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足球六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4 编辑 <br /><br />　　　　足球六章
　　　　１、为中国足球想三个办法
　　多难可以兴邦，多输却迟迟没有让中国的足球兴起来，足球于是成就了国人一块心病。有病就难受，就要治，就要乱投医：施拉普拉，外员，留学巴西，俱乐部，甲Ａ甲Ｂ甲Ｃ……但好像皆非灵丹妙药，脚到并未病除。
　　于是人们实在是想不通：我们这么多人，难道就组织不起一支出色的足球队？
　　显然，中国的足球有病。显然中国的足球需要就医治疗。治疗有治标治本的不同。国人治足球之标治得多了，若从治本上看，我认为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做起。
　　第一是要让年轻人有足球可踢。
　　现在中国有两样东西比较贵。一是书，一就是足球。书之贵，各位可能早有领教，但是足球之贵，各位可能不一定知晓。随便一颗能踢的足球，就是上百元。中国的商人们前一天晚上还在为中国足球的又一次败北扼腕痛惜，可是一觉醒来，却又盘剥开了读书人和球迷的钱。读书人望书而叹，书读不好；球迷望球而叹，球踢不好。只有中国乡村的鞋匠们高兴。现在的哪一个乡村鞋匠不会缝孩子们踢破了的足球？所以，孩子们没有足球踢，足球就不能普及，不能普及，就不能涌出真正的人才。踢着土疙瘩而想冲出亚洲，那是绝无可能的。
　　第二是要让孩子们有地方踢球。
　　听说德国每一万人就有一个标准足球场，而我们呢？我所在的这个城市虽不大，少说也有一百万人，可有几个足球场呢？只一个长着些草的，却是一年里头可以关闭整整四个季节，像养着个美丽的老处女舍不得出嫁。爱踢球的小学生们只好作足球的“花间派”和“雨巷派”。试想：在纸上床上桌子上能折腾进世界杯么？
　　第三是要让那些好孩子去踢足球。
　　我曾说过：“在中国体育界，那些跑不动举不起瞄不准跳不高的人都在做什么？都在踢足球！”足球好像只是无所事事者的事业，难怪有人慨叹：什么时候好孩子都能去踢足球呢？
　　我发现，好多地方，那些天才的足球坯子们还只知篮球不知足球。看着他们打篮球我觉得真滑稽，真可惜，真可恨。他们其实并不真爱篮球，只是因为大家都在打它，他也就去打了，正如大多的中国人，并不知道什么爱情，看人家结婚，他也就也要花钱娶个老婆。干什么，却不知道。
　　什么时候他们灵光一闪：我原来是应该去踢球的啊！
　　所以还得有像样的人去踢球，中国的足球才有希望。
　　如果中国的足球不得不依靠深圳队那些卑鄙地炒掉了严格要求自己的教练的恶劣球员，我敢这样说：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国足球队的输球之地和耻辱之地。
　　　　２、我个人关于足球的三个如果
　　在体育运动方面，很遗憾，我不会打篮球，不会打乒乓球，也不会武术，我好像只会在田野和山坡上跑步－－这话还不能对跑步的专家讲，否则人家问一句：你以为长了两条腿你就一定会跑吗？我就不知如何回答了。我是一个尊重科学的人，跑步也是一门科学，我必须像尊重科学一样尊重跑步。那么我只能说在体育上我只会走路了。
　　但是这只会走路的体育素质并不影响我去踢球，我确实踢过球，而且是很投入很有热情地踢过。写诗、谈恋爱和踢足球，这三样人类的美好活动曾经鼎足而三，一度成为我平凡生活中的三大自豪。
　　然而我的眼睛越来越近视了。为了不再浪费眼镜，也为了不再浪费时间，我只能无限遗憾地与足球悄然告别。
　　如果我的眼睛不近视……
　　有一句歌词唱道：“男儿不踢球，白来世上走。”可是，说这话的人并不知道中国的天高地厚。比如他就不知道我的天高地厚：上大学之前，我所有的体育活动就是挖地、拉粪、担水种庄稼，弯腰割麦子。对于占中国青少年绝大多数的农村青少年来说，他们面对的是“男儿不考学，怎在世上走？”的问题而不是踢不踢球的问题。等上了大学，有饭碗了，能生存了，我就开始面对足球考虑生存的光荣这一人生问题。为了考大学我曾做过一年的补习生，为了足球，为了不是“白来世上走”，我竟做了两年的足球“旁观生”－－好多个下午，做为一名中文系的大学生，我没有到图书馆去，也没有到阅览室去，那么在哪儿哩？在体育系的操场边上。在做什么呢？在看人家踢球。
