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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苍凉茶马古道

2020-12-14抒情散文吴君雯
在横断山脉的高黎贡山、碧罗雪山、梅里雪山三大山系之间,千年茶马古道无言地伸向远方。这条世界上最险峻、海拔最高的古驿道(平均海拔2500米)穿行于横断山和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流域之间,翻越青藏高原,主干道四千多公里,加上辅干道与岔道,总行
  在横断山脉的高黎贡山、碧罗雪山、梅里雪山三大山系之间,千年茶马古道无言地伸向远方。这条世界上最险峻、海拔最高的古驿道(平均海拔2500米)穿行于横断山和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江流域之间,翻越青藏高原,主干道四千多公里,加上辅干道与岔道,总行程一万公里以上,是世界上最长的古代贸易商道。   茶马古道以云南、四川的茶叶与西藏的马匹、皮革、药材做交易为特点,以人背马驮为方式而得名,最早可追寻到秦朝统一六国时,远在汉唐时期,就成为云南、四川与西藏之间的贸易通道了。古道连接川、滇、藏三省,辐射贵州、广西,延伸入印度、不丹、锡金、尼泊尔境内,直抵西亚、西非红海岸,与南方丝绸之路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和价值,对缅甸、泰国、老挝、越南等邻国也有着深刻的影响。在抗日战争中,当沿海沦陷、滇缅公路被日本截断以后,古道就成为中国唯一的陆路国际通道。   这是一条用生命开拓的道路,千水奔腾,万仞摩天,所谓的“路”,就是这一峰接着一峰的千山万壑。这些用无数生命踩出来的山间小道,隐藏在陡峭跌宕的高山峡谷中,一边是刀削斧劈般直插云天的山峰,另一边是万丈悬崖汹涌咆哮的峡谷大江,山连着山,波接着波,连绵无边,永无穷尽。单边道上云遮雾罩,谷深水急,人在半空中逶迤而行,山高路陡行路难,走在这细仄弯曲的山路上,人马稍有不慎,刹时便掉入滚滚江中,连尸骨都了无踪迹。   从一个山谷翻越到另一个山谷,从一个村寨再走到另一个村寨,长途跋涉,艰苦卓绝,天不生路我开路,用血肉之躯和马的脚力踩出一条生存之路,这就是马夫的命运,每一次征程都是一次生死之旅,每一次的离别都有可能成为永袂。那是一条怎样的路啊!双脚跟着四蹄走,草鞋追着铁掌行,以步子丈量里程,用双足为地基,在马帮路一级级坚硬的石台阶上,马蹄留下的印痕,竟然是一个个能汪起水来的深坑,那二寸许深的马蹄印,不仅仅是马匹千万次地踩在同一个点上,更是一代代马帮千百年来苦难的见证,只有无数代马夫用鲜活的生命,才能把坚硬的青石板磨成一个个深坑。留印在茶马古道上先人的足迹和马蹄印,保留了来自远古的不灭记忆。   漫漫苦旅,悲凉人生,那是一种怎样的苦难啊!十个背夫九个穷,背架子弯弯像条龙,背夫只是茶包的载体,背负的茶包比人还高,实在是触目惊心,最小的“背童”仅十岁,背三十多斤茶,(两条)日行三四十里,最多的背二十包,重三百二十斤,不用背具,将茶一条一条码好,用布带子拴捆好背上,一背就是一天,沿途不能卸下休息,女背夫们就更是可怜,由于不能蹲下小解,只能站着用大阔叶子做导流。疲惫不堪时,用“墩拐子”(丁字拐杖,拐尖有铁杵)为支架,抵在背着的茶包下减轻一些重量,使背夫能挺直腰杆歇息片刻,日久天长,山道上留下了铁杵拄过的痕迹,石头上满是密麻密布的石窝窝,至今仍在覆满青苔的石板道上隐现,一直通往大山深处。   活下去,像牲口般地活下去!走下去,只要一息尚存!炎热的夏季,气喘如牛,大汗淋漓,胸前系一椭圆形的小蔑圈,专用来刮汗,一日日地汗浸手捏,小蔑圈油铮发亮,圆润光滑。严酷的冬天,寒风如刀般削在脸上,外面冷风刺骨,里面汗流浃背,雪深不见路,足下滑如冰,步步走在深渊之上。白天,自备一袋玉米面和一小包盐,这就是果腹的食物,夜晚,五文钱一碗的豆花或一个馒头,就是辛劳一日的晚餐,再苦再累也舍不得吃上一碗面。如遇上马店就投宿,睡在槽枥下等候饲喂夜草,如前不挨村后不沾店,便在旷野里露宿,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烧起一个火塘,取暖是它,照明是它,吓跑野兽也是它。赶马人轮流守夜,待东方显出微明之时,又得开始无穷无尽的奔走。“我们前生欠下了路债”!这是赶马人发自心底的呜咽。不管是隆冬还是炎夏,千年古道上穿草鞋、衣服褛褴的背茶人川流不息。道路险阻,劳苦交加,许多人倒毙在途中,或是失足掉下悬崖,或是陷进雪窿,或被大风吹死冻僵。康定大风湾有个“万人坑”,沿途死者被拖进去,长年累月,洞内新骨盖旧骨,被称之为“白骨塔”。   毒日当空里,寒风刺骨中,马帮寂寂地前行着,周围的群山沉默不语,世界出奇地安静,一声接一声的喘息清晰可闻,无奈的凄凉和旷世的寂寞,实在是惊心动魄,那份苍凉,那种悲壮,把人带进严酷的史前时代,缠绕在马帮心头的,永远是挥之不去的悲凉秋风。   我有几幅赶马人的照片,每一次的审视灵魂都会为之颤栗,呼吸都会凝固。那是一组令人难以忘怀的脸,深邃的人世之痛布满了整个面容,岁月的沧桑隐藏在每一道皱纹里,每张脸上都刻满了苦难,每一个表情都在无言的倾诉。