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散文)
2020-09-17叙事散文花纸伞
外公 那年夏末,在夏蝉的聒噪声中,外公像山一样高大挺拔的身躯,如那年村头的老树,再也承受不住岁月的沉重,轰然倒下了。倒下,便再也没有起来。外公病得毫无征兆,昨天还高谈阔论,今天便奄奄一息于病榻,让人难以接受。家人都盼着外公能看到来年的春暖
外公
那年夏末,在夏蝉的聒噪声中,外公像山一样高大挺拔的身躯,如那年村头的老树,再也承受不住岁月的沉重,轰然倒下了。倒下,便再也没有起来。
外公病得毫无征兆,昨天还高谈阔论,今天便奄奄一息于病榻,让人难以接受。家人都盼着外公能看到来年的春暖花开,但,他终未熬过冬的寒冷,四个月后,外公告别了人世间最后一缕冬阳,走了。
说起对外公的深厚情感,要归结于和外公、外婆家庭的组成。外婆年轻时生了一场大病,只生下母亲一个孩子。父亲是同村的,母亲生了我们姐妹三个后,为了便于生活,自然就和外公、外婆住到了一起。我们姐妹三人,是在外公、外婆的炕上长大的。
所以,外公,在我们姐妹三人心里,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从记事起到现在,和外公相处的日子,也占据了人生大半的记忆......
外公,年轻时好赌,这在周边的四邻八庄,几乎是人尽皆知。
家里有一辆二八自行车,是外公的专座,那辆自行车的日常,就是跟着外公走村串庄,犄角旮旯的赌窝熟悉的像进入自家大门一样。往往,我们姐妹三人其中的一个,经常会是坐在自行车大梁上那个人。因为,外公每一次去赌场的理由都是:走,带你们去串门吃好吃的。而这个理由,让小吃货的我们难以抗拒。
母亲和外婆都在忙于生计,能有个人帮忙带孩子总是好的,便不会在意外公去了哪里,带着孩子能去哪里?也无非是串串门吧。
这样的门,串久了,总会露馅。赌博毕竟不是啥光彩的事,尤其那个年代,一年也不一定积蓄下几块钱,还要白白给别人送上门去,家里人固然是反对的。然而,反对又能怎样,外公依旧会找各种的理由,义无返顾地奔赴那个让他神往的战场,而我们姐妹也成了那里独特的一景。不管走进哪家,土炕的一角,总会有我们的位置。
有时候,村里人会拦下匆忙归来的外公,问,“忙个啥?”外公呵呵一笑,踩车而去,然而,坐在大梁上那个小东西总会补上一句:“去热炕头儿了。”
“热炕头儿”是我们姐妹给赌场起的别称。当然,这词不是无缘无故就有的。冬日的农村,家家都会烧得一座暖炕,更何况是赌博这样的场合。屁股下滚烫的温度,在加上擦一根火柴就可能燃爆的紧张气氛,总会让人更深入的迷失,“热炕头儿”就这样产生了。
外公就是那个坐在热炕上最容易迷失的一个。在外公的迷失中,我们坐在炕头的一角,被热气烘得昏昏欲睡,东家的几块糖,几块糕点,打发着大半天的时光,耳朵里,只听得外公的声音越来越大,有时也会越来越急躁。天黑透时,东家撤去糕点,一众人呼啦散去,笑得最得意的那个,一定是赢了不少。
外公有时笑,有时忧,有时喜忧参半。
长大一些,终于知道,东家是为了让外公安心赌博,多输钱财,才会给我们姐妹备下糕点,哄骗我们。“热炕头儿”真的不是一个好去处,懂得了便很少再跟随外公去,有时候,还会处处阻挠外公去输掉一家人的生活用度。但是,外公的一腔斗志是不会轻易被人束缚住的。一次,我为了彻底执行外婆交给的任务,拉着外公的自行车,坚决不让他出门,被外公一路拖拽着,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急驰而去。黯然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一路点点血滴,原来,争执过程中,外公的脚踝刮到了大门的一角。
那一次,外公回来时已经是后夜了。第二天,家里吵翻了天,从外婆口中得知,这一次是外公输得最惨的一次,输了带去的,还欠下了大笔。
我茫然了,以后再也没有去阻止过外公去赌博,也再没有随他去过“热炕头儿”。
以后的很多年里,外公依旧去赌,家里人也很少再去干涉他,因为,没有人能管得住外公,他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自由驰骋着人生路。
外公因为好赌,在村里很多人的眼里是不屑他的。但是,他的争强好胜,吃苦耐劳,又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这着实让村里人眼红的突突的。
那年,村里重新划分承包地,外公和母亲商议,在现在的土地基础上再承包一些,商议进行到很晚,睡眼迷糊中,我听到“二十三亩”的字眼,便又睡去了。我不懂这个数字包含的意义,只知道,分完土地后,家里房厦的地上,多了几袋种子,那是外公在几十里地以外的县上用那辆自行车驮回来的。
那一年,外公很少再外出,“热炕头儿”的字眼也一度封存在了记忆里。因为父亲吃公粮在外上班,外婆要看孩子做饭,家里的一切农活都落在外公和母亲身上。我那时想,外公是不得不拿出他所有的精力,经营他的田地,因为,在我以往的记忆里,外公是桀骜不驯的,怎么会踏踏实实做个庄稼人?
