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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乡村的风(第一辑)

2020-12-14抒情散文陈瀚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1 编辑

●小巷绕几绕 我走进小巷走进村子,好多树叶自愿发挥一片叶子的优点迎接。我没有了晒人的感觉。我倒是欠小巷一点什么了,我不由自主。 阳光忘记了的,还是屋檐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1 编辑 <br /><br />●小巷绕几绕
                 
  我走进小巷走进村子,好多树叶自愿发挥一片叶子的优点迎接。我没有了晒人的感觉。我倒是欠小巷一点什么了,我不由自主。
  阳光忘记了的,还是屋檐有意丢下的,我想无论怎样,我欠小巷好多好多的。树叶给小巷筛选了阳光,我一年给小巷也就一次两次身影吧。
  我欠小巷的,小巷不怨的。
                 
  走在小路上,触着石板了,石条好亮啊。“叔叔回来了……”我连忙应着,给老者敬烟,或者摸摸小孩的头。我走在亲切的小巷,我离家就不远了。再走,遇着的亲人会更多。走,从我婶婶家门前到奶奶家门,一袋烟的时间吧。走过去,小巷弯几弯,一下弯到我门前,这样的下午,我家的操场围满满的人,都是谁呀?都是平时照看我家的叔伯弟兄,都是小巷连着的老关系了。
                 
  我和小巷不眠的,每遇这样的时候,小巷和我一样,夜晚,心坎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问候声,老远便“他叔回来了啊!”直到我离开家园,陪我,吃,喝,谝,问寒问暖的。多像农忙的季节,小巷睡不着的。
  小巷,我是欠你一条路的。我欠一挑水,欠我母亲的;我欠隔壁婶一顿饭——婶说,“你没吃我的饭,欠着哦。”“嗯,婶。”我欠一句话,欠梅的,梅那时对我多好,我没说一句感谢的话;我欠一只鸡“请原谅。”我为何要打你一石子呢?你又没有啄谁的庄稼;我欠小巷的,我数不完的。
                 
  我的小巷,我走的时候,阳光久久不忍远去。挑担的,背背篓的,嬉戏的,年长的,年幼的,从你们身上,我打开我的过去和未来,我远离你们一阵,我知道,我还要回来的。
  “有一条路,你不得不走;有一条路,你不忍不走啊。”我心中有这句话时,我在小巷的一处,停留好一会儿……
                 
  ●一条路挨着的
                 
  好多树护着,好多庄稼念着,这条路怕不寂寞吧!那会呢?
  我走了一阵,偏偏遇着野兔了。野兔望望我,探探头,在草间,我走我的。没看见似就没看见吧。
  一条蛇,横在草蓬,我走不下去了,我迟疑一会儿。蛇与我相持一阵,之后,草中有条路显了显,旋即,消失,我和蛇谁也不妨碍谁。
  鸟鸣远不了,草把这路抱得紧紧的为啥呢?我走,我的庄稼牵着我走,好像互为拐杖,就为这路。我于是有想法了:常到地边看看,草不易有念头;常在路上走走,庄稼多一些保佑。
                 
  路能闲着吗?当兔子壮了胆,当草没谁理时?一条路避着庄稼似的,一条路怕是兔子弃了的吧,吃亏的可是我的庄稼和谁啊!
  我走过一条路,让庄稼多了些靠山,我的感情。
  花香到过庄稼地的,叶儿来过的,不知谁和庄稼地有约似的,土地肥沃了?
  我的路开阔了?
  开阔了啊!
  草少了,野兔少了,庄稼的福分摊开,比赛着,风来,开一扇窗户,不一样吗?转转,如乡野闲转的风……
                 
  一条路,就是这样为庄稼增产的。
  一条路在农人的勤快中播下希望的种子。一条路挨着的,谁最近呢?
                 
