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天的雨（外一篇）　　　　　

　　　　　　　　　　夏天的雨　　　　　　　□陈元武 　　夏天的雨应该是雄性的，它狂暴、恣意不羁，像洪钟大吕一般镗嗒噌泓。夏天的雷阵雨就是这个样子：晴好的天空，阳光正灿烂着，忽儿就从天边涌出许多黑压压的云团来，四下翕合，将天空一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吞吐八方似地将一轮炽烈炎炎的太阳就吞得无影无踪了。 　　满天滚动着巨大的乌云，铅灰色的，沉甸甸地摇摇欲坠。它们互相拥挤着，堆积着……狂风呼啸，飞沙走石，那一阵好风，直刮得天晕地暗，鸟惊兽骇。地上的积尘、落叶、纸片儿以及正在飞着的知了，在狂风中跌跌撞撞地起伏着。在欧阳修的笔下，蝉，也即知了，是君子一般的虫子，称知了有五德，嘒嘒而鸣，文其首、饮清露、抱秋风之枝，知时而潜隐出没。这样斯斯文文的一些君子，在狂风之中犹然惊慌失措，颇觉得有些好笑。另一些也算是君子的植物，比如松和竹，在这里，松树并不罕见，山上有的是松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亭亭伟颀者、偃伏曲折如虬龙者，无不在风中摇曳婆娑，失去了往日的稳重。清而有节的竹子，更是摇晃得如醉客一般。蒲松龄说竹下之风，如风经君子之裾，文而雅量，犹如处子之步。我想这简直是杜撰出来的，天下最喜欢声音和躁动的莫过于修竹与茅苇，稍稍有风即摇曳不止，唯恐片刻无风。竹子喜欢风和雨，风雨交加则最可人，至于在冬日，霜雪相扣，那就没有一些动静了，如大户人家的闺中秀一样，斯斯文文的，那是另一番情色。 　　喜欢风雨的植物大概还有芭蕉，芭蕉多深藏于名园秘阁之内，雅苑潇馆之侧，至少抵得上一名大户人家的女佣，平常人是不多见的，至于生长于田野果园里的芭蕉，那就如粗夫俗妇一般，蓬头跣足的，不梳不洗，素面朝天，那些芭蕉本来就健硕无比，毫无雅趣可谈了。林园之侧的芭蕉，修丽可人，身材瘦弱，如林妹妹一般，偏偏长着硕大的叶子，四下里披拂着，绿意盎然，仿佛是不留神在园角窗外泼了一盆的翠墨。芭蕉招风招雨，却往往系着一些敏感的心思，一丁点的风过来，呼啦啦地响个半晌，如水泼堤岩。遇着真正的大风，芭蕉就摇摇欲坠似地，真如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了。芭蕉偏是个细心而多情的情种，幽怨而缠绵，雨落下的时候，噌噌淙淙，发大珠小珠齐落盘中。夏天的雨偏来得急骤，去也匆匆，雨来时，天撼地动，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雨下如乱军之矢，白茫茫一片世界。窗外雨水肆意流淌，屋檐下、墙头瓦、天井壁，雨落在别处，声音如碎砂击石，偏落在芭蕉上便成了一首琵琶曲。从林园出去，雨便显得俗不可耐了。哗哗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在乡村的巷陌里走，是感觉不到多少风雨的，逼仄的两边墙，将天空夹得剩下一尺来宽，细细的天空还要让伸出的屋檐和马头墙再遮去一半，雨声在头顶响起，噪然如倾豆，俄尔风止雨歇，墙头檐沿兀自滴滴嗒嗒地落着，如暗色的珠翠一般，从眼前划过，与耳畔近在咫尺之间，那是一段丝弦的空间，许多音乐便在此时击中我的内心，让我懵然若醒，感觉我即在风雨的核心，在乡村的核心。 　
　　　　　　　　采莲曲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叶屿花潭极望平，
　　江讴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佳期不可驻。
　　塞外征夫犹未还，江南采莲今已暮。今已暮，采莲花。
　　渠今那必尽娼家。官道城南把桑叶，何如江上采莲花。
　　莲花复莲花，花叶何稠叠。叶翠本羞眉，花红强如颊。
　　佳人不在兹，怅望别离时。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连丝。
　　故情无处所，新物从华滋。不惜西津交佩解，
　　还羞北海雁书迟。采莲歌有节，采莲夜未歇。
　　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裴回江上月。裴回莲浦夜相逢，
　　吴姬越女何丰茸。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路几重。”　　　　　　　　　　　　　　　
　　　　　　　　　　　（唐•李商隐《采莲曲》）
　　江南的莲正盛，七月天里，到处是流转的莲塘荷风。绿意青青处处草木，稻花香处，蛙声如潮。一方僻静的小山村，处处是荷塘，山低小可人，仿佛不是山，那是荒丘陵，长满了树和草罢了。这个叫做吉山的小山村，自古以来以酒名，如今开发成了旅游区，原来的茭白田都种上了白莲，一可观景，二则收获莲子和莲藕，一举两得。春谷山庄外，一片荷田，莲叶接天碧，荷花白似雪。莲叶之下，是清清流水，鱼戏叶底，自在倏忽，兼有藻荇交错，有红菱艳艳，璨然若绸缎之光色。一眼望去，风荷翩翩处，自有无边清凉而来。 　　十数年前，在杭州读书时，经常去的一处地方便是西湖边的曲院风荷。紧靠着岳王坟码头，有巨树森森，环湖翠碧，连风也似水一样清凉，浇泼在身上，如水绸拂过身体。从植物园过去，过环湖西路，便入得曲院中。曲院原为南宋王朝的皇家酿酒作坊，曲院中多湖边曲折处，围而成塘，后西湖里广植芙蕖，荷香胜过酒香，外边的人不知就里，只知道此地原来是赏荷所在，必为官家私藏的莲中异品集汇之所。曲院风荷，见名而思意，荷若静伫无声，如美人之蹙眉不语。莲动则有千般风韵，万种妙音。曲院正处在西湖的西北端，为风起必经之处。盛夏之时，雷动风起，雨即时便至。亭台水榭，小桥曲折，塘中万千荷叶，层层叠叠，荷芰亭亭净植，袅娜如芭蕾舞女，轻风过处，密密层层的荷叶翩翩起舞，裙裾飘动，万千姿态，非是笔墨所能及。 　　江南的夏日，半是浸在荷香里头的。莲塘之上，静伫时，如入禅之佛，风来时，则如万千妩媚，三尺柔情。有月之夜，荷香阵阵，花若隐若现，在皎洁的月光下，花是圣洁的佛座，花在莲叶之上，离凡尘三尺之遥。风过香来，满身俱是香味，这时，若有人在月下采莲，该是何等光景？有思而无寐者，有念而难及者，辗转反侧于榻上，而此时，采莲女的歌声若有若无地传至耳畔。正所谓声声入耳，节节揪心，低转缠绵的采莲曲，任是铁石心肠也得熔化成一滩水了。莲蓬是何物，此处心心相结，还有那遍池红菱，个个弯钩、尖尖相对，勾得三分魂魄丧，此等处境，是听不得采莲曲的。江南的柔婉，就在于若有若无的莲曲中，曲折难辨的莲塘，一丝一缕的芳香，皆是断肠销魂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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