然而,我错了,外公对田地的付出,让我重新认识了不一样的他。他曾经是赌徒,但他把赌徒身上的执着用在了田地里,他便成了地道的庄稼人,甚至比真正的庄稼人还要地道。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为了改良土壤。
初冬,风很冽,街上少有人来往,农村讲究的猫冬在炉火的烘烤中已经开始了。村外,空旷的田野上,除了懒惰人家破败的柴草在风中摇摆着,就是我们祖孙三人在田间地头忙的热火朝天。我和姐姐幼小的身影跟在外公身后,有板有眼地挥着小铁铲,将一堆堆粪土散开在田地里。那些粪土是外公用独轮车一车一车倒运到地头的。
偶尔村里有闲逛的人路过,大声问:弄那些干啥,咋的都能打粮食。外公不以为然,回道:打赌不,看来年是你家地产粮多,还是我家地产粮多。瞧,外公赌性又上来了。
来人嘀咕:反正我不弄那些,种地时撒点化肥一样有用。
看着还有大半块地没有铺上粪土,我和姐姐累的没了兴致,坐在田里偷懒。外公耍着大板锹对我们说,土壤只有施了粪土,才会松驰,化肥只会让土壤越来越板结。不懂,我们只知道这个季节应该在土炕上,吃着烤的喷香的饽饽,那才叫猫冬。
付出总归是有回报,终于迎来收获的季节。家里没有牛马,就人拉人拽,没有车载,外公就骑着他的那辆二八自行车,往返田间地头,驮着一年的收成,像是曾经赌场里大赢般兴奋。那一年,堆在大门外的玉米棒,整整剥了七个晚上,玉米在房顶垛成仓,占据了大半。
外公尝到了土地带来的甜头。那年年末的一个下午,房厦里存满粮食的地上空了。外公蹲在院台子上,数着手里的钞票,脸上就没有断过笑容。外公把钱塞到有些讶然的外婆手里,又抽回了几张,揣进上衣口袋。外婆知道,外公的赌瘾又来了,便佯怒道:输完了就赶紧回家。
那一次,是外公在家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去赌场,当他推起那辆二八自行车,还不忘调侃着问我们姐妹:谁跟我去热炕头儿?
没人跟他去,但我心里懂得,外公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嗜赌如命的外公了。
暑尽秋来,光阴荏苒,窗前,外婆栽种的玫瑰花开花落几十载,斑驳的老墙上,到处都是岁月走过的痕迹。外公老了,从能扛起二百斤的麻袋,从能用自行车驼起一根四米长檩条的壮汉,变成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偶尔,他会忆起过去:“热炕头”上的威风;和村长吵架的强硬;成为万元户的骄傲......这些记忆,支撑外公走过年迈的日子,直到他一把浊泪告别人世。
一路看过外公的后半生,不得不承认,岁月是无情的,不管你如何善待人生,它都不会眷顾任何人,最终,你都会化成一掬黄土。
如今,外公离开我们已经一年有余。他的很多东西,随着外公的离世消失了,只剩他的那辆二八自行车,锈迹斑斑,斜靠在院子里的南墙角,似乎在等待着外公,能再一次骑上它,畅游在田间地头,或者能再光临一次“热炕头”。
然而,我们知道,这样的幸福日子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唯愿外公在另一个世界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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