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2020-09-17抒情散文房子
鸟那只鸟落到泥水里,它进入河水,洗干净了羽毛,迈开挺立的脚,一小步一小步,在河水起伏的岸边走。它抖动着一根根羽毛,像散开一把神奇的扇子,收拢展开,收拢又展开……羽毛的水汽四散开去,融入空气中,很快,阳光晒干了那具有飞翔能力的羽毛。这是七月,
鸟
那只鸟落到泥水里,它进入河水,洗干净了羽毛,迈开挺立的脚,一小步一小步,在河水起伏的岸边走。它抖动着一根根羽毛,像散开一把神奇的扇子,收拢展开,收拢又展开……
羽毛的水汽四散开去,融入空气中,很快,阳光晒干了那具有飞翔能力的羽毛。这是七月,我从一个偏远小城来到这儿,仿佛就是为了这一个时刻与鸟的一次重逢。
我渴望的一种场景,在这样一个僻静之处,在一个迷蒙的天气,一个没有其他人到来的水边。它静谧而古老,它像一个藏有生命箴言的地方,让人领悟它的动态与静态所拥有的生命奥秘。
那只鸟引领我的幻念回到村庄河塘边,水鸟变成了鸭子,暗黄色的长嘴伸到泥水里,啄食,身上溅满污泥,然后,它浮游到水里,身子洗干净,翅脖扇动着,走上岸。我想,翅膀属于飞翔,双脚,属于岸。每一种物体,都有它们的属性,各归于天地之间。
我常年在陆地上走,内心对一片河水充满了莫名的冀求,仿佛身体是一片干枯的土地,年轻的土地生长着茂盛的柴草,给诸多生命特定时刻的燃烧,提供了必然……很多时候,它又变成了一摊灰烬,我知道那是抵达梦想途中留下的痕迹。孤独的生命,被日常生活抽去了水分,它需要补给……
我迷恋那个河边,水的气息弥散在四周,纯良而温润。我的身心在天光水色笼罩里,获得了它的舒展和宁静。
一只鸟,又一只鸟,重回岸上。这一过程唤回我失去的黄昏,这一场景,仿佛梦中与某人失之交臂,又蓦然重逢。也许这是一个人在时间里的偶然性,但它们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当光从上空照彻,一只只鸟飞到空中,翱翔,抑或穿梭,我的意识进入玻璃折射的光中——鸟的飞翔在我看来是一种梦想,而对于鸟来说,那是它使命驱使。一只鸟,一个人都有经过受伤的时空,如此静谧的时刻,鸟展示的自由飞翔,获得了天空给予的际遇。
我想到那年,第一次到海边,一群水鸟盘旋翻飞,在涛声起伏的宽阔海面上,阳光将出未出,明暗交集的海面,苍茫而辽远。人在一团没有边际的水雾和混沌空间的包围里,仿佛进入一种原始时空之中。
你是谁,你在哪儿,这个问题突然生出来,仿佛一种本源的诉求。在这浑然一体的潮湿气氛里,我失去了辨别能力。隐隐的涛声从远到近,一波波涌过来。那是一种再生的神秘力量,它在感觉意识里涌动着一股水浪,整个人被隐秘而危险的水声包围着。我提醒自己:这是海。赤裸双腿站在海水里,风挟裹着的水声,有另一种声音从稠密的气息中,穿透而来。那是一种细长尖锐的声,听出来了,那是一只鸟,它的整个声部,在尖锐之后,逐渐缓和下来,渐渐有了婉转的音调。它变得舒缓平和。仿佛在一种困顿之后,那只鸟寻找到飞翔的线路,变得从容许多。
在趋明的空间里,一群黑点在半空中移动,黑点逐渐扩大,越来越近,慢慢地显现出一对对张开的翅膀,连接的翅膀带着弯曲的弧度,在起伏扇动。那种均速的带着弧度的飞翔,平稳而轻然,拖曳出一种穿越的美感。
那一刻,阳光穿过空间到达海面上,空中水汽依然在轻飞,在光的侵入和占领之下,湿重的气息逐渐退去,仿佛过了好久,整个岸边完全被太阳光覆盖了,在水汽和光交融的空间里,我仍然能感觉到光明包围着的幽暗,而海面上,落下的光,在起伏水的波纹上,出现了闪烁的亮光,远远近近,是那种跳荡着的银色。
站在那儿,一只只水鸟朝我低低飞过来,悠长的叫声切近着。这么近的水鸟叫声,从发丝穿进身体里,应和着围绕着小腿部水的清透知觉,我整个人处于一种动态的透彻里。在这种撩拨的声色之中,我近乎变成一溜水,或者一片羽毛……那只鸟从头顶飞过,我被它优美的姿态所俘虏,成了它飞翔着的一种牵引。而它渐渐变成了一种潜入身体,燃烧我的火焰,我感受到一种隐秘的动力。
在翅膀的唤醒下,我看到年轻的自己。我猜想,一团迷蒙中飞动的气息,就是一只鸟化身出来的。它怂恿我,让我丢弃那个僵硬在生活里的负重感,重新获得飞翔的知觉,那像走在早年离家的路上,怀着被割舍的感觉离开少年所在的土地。踩着那些盘根在泥土上的草,从一条土路,走向一条大路,前面生成的幻念,像翅膀带领我在意识里飞翔。
如果那只鸟从童年乡村飞过来,叫声应是清脆明晰的。在单纯声音里,童年像一张可人的画,给我出逃的想象。那逃恰恰是鸟的引领,从头顶上空飞过,带我远去,以至于多年后,我安身的城市,鸟的叫声,一直在耳边环绕。
那时,我坐在草地上,在一群出游人的中间,仰头去看天空。除了白色的云彩,我更希望看到一对展开的翅膀,那被鸟的翅膀引诱得心旌摇荡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奇妙。我的听觉对于鸟的叫声,有着先天的敏感度,鸟的叫声像神的存在与呼喊。它的出现,从少年到现在,仿佛一种无限宽慰的叮咛。在许多个人生岔路口,在许多悲欣交集时刻,一旦有它的声音出现,我濒临溺亡的身体,会突然获得某种拯救。
很多时候,我内心获得了一只幻听幻觉的鸟。那只鸟,从一个烟雾缭绕的废墟上,飞过来,叫声有点儿悲怆,但却坚韧,像我在一个梦里,去敲一扇门,却没有回应。我像那只鸟儿在门前盘旋,整整一个夜晚,直到我在门前消耗完体内的力量。
我的身体是一只暗哑的鸟,它曾处于焦灼之中。我幻想,有一种语言来抚慰那几乎要变成废墟的身体。我渐渐知道,要给自己预留一片安静的空间,等待冥冥中的拯救,最后,我等到鸟展翅飞翔感觉的来临。
在那个无人打扰的时空里,我看见自己,吃过晚饭,出宅院门,到路南一片槐树林里,抬头看树叶间露下的光亮。嫩黄色的槐树叶,像穿在一起的铜钱,在风里摇晃,而在那个树上,栖息着的鸟巢,成为了梦的形状。我知道,我寻找的鸟,就在那明月高悬的夜晚,在向天空敞开的巢穴里,那只鸟做着自己的梦……
2019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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