  ●纳凉空间
                 
  夏天是蒲扇扇出来的。在乡下,夏天就在这里,在一个夜晚,要赶场似的,散散暑气。
  有这样的院落,三五个人或七八人,坐凳子的,坐椅子的,执纸扇呀,执蚕丝扇呀,执草帽呀,总不及执蒲扇的众。
                 
  摇着自家的扇子,和拍蛐蛐的叫声,陪着讲古今的喜,忧,然后哈哈,“哎呀!”这是插曲。隶属于正节目。唠唠家常,再理论一番,一转眼,月亮从山头翻院墙似的翻进头上的天空,一会儿云儿抢了月的一角,不知不觉中,是那里传来鼾声,长了,短了,重了,轻了,高了,低了,脆了,闷了,这回有节奏了,这下没规律了,听着了,谁模拟的像,谁模拟的更逼真,再品,纳凉的人在这样的空间,享受,享受了。
                 
  “叭——”这一点有些例外,夜蚊子找到谁的腿了,谁就动手了。场面来了,不新,可观。挽了裤角的,赤了上身的,月光下,你能看见我,我能看见你的。这一声聚焦眼光一阵子。人们继续听故事,慵懒地放眼,东瞧瞧,西瞅瞅。自在着,悠闲着,还是这里凉快啊。
                 
  山是高高低低地在暮霭中,明明暗暗地参差不齐着,近处的树,远处的树,明显不同的。相看两不厌是心情,注意或无意瞥瞥是心情,谁家的小孩“哇”地一声哭是心情。
  夏天了,到这儿纳凉呀,你只需带来一把扇子,你能带回的,那分感觉睡意挤不掉的。
                 
                 
  ●乡野和风
                 
  是谁有事没事和树叶玩得“哗……”?想说就说愉快说了。
  是谁和水温柔出一波涟漪,大了,小了,还有中心?不慌不忙了。
  是谁给麦苗军训,秘密口令:“立正,踏步走……”?严肃活波了。
  乡野和风!
                 
  我忽然只能做两件事了:呼吸;着迷。
  你在溜达时遇到我,我在漫步时,解衣服,我们正式往来,不说话。别言语,眼眯着,会有香味的;猛抬眼,会有风景的。都是熟人,熟物,亲切的面容,有和风,爽些。来,我们边走边唠唠。我们和风啦啦家常,话题:我和你一样喜欢溜达。心里的,说出来,敞气了哦。
  我知道的,爱溜达的人是热心人,爱溜达的风是乡野人家的亲戚,我们想在那儿就多呆一会儿吧!
                 
  如果有一天,我热了;如果有一天我累了;乡野和风,你不嫌弃我的。
  乡野和风,念叨你吹佛我的面,我放心些。胸怀是真的,随意是真的,我是真的放心了,我是真的随意了,和你握手,天地无垠……
                 
                 
  ??●背背篓的妇人??
                 
  乡下。女人的背篓背粮食柴禾少,背孩子时却不少。
  ?一个女人背着背篓,孩子在背篓里或哭闹,或嘻笑,或睡觉。背背篓的妇人踩着布满石子小草的山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眼睛目视前方,背上的孩子怎样了却看得清。女人,这女人可懂用“哦-哦-哦-哦-哦-”的柔软的声音哄孩子不要哭闹,用幸福自足的声音逗孩子的笑声,偶尔再用一两句责骂声,或用警示的语言告诫孩子“别睡了……”就那样走着。背着关怀走,走得再快,也不敢轻松。就算自己摔跤了,摔成重伤,心中也要嘀咕,“别跌着了孩子……”
                 
