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院落
2020-12-14叙事散文叶梓
院落轻风徐起,门外五棵柳树细细的枝条摇来摆去,像一群随着舒缓乐曲起舞的少女。当月光圆盘一样升起的时候,随风而下的棉白柳絮,洒落一院。满院的柳絮在月光下更白了。“明月照积雪”属于古典意境,或者说属于甘肃河西一带的苍茫景象。今夜的院落,明月照
院落
轻风徐起,门外五棵柳树细细的枝条摇来摆去,像一群随着舒缓乐曲起舞的少女。当月光圆盘一样升起的时候,随风而下的棉白柳絮,洒落一院。满院的柳絮在月光下更白了。“明月照积雪”属于古典意境,或者说属于甘肃河西一带的苍茫景象。今夜的院落,明月照柳絮,也是白与白的接触,让院落更白了。
这加倍的白,经过西北大地上一座极其普通的小小院落的过滤,被黑夜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收拢成大地上安宁的一部分。
父亲在院落里拉响的二胡声,也是安宁的。命运把他的一生的范围设定在这个小院子里,他很少出门,一闲下来——准确地说,当他忧伤郁闷的时候,总会从墙上取下那把落满尘埃的二胡,一个人拉起来。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单调的声音里藏着父亲太多的人生经历;父亲心爱的那把二胡,不是一件乐器,而是父亲孤独、寂寞、隐忍的集散地。
我和哥哥在父亲二胡声的背面或者间隙里,唱儿歌,做游戏,数星星,写作业。一束昏黄微弱的光,从院落北面的一间小房子里射出来。相对母亲住的上房而言,这叫北撒房。在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下,我和哥哥比着做作业。母亲说,她一生最爱看的就是隔着窗户看我们兄弟二人在北撒房里读书学习。她一辈子一个字也不识,但她吃毕晌午,总要督促我和哥哥在院子里读一阵书,然后再回房做作业。
每逢我们考试,她总要在院子的中央点上一炷香火,以示祈祷。重要的考试,她更虔诚。多年后的现在,父亲才告诉我,我和哥哥高考的日子里,母亲每夜都在院子里长跪不起。我们在陌生遥远的城里奋笔疾书,而母亲在院子里为我们默默祈祷,祈祷着我们出了门不要伤风感冒,不要喝了城里的水拉肚子。而这些,没有人知道。只有我的父母亲和院落知道。事实上,这是院落带来的安全感,它保守着一个家属于隐私的那一部分。哦,我的院落,它默默无语,却又是最真实的见证者。你的哭,你的笑,你的痛苦你的欢乐都不会逃过它默默的注视。它甚至目睹了我在杨家岘生活的所有细节。我从院子里拿了一把锄头出去了,在一块土塬上干了一整天的活,晚上回来,院落已经能从我的锄头上清楚我出去到底干了些什么。也许我的父亲还不清楚我偷懒了没有,但院落心里有数。
它的无语凝视,充满了爱意。
当我无声地爱着杨家岘的每一块地、每一座山岗、每一片树林乃至一片雪花和一滴清晨的露珠时,当它们成为我内心最温柔的一部分时,我也像一座又一座的院落一样,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这块土地当中——虽然我和妻子生活在城里,虽然我不像儿时的伙伴爱红狗子他们那样,在杨家岘盖房娶妻,生儿育女。
每次回家,父亲都要动员我要一块地,花点钱盖一院房。父亲这样的话让我听得有点腻了:你认识的人多,给乡上的头头说些好话,会批一块的。父亲一脸认真的神情,总让我难以面对——毕竟是两代人了,不能说谁对谁错。我只能说:我有我的生活。但我心里更清楚:爱着,并不一定非得盖一院房子住下来——我的回忆、冥思、遐想以及深夜里曾经写下的许多文字,难道就不是一种居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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