　　看着看着当然就学着踢了起来，虽不是八十岁了学喇叭，但毕竟还是有点晚了。
　　如果我能早几年就认识足球……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我终于开始了踢球。我一个人对着墙苦练，我死皮赖脸地混入比赛里给人家当后卫，我积级地去捡踢飞了的球……，这样踢了两年，刚刚会踢那么一脚两脚时，很不幸，我要毕业了。命运只一脚就把我踢出了大学校园，踢得我像一颗破皮球落荒而滚，滚到了一所原始得如同部落一样的乡村师范学校。一到学校，我就找运动场，有，再找足球门，左找右找，没有。偌大的一个操场上只有几副篮球架子，各呈斜倚之状，还有一副双杠，但只立着一根，孤苦伶仃，如同一位痛失娇妻的老光根。很显然，我来到了一个足球的荒漠。
　　要么和大家一起去打篮球，要么一个人去踢足球。我选择了后者。我一个人面对着墙踢：我把球踢向墙，墙把球踢给我；我再把球踢给墙，墙再把球踢给我……多少年后我回想自己当时的样子，我就想起了《百年孤独》中的奥雷连诺：他把金币熔掉，铸成小金鱼。他把小金鱼卖掉，换回金币，他又把金币熔掉，又铸成小金鱼……他就在这样的反复中回味着自己半生的峥嵘，我就在这样的反复中踢踏着自己的青春。我们一样地寂寞一样地深刻一样地孤傲。但是一个人的足球已经不再是足球了。如果我不是来到了这所乡村师范，如果我能出现在一个天上飞旋着足球的环境里……
　　我想，我的这三个“如果”，也是好多热爱足球者的慨叹。如果我们从小能有一个足球的环境与条件而不是只知稼穑，如果我们能把一部分时间用在体育上而不是在昏暗的灯下苦读并破坏自己的眼睛，如果……，一句话，如果我们中国人能早一点从生存的困境中走出来，如果足球能够进入寻常百姓家，我想，我们中国的足球才有真正崛起的希望。
　　　　３、我爱当年的喀麦隆队
　　98年世界杯，喀麦隆队一战被奥地利逼平，二战负于意大利，第三战本来是胜了的，却被黑了心的裁判吹了个进球无效，一憾，一屈，复又一冤，让天下的球迷寒心，也让我耿耿于怀。
　　因为我喜欢喀麦隆队。
　　我以前喜欢他们黑色的皮肤。他们黑色的额头上阳光闪烁，他们黑色的脸上河水奔流。我虽不是个种族主义者，但世界杯倘一律是白人白腿在那儿乱跑，至少于色彩上就是一种单调。我也喜欢他们进球后那种见所未见的怪异但充满活力的舞蹈动作。和欧洲人不分场合的热烈拥抱相比，他们对喜悦的理解和表达更近于艺术。第三我喜欢他们对过程的尊重。他们和南美人一样，当然也要赢，然而他们更要赢得美。这一点是死皮赖脸地唯赢是求（或球）的欧洲踢球机器不能相比的。看欧洲人踢球真没意思：踢那么远干什么？足球比赛又不是踢远比赛。所以当喀麦隆队与意大利队力战正酣却吃了一张奥地利裁判原因暧昧的红牌以后，我更喜欢他们的失败了，因为我们看世界杯并不是要看谁得第一名谁得第二名。第一名第二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和我们有关系的只是踢得美不美，踢得有没有生命的活力。
　　事实证明我对喀麦隆队的喜欢是没有错的，他们的表现为他们的喜爱者增添了光荣：和智利队一战，他们在被红牌罚下两人且又先失一球的情况下，不仅将比分搬平了，而且还无可非议地又进了一个。什么是足球的精神，应该说这就是足球的精神！什么是体育的精神？应该说这就是体育的精神！什么是人类的精神，应该说这也就是我们人类的精神！然而正是这种精神，却在本次世界杯上遭到了空前的打击。喀麦隆和摩洛哥被“无情”地淘汰了，他们再没有机会进入第二阶段的比赛，可是他们却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和同情，他们其实已经赢了！世界杯的第Ｘ名其实有什么意义呢？体育的意义，其实只在拼搏的精神。
　　我爱喀麦隆，然而我爱的喀麦隆却是注定了不能赢的，他们也许正因为太具有让人们爱的东西了，于是也就潜藏下了不能战胜现实的基因。这让我不得不对我所爱的事物进行思考：我对喀麦隆队的热爱是对过程主义者的热爱，是对美的热爱，是对生命活力的热爱，甚至也是对浪漫主义，同时也是对那些不走运者的热爱。
　　所以我要在这里对我所有热爱的事物说：不要让我爱上你们吧，如果你们要赢得现实的胜利。
　　　　４、1998年的非洲雄风
