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活啊生活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8:19 编辑 <br /><br />生活啊生活
文/李云
　　题记：一粒种子想从大海深处长出来，浮出水面……
　　暑假在城里学习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以前的同事老刘。我和他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他带我参观了他刚装修的新居，很是漂亮，令我羡慕，同时也为他感到高兴，奋斗这么多年终于圆了他的居室梦，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他一脸的轻松，要知道为了在拥挤的城里找到一处立锥之地，他花了整整十多年的时间，从参加工作的那天起就开始准备了，如今心愿得尝怎不让人激动。同事本是从乡下出来的，几年前调到城里来教书，省吃俭用，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回家给人当家教，一天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妻子在一家餐馆打工，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夫妻两人共同努力，终于在年前买了房子。同事本就大我几岁，几年的折腾，看上去比我老多了。我对他说现在好了，最大的心事解决了，还愁什么？他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房子的钱还没还完，儿子跟着又要上高中了，还得拼死拼活地干啊。
　　他请我去一个地方吃饭，我们要了几份简单的菜，几瓶啤酒，边喝边聊。几年不见，我们都很高兴，互相诉说了各自的近况。酒喝了很多，越发兴奋。像他这样可以一诉衷肠的朋友已经不多了。听说我在搞写作，他很高兴，说你早该这样了。可惜我太忙了，要不我还是有很多素材可写的。我告诉他我虽然在写，但肯定写不出什么名堂来。他说，没关系只要你坚持写下去我相信会取得成功的。我说，成不成功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说的是实话，知道自己不是这方面的料子，但还是想写，不为别的，只想把生活变得与过去有所不同。我以前荒废了许多时光，蓦然回首发现已经摸不着门道了。
　　我们喝酒的地方正对着青衣江，滔滔的江水绕城流过，为这座号称“雅自天成”的小城频添了几许清凉。彼时夕阳西下，晚风习习，白天的炙热渐渐消散，江边坐着许多乘凉的人们，男的女的，大人小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泡上一杯清茶，耳边传来汩汩的涛声，我打心眼里羡慕他们。
　　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就多了起来，面对如此美好的夜色，我们天南海北聊得非常尽兴，后来话题转到了农村。同事是一个很有良知的人，他虽然住在城里，现在生活优裕，可时刻都在关注他的乡村。那里有他年迈的父母，依然处于贫困中的兄弟姐妹，他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可内心的不安却与日俱增。他说常常在半夜醒来，一想起自己的父老乡亲就睡不着觉，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比猪狗还不如。
　　同事说的村子我知道一些，几年前我随他去过一次。记得去的时候大约是深秋，从镇上出发沿着一条乡村土路往山里走，漫山的迷雾，四处落叶飘零，隐晦黯淡，走进这个地方人的心情会无端的变坏，感觉非常沉闷压抑。走了不到一里光景，身上脚上沾满黄泥。这地方的土壤粘性极强，脚踩在上面怎么也甩不掉。不说别的，单是路就让人望而生畏，去了一次绝不想走第二趟。到镇上赶集，往往要花费大半天的功夫。可以想象把这地方出产的大米蔬菜背出来到集上卖，需要流多少汗。真是鬼都不想下蛋的地方啊，真不知这里的人们是怎样过的。到了村里我仔细观察过，没一家的房子看起来像房子，都是低矮的茅草房，院坝杂乱肮脏，到处是鸡屎牛粪，难以下脚，有洁僻的人到了这里，我相信你一天也呆不住。同事就在这里出生长大，幸运的是他把自己的脚从黄泥中拔了出来，放在了城里的柏油马路上。其间的艰辛可想而知。不过他的一个堂兄和妹妹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了。
　　同事向我讲述了他的堂兄的事情。
　　我的一个堂兄，三十好几了都找不着对象。你知道我们那地方很穷，交通也很闭塞。没有女子愿意嫁到我们那里去，即使嫁过去了要不了多久也会离婚的，受不了那份苦啊。这也不怪人家，现在的女孩子谁不贪图享受啊，鬼才会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堂兄没读过多少书，小学没读毕业就回家了。小小年纪一回家就同父母一道下地干活，什么都干，田间地头，山里山外，见什么干什么。人很勤快，老实本分，可就是家太穷。他的父母，也就是大伯大婶上了年纪，行动不太方便，底下还有几个弟妹，一家人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他的身上。农忙时干地里的活，农闲时到处卖苦力，山里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力气。累死累活地干下来，也仅仅够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找人说过几户人家，可没一家愿意，嫌家里穷，负担重。后来大伯大婶先后去世，家里的负担轻了些。花了五千块钱从外地买回一个女子做了老婆，这女子也就是我嫂嫂还算有良心，跟了我大哥后，没跑，到也死心塌地，看来也是个苦命人家的孩子。
