，将一束光汇集成纸上的焦点，那是力量的见证；可以是凹透镜，将一点散射开来，远远地散去，挥洒和湮灭同样是伟大的；甚至可以是显微镜、望远镜、潜望镜、照妖镜……遥远的，切近的，宏大的，细微的，动态的，静止的，潜行的，游艺的……一切都在散文的旗帜下，揭竿而起。我们看见世界的美，首先是因为世界丰富。我们看见散文的美，首先是因为散文驳杂。也有简约的。简约也是一种力量，四两拨千斤。散文就是力量的爆发，不是火山喷薄似的爆发，也是草根穿行走在大地之下。照耀是一种力量，比如星子。内敛的力量更具有强大的摧毁性，比如黑洞。而草根的力量呢？原上的草，逐水而居。深埋在大地深处的洪音，隆隆而来！
　　散文是一种思想一种精神。写作目的的人文关怀精神，不是空洞的，可以透过文本自身，真切地关照到。写作过程的文本探索精神，不是空洞的，可以凭借散文文本写作实践，不断地得以体验。散文家不是思想家，但散文的思想无处不在，信手拈来。思想家推崇的是思想撼动思想，散文家推崇的是思想消解思想。
　　散文是一种境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是雅境界；“出淤泥而不然，濯清涟而不妖”是清境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真境界；“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是远境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大境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自了而乐”，是高境界。
　　散文是一张名片。《阿房宫赋》是阿房宫的名片，《滕王阁序》是滕王阁的名片；《陈情表》是儿子的名片，《出师表》是臣子的名片；《兰亭集序》是书法名片，《体育颂》是奥林匹克的名片；《典论论文》是魏晋风骨的名片，《野草题词》是五、四精神的名片；《时间简史》是地球人给外星人的名片，《丑石》是天外来客给地球人的名片；《延安讲话》是文艺家的名片，《共产党宣言》是革命者的名片。
　　散文是一棵树。一棵画家构思中的树。可以用加法。其实现在什么都还没有，树干没有，树叶没有，它们都还在画家的构思里，是树的雏形。画家需要笔下的手段，为我们种植一棵参天大树，没有大树，小树也好。画家开始了创造。有了根，有了干，甚至有了大致的轮廓。再一枝一叶地添加，没有格调，也没有章法。涂鸦也好，工笔也好，这些都是形式的东西。枝叶的摆放，以及色调，有着多种可能性。十个画家，就有十棵树的摇曳多姿，这也是散文的可能性。也可以用减法。比如眼前的那棵，但太像树了，画家需要剪裁。剔除芜杂的，把每一个局部都整理得疏朗干净，这是分解着减；删刈一枝，往下，再删刈一枝，这是后退着减。是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最后一枚黄叶走了，我们看见满树的萧瑟、寂寥与苍茫，那是散文坚守的品质。
　　散文是万物的精灵。它是大海，海纳百川；它是高山，高山仰止；它是美玉，美玉无言；它是溪流，源远流长；它是绿茶，浸人心脾；它是邵乐，余音绕梁；它是夜莺，划破黑暗；它是星子，点亮黎明。
　　散文是汉语的产物。苍撷造字，方块字自然成为有话可言有感而发有情待抒的尤物，这便有了散文。散文于是一开始就注定与汉字结缘，斯守到永远。如果说，诗歌对灵魂的关怀是终极意义的，小说是现实意义的，那么，散文则充满宽容与善意。便一直追求这样的文字，平易近人的倾诉，文本的实践性和不落窠臼，以及汉语言本身的不可替代。
　　散文是一脉相承的。诗歌、小说、戏剧可以被颠覆被打倒甚至被扭曲被篡改。比如诗歌，先秦时叫风、雅、颂，两汉时叫赋叫乐府，唐时叫歌，宋时叫词，元时叫曲，五、四时叫新诗。比如小说。魏晋时叫志怪，宋元时叫话本，明清时叫笔记叫演义。比如戏剧。上古时叫乐舞，汉唐时杂技，元明时杂剧，民国时叫戏剧，文革时叫样板戏，今时叫影视。诗歌、小说、戏剧的发展过程，可谓是被颠覆被打倒被扭曲被篡改的过程。而散文具有强抗力。无法想象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能替代散文的概念。直到现在，散文还是叫散文，低姿态，不哗众取宠，多么亲切！尤为重要的是，现时的散文创作，更有着诸子百家血脉，两汉遗韵，魏晋风骨，八大家气象，明清趣味，五、四精神。这便是中国散文，一脉相承，历久弥新，直到永远。
　　散文不是哲学。撇脚的哲学是大而无当和高深莫测，是黔地之驴。散文有时需要鸿篇大制、洪钟大吕，大首先是灵魂的粗大，否则只是虚张声势。所谓灵魂的粗大，是粗枝大叶，而非粗疏浅薄，最为可贵的是抒写真诚表达自然。散文有时也需要精雕细刻、入木三分。不是结果的细致入微，是过程的一丝不苟。就像木雕和刺绣。我们看见的小美在最后，看不见的大美在背后。当然，散文也不是拘泥细节，不是手足无措，不是隔靴搔痒，不是生产垃圾。解决散文“腻”与“泥”的问题，更需要哲学的指导，宏观上的把握，以及精神上的提升。
　　散文不是万金油。散文可以止疼、化食、祛风、退热，可以疗治心灵创伤，甚至社会顽疾，但不包医百病。如果吹嘘散文包医百病的，要么它是散文写作的自恋狂，要么是江湖游骗。散文仅仅只是一味家常草药，不急不徐，不愠不火，疗效悠长，一生受用。散文无所不能、无所不及，但也不是万能。只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散文就能坚持到最后。
　　散文解决什么问题。政治解决怎么为什么行走的问题。生产力解决行走的快慢问题。艺术解决行走的心情问题。而散文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和无奈，需要解决的问题，多如牛毛。这不是散文要干的事情。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就这样走着，看不见目的地。依然要兀自走下去，义无返顾，让别人去评说吧！
（作者：沈荣均 地 址：洪雅县教育科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