　　1998年6月29日凌晨，“两间余一卒，持戟独彷徨”的尼尔利亚出战丹麦。用一句中国俗话说，麻绳偏从细处断。１比４惨败的无情事实，让亚非球迷可可怜怜的一点希望彻底断绝了。踢得那么美的尼日利亚竟然啜泣饮恨，鹰落草间。踢得精采有什么用？诚如电视解说员所言：谁能在法兰西的草地上继续前进，不是由观众投票决定的，而只能由比分说了算。并说：这就是世界杯！
　　我不愿意看欧洲人踢的足球。原来我爱看南美的足球，现在，我更爱看非洲的足球。自从喀麦隆人像一股黑色的旋风席卷绿茵以来，我惊讶地发现了来自非洲大陆的一种生命激情，我觉得那一种激情才是与足球最最完美的结合。本届世界杯，喀麦隆虽不骠悍依旧，南非和摩洛哥虽然一再败北，然而尼尔利亚却一展其非洲雄鹰的英姿：１比０挫保加利亚，３比２力克欧洲斗牛士西班牙，然后优雅大度地“败”给了巴拉圭－－而正是巴拉圭，让东道主法国人差一点折戟沉沙。
　　尼日利亚踢得真是好。和丹麦一战，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他们的非洲雄风。看他们踢球，我觉得也就是在看喀麦隆踢球，而从喀麦隆和尼日利亚人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一种崭新的足球意识和足球精神在崛起。现在还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东西，它明显不同于欧洲足球，也不同于南美足球；它追求好看的过程，好像是功利的天敌；它好像很脆弱，脆弱得像一只只勇猛然而孤独的鹰；他们和欧洲人的战斗，真像一群孤傲的鹰和一群齐心协力的狼的战斗；它好像是一种并不能被比分说明的能力和精神。应该说这一种让世人刮目的东西还很不稳定，一会儿在喀麦隆队身上，一会儿又在尼尔利亚队身上，但我分明已感觉到了它梦幻一样在非洲大地上的游荡。
　　我只能把它暂且称呼为“非洲雄风”。我相信，这股非洲雄风将会更为勇猛更为有力，将会向欧洲功利主义足球大举搦战。它将意味着生命的激情与梦幻。
　　　　５、看世界杯
　　看世界杯，是当代人四年一度的一大时尚。一到世界杯举行的时候，热爱足球的人好像雨后的野蘑菇，一时间纷纷窜出地面。在中国，满城遍巷的人们也像得了传染病一样，一时间都成了球迷。我还记得1998年世界杯的时候，屁股上塞着个大哥大，前腰上挂着个ＢＢ机，鼻子上架着个黑墨镜，嘴边上吊着个巴乔，就是中国人最潇洒的形象。与人见面，先打一个哈欠，再说两句世界杯，也成了一度流行的礼仪，其亲密人际关系之作用赛过了见面一支烟的古老传统。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锐减的今天，“一颗球里的战友”突然聚增。以前，不知道拿破仑好像是一种耻辱，现在，不知道世界杯也好像也成了一种耻辱。
　　于是我也看起了世界杯。
　　山歌好唱口难开，葡萄好吃树难栽。世界杯好看，不睡觉却又很难受。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要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也真叫人为难。中国的生命哲学是吃喝拉撒睡，睡虽然排在最后一位，但却是最重要的一位。吃喝拉撒不就是为了一睡么？而睡，不正是为了第二天能更好地吃喝拉撒么？为了一个小小的什么世界杯，就让我不睡，让我吃不好喝不好拉不好撒不好，也真不划算。
　　但世界杯终归是要看的，于是客厅的沙发突然就成了我的床。常常是看到半夜，电视开着，响着，而我早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了－－一个人看，容易睡着。于是就向朋友发出怪异的邀请：“今晚到我家来看世界杯吧！”猛一听，这话好像是请他们来吃好东西，而他们会想：雪潇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好客了呢？而他们中的聪明者则暗笑：还不是为了让我们去陪他，为了有人说话而不打瞌睡，为了有人和他一起抵挡半夜孤独，为了有人听他的高呼与长叹！所以，直到世界杯结束，我的邀请无一成功，大家宁肯也一个人看，决不让雪潇得以两个人看。所以，世界杯，一件本来十分热闹的事，一个月来我却把它看得凄凄惨惨迷迷瞪瞪冷冷清清同时还有些悲悲壮壮。