  一个背背篓的妇人,背着孩子。山路有时又那么陡,有时那么滑,有时天又那么黑,妇人不怕么?不累么?
  不怕!不累!母亲为了孩子,总会锻炼出胆量来的,母亲感受亲情是感觉不出累的。
  背背篓的妇人不提及这事,一生也不提及。看着背背篓的妇人脸上豆大的汗珠淌着,和着灰尘,在阳光下,或在雨中。我看见乡下母亲最平常日子的一部分。
  多少年后,当我也成为乡下背背篓的女人时,我想不通,为什么我是一个女孩时,那么胆小,又那么脆弱呢?
  孩子,对,是孩子让我敢走进黑夜,走向泥泞,走向不敢敷衍的天地。
  背背篓的妇人,背过孩子,就知道爱与责任不好欺骗。
  背背篓的妇人,背过孩子,就知道生活中有许多许多苦,原来也可以动人心弦,温馨氤氲于岁月中,额头的皱纹就往往被亲情抚慰了。
  背背篓的妇人,背过孩子,走向母亲,才能真正成为母爱的知音。
  乡下。孩子就在母亲的背上成长着……
                 
  如果有人说,那媳妇有孩子了,更孝敬了。
  我敢说:“她是做过母亲了。
                 
  ●三叔与跳石
                 
  村里那条河在村人心砍上流,是夏季的事。
  河大了,村里的夏季就来了,这是村人的经验。出门就过河,过河就上坡。村人习惯了。
  “娃,涨水了,上学,我送你。”大人操心的。大人操心的是自己的孩子。
  三叔没有孩子,三叔操心啥哩?三叔起得早,他要操心没功夫的大人,他要在这时候背孩子过河。他总是那么准时。
                 
  ?“来,叔背你。”三叔就背孩子。
  “你咋过河的?”“隔壁叔背的。”
  大人便松一口气。
  又下雨了。孩子想到三叔,过河……
  下雨了。孩子在河边等着,等三叔。
  ?时间在消逝,河水哗哗哗哗地流……
                 
  ?三叔没来,细心的大人来了,孩子们在河边疯着,还有吵闹的,怪吓人的,“我背你们,不准再往河边靠近?”
  三叔死了。孩子们不知道。
  三叔搭的跳石,当然被水冲走了,想得起的人过河了。
  下雨了。大人叮咛“我没接你,你不敢过河哦。”“嗯。”“三叔在就好了。”
  三叔偶被人想起,在这样的时候。当然想起三叔,在过河时,有人。
  三叔在我的记忆中,与跳石很有关联。
  那年我过河时,我看到三叔了,距三叔去世三年……
  我每每想起三叔时,想到跳石,想三五分钟……
                 
  ●麦田菜地
                 
  一排一排麦浪迎我,我知道我的麦田没有诉苦的意思,我的麦田迎的是看望它的热情,我的麦田没有拒绝任何一份人情的意思。
  我的对麦田说:我的颜色是你的脸色,我是你的牵挂。我说,小声点,别让麻雀听到了。我的麦田一浪一浪的,一浪一浪的……
                 
  我走了走,我的麦田送我。我回头,我的麦田一浪一浪的,我又继续走,“接我回去。”麦子说得深情,美丽的绿色映着绿色,拖着疲惫的淡绿淡黄,淡淡的暗示直抵我的胸怀,我的歉意我的希望一浪一浪的……
  “都是绿色的交情。”这句话好吗?我望了望云,我想笑。没有。内心的喜悦加速了心跳,麦子的绿色领来一片绿,我说,“现在开始——”
  对,有一朵花,是浆色的感伤。在这里,你说辣椒来一句“白花。”是否有趣呢?我说“我看在眼里。”
                 
  麦田连着菜地,绿色与红色,紫色,黄色握手,同心协力,为谁呢?为我啊!我们谈谈,在田地。
  我的地连着邻人的地,我的麦绿友好邻里的绿,大块大块的绿,零零散散的绿,随意的红,或者扮鬼脸的紫,想说就说吧!
                 