我一张张地翻看着,那已经远去了的历史似乎又慢慢向我走来。正是这些被贬为“会说话的骡子”的人,在中国历史的各个发展时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抗日战争中马帮为抗战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国沿海口岸相继失陷,广州沦陷不久,滇越公路也遭日寇封锁,我国对外交通运输断绝,在抢修滇缅公路中,所有的物资和上百万民工的吃穿用度全靠马帮运输,冒着枪林弹弹雨,他们用血肉之躯开辟了一条国内唯一的陆地国际通道。1941年12月,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半年内先后占领东南亚大部份地区,自缅侵滇,云南从大后方变为抗战大前方。1942年,日本截断了所有通往中国的道路,妄图从外援上对中国实施扼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中国抗日到了最艰苦的阶段。缅甸沦陷,滇缅公路瘫痪,茶马古道成为唯一的国际通道,国外援华物资,内地运往滇西前线的抗战物品和枪支弹药,中国远征军在滇西抗日前线16万人的供给等,全由滇西各族马帮承担起了运输任务。“三江”流域地区,地势复杂险恶,满眼是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脚下是岌岌可危的山间小道,有的地方连骡子都不能通行,全靠人力背运,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成千上万的支前马帮揣着一腔赤诚爱国的热血,冒着生命危险,吃尽千辛万苦,付出了惊人的毅力和耐力,保障了抗日一线物资的供应,为抗战胜利出了大力。仅是1944年5月滇西反攻战开始至1945年1月中国军队第一次把日本侵略者逐出国门,云南民众供给军队粮食、马料、枪支弹药达14000吨,在惨烈的滇西反攻战中,每一个军人的背后就有两个跋涉在山谷硝烟中为他们背运粮草弹药的云南人民。人们说:“滇西抗战胜利是滇西马帮用马驮出来的”,这是对马帮最高最恰当的评价。   古道上,我慢慢行走,有步步进入历史之感,坑坑洼洼的马蹄印硌得脚生疼,耳边似乎还听到那些生命沉重的呼吸,我能想像昔日茶马古道的辉煌是构建在怎样的苦难之上。这是一条用灵与肉铺就的古道,赶马人付出的是生命和苦痛,得到的仅仅只是糊口而已,可他们却创造出了古代商贸往来的奇迹,担负起了抗日救国的重任。数千年来,他们运输着经济,传播着文明,融合着沿线二十余个民族齿唇相依的亲情,促进了中原与西南边疆的不断交往,架起了中原文明与西域文明交流之桥,他们是联系边疆与内地、国内与国际的活的道路。马帮也许并不了解他们为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作出了怎样的贡献,也不知晓他们为促进中国与世界交流做出了多大的努力,马帮付出的一切也许只是为了换取自已低微的生存,但他们实实在在已经成为传承文明的纽带,世世代代承担着交流使者的职责,茶马古道不仅仅只是一条路,更是历史文化的载体,蕴藏着极为深厚的内涵。它是一条充满历史记忆的、爱国的、多民族多元文化共存的古道,跨越古今,把那不能忘却的历史向后人轻诉。   站在南寨门外,玉津桥古貌依旧。举目四望,周围是茫茫无边的群山,依然是一片旷世的寂静。沉思中,一种抑制不住的悲怆涌上心头:生命,到底有何意义?这牛马不如地生存难道竟要用这样的艰难厄运去换取么?那条通向生存的路在何方?   一阵凉风吹过,风中的群山竟是这般肃穆,这般深邃,呈现出一种永恒的大气和壮美。是的,一切都已逝去,一切都已沉淀,只有这条用生命铺就的道路与大山同在,无数曾经鲜活纯真的生命赋予了大山庄严与灵气。这些苦难而卑微的生命,在苦苦的挣扎中却折射出生命的尊严和高贵,“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这就是他们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实践。生命有限,大山永恒,处处绝境,处处开路,生命之路要用生命去开拓,那些遥远的生命群体曾经顽强地生存过,抗争过,那种生命的力量令人感动。这种对待苦难的从容,对待命运的不屈不挠,乃是来自生命源头的抗争与执著,它如雷电般直击后人的心扉,永远给人宝贵的启迪。留在古道上千坑万洼的烙印,正是华夏子孙崇高的民族精神和无畏创业敬业精神的见证,他们用脊梁架起了举世无双的茶马古道,走出了一条超越生命的人文精神之旅。   马蹄印静静地铭刻在神秘的马帮路上,沿着马蹄印走进大山深处,追寻着岖崎山路上远去的背影,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溢满全身,所有的思绪归于山一般的寂静。
             2005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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