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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民乐:祁连高处的昼与夜

2020-12-14抒情散文杨献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9 编辑

民乐:祁连高处的昼与夜
■杨献平高处的人,风和花朵,牦牛和羊群——都是有福的,书写他们的诗人和歌唱者多么幸运!2005年7月31日下午3时,河西走廊的炎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9 编辑 <br /><br />民乐:祁连高处的昼与夜
■杨献平
  高处的人,风和花朵,牦牛和羊群——都是有福的,书写他们的诗人和歌唱者多么幸运!2005年7月31日下午3时,河西走廊的炎热从我在民乐县城的身体上开始撤退。我和柯英、王登学(还有他的可爱儿子)。出民乐县城向南,在飞驰的车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逐渐瓦解的燥热。到炒面庄的时候,大片的油菜花扑面而来,金黄的花朵在青色的山下,犹如不断铺向高处的黄色地毯。迎面或者超越的车辆飞翔一样,一声一声,从我们的眼睛和耳膜掠过。
  我不禁一声惊呼——祁连雪山高处的花朵,迟开的花朵,生命和灵魂的颜色。铺天盖地,安静汹涌。大片的植物包围的村庄内外,到处可见安闲的房屋和散坐的人们,偶尔的放蜂者躲在路边的杨树下面,动作缓慢。飞舞的蜜蜂从聚集成群,在附近的空中飞翔。我转身对后排的登学说,真羡慕你生和活在这里。登学笑笑,柯英也笑笑。就连登学的小儿子也跟着笑了。我从后视镜看到三张笑脸——我觉得最美了,男人在某些时候纯真的笑,或许比女人的笑更为迷人。过炒面庄之后,四周都是金黄,青色的祁连山似乎一块巨大的绿色绸布,向南,逐渐起伏,渐次隆起。
  那些山峦,蜿蜒向上,而在我的眼光中,却是柔软的,没有骨头的和硬度的,一块巨石坠下来也会再度弹起。进入峡谷之后,登学说,这就是扁都口了,甘青两省的交界处。两边的山陡峭起来,并且逐渐上升,高得接近了天空。远远地,我看到一些山坡上,镶嵌着成片的白色,一朵一朵,似乎高原的格桑花,又像是均匀分布的白色石英石。我知道那是羊群,高坡上的羊群,看不出它们动。一边的峡谷里水流湍急,哗哗的响声敲着两个草坡和石壁。山间散落着一些帐篷,没有烟火,没有人迹。车子贴近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牧羊人,辨不清性别的身体躺在平坦的山头上,羊群在他上面,咩咩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哭喊。我又笑了,也想在草坡上躺下来,在凉风当中,穿着厚厚的服饰,仰面看天空中的运动,看日月星辰的升起和隐没,接受云彩的遮蔽和光芒的照耀。
  峡谷幽深,窄窄的道路在我的感觉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暗红色的土雾是它生锈的皮肤,抑或是它不可遏制的霸气的无可奈何的叹息。蓦然看到成群的牦牛,似乎比以往见到的要小一些,批一身棕色、黑色、白色或者红色的毛发,低头吃草,不抬头看一眼我这个过客。以致走出老远,我还回头去看它们。在我的内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渴望——牦牛看我一眼。我总是觉得,牦牛乃至一切高原事物,都是美的,善良的,在我和更多的他们那里无迹可寻。它们的眼睛一定会在某种时候告诉我一些有关这里或者它们本身的境遇和秘密。迎面一位骑马的藏人,脸色黝黑,他胯下的黑色马匹在迎面驰来的车辆前显得惊惶,咴咴嘶鸣,步步后退。
  到石佛寺,下车,冷风穿胸,来自青海,或者甘青两省之间祁连山混和的冷,瀑布一样冲刷身体。在路边,我几乎站立不稳,大风似乎要将我这个第一次踏上青海土地的外来者席卷而去。一边的流水如故,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与风声混和在一起,像是一个粗嗓子男人的歌谣,又似乎是万千军阵的厮杀和呐喊。沿着小桥,走过去,进悟杰寺——高高的石壁,黑色的石壁,上面居然有着多尊佛像。登学说,这是修路的时候,一层一层炸开,忽然之间,佛像涌现,令人惊异。当地有虔诚的民众,花巨资修筑了这座庙宇。佛龛之下,香烟缭绕。
  我抬头,仰望那些石刻的佛像,一个个面孔雍容,超凡脱俗。我看到它们的眼睛,蓦然觉得有一种气流,随着固定而柔软的目光,进入我的身体,从心口开始,充盈胸腔。我相信那是一种力量,或者说来自某种境界的智慧和态度,让我在瞬间变得单纯和干净。低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放在一边的柏香,看到右边石壁下一串隐约的藏文。我不知道写了一些什么,我用手抚摸了一下,滑滑的,像是一片冰凉的肌肤。