　　同事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看着远处在黑暗中奔流的河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他讲下去。
　　堂哥的孩子出生后，干活的劲头更足了。在我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在晚上八点以前回家的时候，一直在外面干活。那几年情况还好些，镇上的小煤窑没关闭，去下井挖煤，虽说时时有生命危险，毕竟每月可以挣千把块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笔收入相当可观了。因为一个农村家庭的开支是很少的，粮食蔬菜不需要买，只须买点油盐酱醋化肥农药之类的东西，那几年大哥手头有了些积蓄。2001年小煤窑关闭了，家庭缺少了经济来源，大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到处找活干。你知道没文化的是找不到什么活干的，最多卖苦力，工价又低。眼看孩子初中要毕业了，一笔庞大的教育费从哪里来。大哥不希望他的孩子像他一样在这地方苦一辈子，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供他上学。实在没辙了，大哥免不了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比如去偷人家的竹子，晚上偷偷溜到别人家的竹林里，砍上一百来斤，连夜扛到山外卖给一家造纸厂，可以挣二十来块。有一天晚上被人家发现了，打着手电向他追来，他慌里慌张的将砍下的竹子迅速地扔到崖下去，不等人家追到跟前，纵身向崖下跳去，摔个半死。为了找二十多块钱，险些连自己的老命都搭上了。五月过后，晚上就到小河里去逮石娃（类似青娃，生长在河里，营氧价值极高），不到天黑，拧着电瓶，提着一条破口袋就出发了。沿着他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向下游寻去，（这年头喜欢野味的人多，河里的石蛙被逮得差不多了）一直走到没有水源的地方，一个晚上来回要走上百里的路，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运气好的时候能逮着好几斤，十来斤，提着去卖给镇上的馆子，可赚几十块钱。山间小河曲里拐弯，到了晚上阴森森的，非常吓人，大哥一个人在河里摸来摸去。没有胆子的人是不敢去的。一次他不知不觉就走了一百多里的路，到了临县的一个村子，迷了路出不来，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差点掉进一条大河里，喂了王八。你知道大哥为了寻一点儿钱吃尽了多大的苦头，有时甚至是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
　　可就是这种干法，仍然穷，仍然找不到钱。到了2004年大哥一气之下，找了同村的一个人帮他看家，丢下家里的庄稼，和大嫂双双到城里打工。他的孩子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送到省城的一家技术学校就读，每年要花上万的学费，一笔不小的开支啊。大哥先是当小包工头，托熟人找关系包了几桩活路，可没一回找到了钱，都是赔本买卖。主要是大哥没文化，不懂管理，又常常被人骗，干了活路拿不到钱。和他一起到城里干活的人纷纷离他而去，成了光杆司令。后来大哥去踩三轮车，大嫂帮人带孩子，一个月下来除去房租，剩不了多少，还得按时给孩子寄钱。心里承受的压力无法用语言表达。前些天我看到他，差点认不出来了，才四十出头的人，完全像一个六十的老头，那些六十多的城里人看上去比他年轻多了。大哥把侄儿供出来（还不知能不能供出来，我不知道大哥究竟能熬多久？）他的这辈子就完了。像我大哥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幸福，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过一天人的日子。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总有受不完的苦，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日是个尽头。唉，一提起他我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疼，可我又无能为力为他改变些什么？
　　同事的故事讲完后，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的耳边传来阵阵欢笑，乘凉的人们陆续归去。我凝视着江面上闪烁的灯火，心里一阵阵发凉。我的眼角隐隐有了泪水，我好久没被感动过了，我原以为我的感动神经已经很麻木了，其实不然，我还是很容易被打动的，关键是值得感动的人和事太少了。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对同事说我一定要将这个故事写下来，原汁原味，不带想象和夸张，哪怕有一个人愿意看我也很高兴。
　　人和人的差别是如此之大，有的人可以在赌局上一掷千金，而有的人却为了起码的生存而苦苦挣扎。风把种子吹到世界各地，有的长成参天大树，有的跌落在深海里，可是即使是落在海底不见天日的那一枚，也仍然渴望从海里探出头来，没有人能低估一颗渴望生活的心。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邮编：６２０３６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