  说出心里话,说出丰收的想法,说出需要的养分,说出自己的提议,氛围互助互信,明天我们等雨。
  “我渴了。”小白菜害羞。
  “我急啊!”我和我的庄稼谈心,我和他们盼雨。
  我和我的庄稼在没有互怨互疑中盼雨,云迟疑着来……
                 
                 
  ●河边倩影
                 
  杨柳温柔一动,盛夏的风与杨柳离爱情的故事便不远了。我在一份疏朗中轻拂缘分的缭绕,沉浸于一帘希望的绿叶,我被掩映或被阳光一瞥,水,静静地流,鸟儿款款地鸣。
  一个烟圈若圈圈镜头,撇不下等待中的倩影。一棵柳树旁,一棵杂木树,三两只蛙扑通扑通的,溅一些趣来。一个下午的时光,有一对软语厮磨的伉俪,这个下午的美天长地久。
                 
  这个下午也许就在一棵树下,那分甜蜜兴许只在一片草旁。一份陶醉中,一片云,一些石子,谁能不理谁,又不靠近呢。
  “妈,我去打猪草哦!”女孩是这样到河边的。
  我是同母亲筹划了好一阵子才到河边的。
                 
  我到河边,风到我身边。花香凑过来,一只鸟叽的一声。我向远处望望。我知道村里的爱情需要镢头竹篮的,草和做活是多么感人的一部分。
  我和女孩在河边。如果累了,洗洗,是一份默契;如果洗衣,我们洗一份陶醉;若是在放工时候,我们一起来,乡村的寂寞,庄稼地中汗水全释然了。
  夏天的感情聚到河边。河边的悠然多一对倾心的人。河边倩影是对村庄的答谢。
  我有时也偷看一下,有一对年轻人来了。我对妻说:我们最好回避一下,让那分娇羞再添一份可爱吧!
  河边倩影,远远望一望,我的美好时光在回家的路上……
                 
  ●爱,在村里时
                 
  我为你流汗,是爱的意思。我爱你时,我对人说“我想娶你。”我没有说“我爱你。”我的意思是爱,你知道的。
  我真的不会说“我爱你。”我不习惯的。我对你有那个意思时,我就想为你挑水,我想着你地里的活,我怕你累坏了身子,你要是真做重活,我会过意不去。我没说过“我爱你的。”我的心里只有我要对你好,我说不出来那句话的。
                 
  我为你着急,是爱的意思。我见你麦田麦子黄了,我就怕天下雨;我见你包谷苗没出齐时,我想帮你补苗;我为什么一想到你,就想到太阳,我不准太阳把你晒黑了,你本来白白的,多好看啊!我和你走一路,我就荣耀啊!我不敢言传,我不敢离你近些,我是爱你。我为什么说话吞吞吐吐了,我是爱你了。我为什么一见你,我就心慌,我脸红,我是爱你了。唉,我因你别别扭扭了,我是爱你了,我见你胆小了,我是爱你了。
  我一想到你就语无伦次了,你没见啊,我是爱你了。
                 
  我给你打猪草,是送你玫瑰的意思。我为你挑家粪,我是在给你玫瑰的。你没有说过“你给我摘一个桃子,你的桃子是玫瑰。”你不用说的。
  我的心里,你的一笑就是玫瑰。你坐在我怀里就是玫瑰。我拉一下你的手,你的手就是玫瑰。我为你失眠,你的好不是玫瑰吗?我不说。有一次你说“只要你给我的,一句话是玫瑰,一捆柴是玫瑰。”你跑,你让我追,你嘴一抿,我眼一眯,哎呀,初吻的感觉是不是玫瑰的意思?
                 
  ●这样的花
                 
  “兰花——”“哎——”
  “菊花——”“哎——”
  我听到花的声音了,脆脆的,柔柔的,净净的,我听得惬意。
  我在乡下,我是经常有这样的福分的。
  这些花没有长在地中林中,有父母的关怀希望,有这么好的土壤,不美才怪呢。这些被村里的小伙子远远望一眼就醉了的花,咋就这么水淋?
                 