   从一边的台阶攀援而上,在二层,看到的佛像又是一番模样,尤其是眼睛里的光亮,让我想到“心游八荒,精骛万里”这个成语。对面的山坡依旧陡峭高拔,几乎悬空的羊只巍然站立,且不断变换位置,熟练地吃草。下视的河水略微有些浑浊。从地势上看,它们似乎应当向南流淌,而出乎意料的是,它们竟然向北,我奇怪了,站在高处,一时茫然。到马路上,柯英说,旁边的山里有一个巨大的洞窟,霍去病或者卫青带兵逐匈奴的时候,行到这里,突然狂风大作,尘沙飞扬,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军队不能前行。后令伐木采石堵塞,大军方才通过,深入祁连腹地,逐鹿河西走廊,为汉王朝割除了匈奴之患。对此,我将信将疑,我不知道霍去病反击匈奴时候是不是由此而来,最重要的是,那个传说的巨大洞窟印在山间,我没有亲眼看见。
  返回,在炒面庄——这个名字好生奇怪,我想起了青稞炒面。登学说,这里原是森林,退化后土质松软,植被优异,和泥不能结块,犹如炒面般。且雨多,农民多盖砖瓦房。我下意识地看看天空,占据大半的黑色云彩如在头顶飘着,动作缓慢。在一家杂货店前,我们坐下来,买了一个不大的西瓜吃。路上车辆往来,虽然稀少,但速度不减。日色将落之际,到放蜂人处,柯英买了花粉,金黄色的,两个小米一般大。我知道,花粉可以美容,吃,用蜂蜜和起涂面也可。回到县城,骤然感觉:扁都口30公里之距的民乐县城判若两地。对于这座县城,作为诗人王登学这样说:“左翅草原,让我放牧牛羊/右翅青稞,喂养我简单的欲望/头顶的雪山从血管里慢慢地流过。”
  这是一座雪山。草原、流水和青稞、大风和土尘围绕的城市。在一家小饭馆里,4个人坐下来,吃白水面,喝啤酒。登学和柯英又请来两位朋友——孟阳和剑利——她们已经吃过饭了,坐在旁边,说话和看,我对面食从小就有一种抗拒——生在北方,而喜食米饭,这种喜好在河西走廊绝对是个不小的错误。吃了一些面食之后,喝酒,武威产的西凉啤酒,一杯一杯,玻璃的杯子发出撞击的声音,在几乎无人的小饭馆里鸣响。
  入暮时分,我们出来,在民乐唯一的大街上,三两而行。这座县城给我的感觉是安静,有点后农耕生活的味道。两边的楼房大都是陈旧的,建筑年代或许不长,有一些形状奇特的摩的,里面像轿车,跑起来很稳。而新建的民乐中心广场叫人眼前一亮——在这个亚高原城镇,这样的休闲中心至少叫人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这时候,来自祁连山的风吹来,凉水一样敷过面颊。王登学说,这是河西走廊走好的地方,风是湿润的,可以养颜,水是雪水,就连那些青稞和油菜,也从不使用化肥。
  夜晚了,广场上歌声回荡,人来人往,有人翩翩起舞,有人相对而坐,喝酒说话。许多的孩子们在广场外围笑着奔跑。到民乐公园,黑色的园林里,水面黝黑, 四周无人。我又看到了南边的山,高高的祁连山,老君山,以及低纵的扁都口和俄博岭。要是没有风,这里安静极了,虽然看不真切身边的花草,但有一点遮蔽是不是更好呢?再返回到广场,在一家酒吧里,朋友们围坐下来,喝酒,唱歌,说话。那时候,我的感觉是柔绵的,有一种温馨的情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海拔2300米的亚高原小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我相信是最美好的。我们喝酒,尤其是我,还有柯英,在这种氛围中,多少都不会醉倒。一杯一杯,口口干净。回招待所的时候,朋友陆续告别。我和柯英,掀开窗帘,看到即将凌晨的民乐县城,除了零星的灯光、不少的霓虹广告、偶尔缓行的夜车,剩下的就是安静了,这时候,它真像一个干净的、偏远的大村庄,又像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落寞而又自在。
  不知不觉睡去的夜晚,无梦。没有空调的房间清凉无比,像内地的初秋天气,叫人浑身舒畅。不知何时,柯英走动的声音将我惊醒,晨光从窗缝泄漏而来。我起来,光着脊背站在窗前——凌晨的民乐仍旧安静,只是多了一些清冷。我试图再度仰望的青山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昨夜喧闹的广场此刻聚集了一些上了年纪健身的人。坐上开往张掖的快客,突然有点舍不得,那一刹那,我突然想:几年之后,如果我在选择在这里定居,是不是幸运呢?我知道,这一想法不可能实现。柯英说,从扁都口向青海方向,200公里开外,有一片非常丰厚和漂亮的草原,比那些声名显赫的旅游草原更为广袤和丰美。当时,我就想,也下定决心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从张掖,乘坐往青海互助和祁连两县的长途班车,去看看草原,让自己的身体翻越祁连,内心像鹰一样,在这片高地上俯冲和逍遥一回。车到洪水镇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崩出两句莫名其妙的诗:“最好的河流,由南向北,打着漩涡/最美妙的歌声,带着青稞/牦牛泥中的蹄窝,我来拣一块石头/栽一枚洁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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