　　就这样，为了看世界杯我追赶了时尚，牺牲了睡眠，减少了收入，体验了孤独，不过这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是我竟变得爱看电视了。像那个爱乌及屋爱珠及椟的人一样，我本来是只爱看世界杯的，结果我又爱上了看电视，而且由爱看电视又发展到爱看报纸了，爱听人说三道四了，并且自己也爱说三道四了……这真是让我始料不及的一个严重的副作用：世界杯让我又开始了求知：谁和谁，几比几，原来怎么样，现在怎么样，他父亲如何，他情妇如何……它们让我身上一直被压制的东嗅西闻面面俱到却不深刻的东西蠢蠢欲动。
　　我想：一个人当然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成长起来的，但一个人也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堕落下去的。而对于一个要求创造的人来说，追求知识其实是一种堕落。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我不是一直要做一个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知”为光荣的人么？可是我现在这是怎么了呢？
　　于是希望世界杯还是快些结束吧，好让我不再沉溺于别人的激情与梦幻，让我们一心一意地去跑自己的光阴，去寻找自己的激情与自己的梦幻。于是心里说：看什么呢？再看，也是别人的。临渊羡别人的大鱼，不如退而织自己的小网。
　　　　６、想念足球
　　挂鞋不踢足球，已有多年了。
　　甚至连看足球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如夜之将近时分的星辰，依稀可数。
　　似乎足球早已离我远去。
　　忽然有一天，午睡时，我梦见自己在踢球，在绿茵场上跌扑滚爬，盘带、过人、射门、欢呼……恍然梦醒，一颗心尚犹在跳，一如当年在球场上下来时那样，跳动得激奋、有力、满足！这使我惊讶地发现：足球其实并非真的离我远去，它没有离开我，它蛰伏在我心中！
　　便想去踢球，挺身而起时，身心也全清醒了：我的那双黑色球鞋在那儿呢？我的那双红色球袜在哪儿呢？我的那条蓝色短裤在哪儿呢？我的黄绿相间的准巴西队的球衣在哪儿呢？想到这些我怅然若失，我不算寒伧的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有，可就是已没有这几样东西，没有了我生命当年的风采。
　　我不禁悲从中来。
　　在这个夏日平静的午后，一觉睡醒，我就这样忽然忆起了曾经奔腾于之的球场、曾经日日相伴的足球、曾经有声有色的生活，想到这一切都与日俱远地成为了一去不返的过去，想到眼前的只是委琐、平庸与沉寂，我不禁悲从中来！如同一个长髯的老英雄，在一个夏日平静的午后，忽然想起了他的刀、他的马、他的盔甲，想起了他的铁血沙场……他的老泪怎不向着天山的方向一阵扑簌。
　　我觉得，我竟和著名的孔乙已先生有一比之缘。他当年不愿脱下他的长衫，怕会失去一种标志，怕失去与长衫相伴相随的一切，而我现在也不敢脱下我的长裤了，因为我害怕在阳光下面对自己的两条腿，那曾经有力、铜亮的两条腿，现在却是那么松弛、苍白，一如我现在过着的日子，远离大地、泥土、阳光，也远离了担当、奔跑、奋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活时，我变得珍惜力气了；工作时，我变得学会偷懒了；给朋友帮忙时，也变得机巧油滑了……而这都和我不再踢球有关，一颗小小的足球带走了我生命的刚健与活力。
　　我怎能不想足球！
　　我有一个朋友，十几年不曾开车了，他太想开着车出去溜一圈，可他担心自己还会不会摆弄方向盘。我还有一个朋友，十几年不曾游泳了，一天他下到水里，竟发觉自己的胳膊和腿“自己有记忆”，他高兴地大叫：“我还会游泳！”我呢？如果让我现在全副武装走进球场，我还能一如既往地熟练地接传盘带么？我还有勇气与力量抢断突击么？我又一次回味了刚才的梦境，在梦中，我奔跑而不疲乏，技术娴熟而且心绪沉静，可是，在现实中呢？
　　青春如一片早晨的阳光，已从我的从头顶上移了过去，我知道，在青春的阳光下跌扑滚爬再创辉煌的，早该是我们的兄弟，或儿子，我们早已告别了那一切！
　　可是，这又更加增添了我对足球的想念。想念足球，其实就是想念自己的青春呀，而这种想念怎不让人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