  这些花是村里的焦点,村人不关注一下,仿佛自己就是外村人了,有什么情绪,也不能让村里的花委屈啊!不论是贾兰花,还是李桂花,有姓哩!有姓的花,兰花有李兰花,朱兰花……荷花也有李荷花,马荷花呀!
  李兰花对应荷花的美,还对应菊花的美。张兰花承转兰花的美,还匀了桂花的美。再在村人的口香中,传一传,口德与风飘村香。香润三两里或者美惹小路宽,再宽,还宽,村人的眼睛是雨天的草帽,夜晚的星星呀!总愿意给这些花当义务宣传员似的,那分呵护溪水长流……
                 
  别看这些花不长在地中,却与地相依相伴;别看这些花不是林中的桦树橡树,却与林地有深深地往来。村里地中林中,有这些花,地里的玉米不寂寞;林中的蘑菇旁就多了红了脸的花,特别舍得表现的小伙子。
  对,千万别以为李兰花咯咯地笑,就是兰花在风中的妙妙的声音。千万别以为李兰花的笑就没有兰花的妩媚。
  这些花不想一枝一枝的,而乐一群一群的。一枝独秀,一群互芳。一枝像细雨中的树,一群则嘻嘻哈哈的有戏了。你不想想那些群鸟儿似的样子,你是不知道村里的鸟儿的好处。忽然看见,呀!这些花鸟儿一样,散落在地里,河边,林中,乡村到底要活泛一些,你不舍得走了,最好立在一棵树下,可不能让人觉得你也太没规矩了哦!
                 
  有了这样的修炼,不仿驻足,就像累了沉浸在歇会儿的气息里,徐徐缓缓地望望远方吧!
  嗯,菜地里,一朵白花丛中,一个长辫子,麻花尾尾,就扎一朵花,一悠一悠的。挑挑这儿,挑挑那儿,手提的竹篮里,匀匀的,个儿不差上下的辣椒,红的,绿的,还有黄绿间而有之的黄瓜,远一点呀,哎呀,一个小伙子欲瞄似防范,欲防范又似瞄啊瞄的。“兰花——”“哎——”不用猜,那是母女的一喊一应,有律有韵。那小伙子溜了,就在那句话之后……
  一朵花就这样从天然的花丛中漫到小路,小路何时是花枝丫了?不得不屏声敛气,也实在不怪我们都有太年轻的时候。就好好品品村里这些泥土味的花,实在纯洁得人不想走路了,就想立即找一个借口,搪塞不必要的浪费,编一句谎言说:到镇子里办事,没找着人,等了好一会儿……
                 
  “你还不回来,一篮豆要摘一年哇?”
  一个女孩努努嘴,一朵花便含苞了,回家,是花开的过程。
                 
                 
                 
  ●菜地的谱
                 
  一片地在这里,和竹园一样,只能在房前房后,这可是新房似的,不乱设的。那块洋芋地挪到那儿了,就像农人把好房让给新媳妇了。
  菜地那能不方便呢。不然,你锅烧红了,菜已下锅了,你要是忘了扯蒜苗,那能跑得过来,等不住了?等不住,那就把菜地留在身边吧!
                 
  离主人近的菜地,离鸡鸭近。篱笆的忠实和狗的尾巴一样,篱笆要一动不动的守护,区别于狗的尾巴摇着,快与漫,是态度,是感情。
  不是不喜欢鸡鸭,不是。鸡鸭也是一个院子的,心痛是要心痛的,规矩是规矩。栽在院子里的树与栽在门前的树,不能一样的。篱笆是谁的心肝?不必说的。篱笆在心砍上随春天就这样站起来了。若是易发芽的树,发芽了,篱笆的颜色,是墒情与主人在交换看法。到底该不该留这些新绿呢?主人在意了。不过,还是让节令推荐吧!留不住的,你就任其自然好了。当一蔓瓜藤或豆藤爬满篱笆时,篱笆上能夺眼的当然是瓜和豆最赢人了。鸡鸭的一些想法隔住了,地里的希望探出来了,随手,随心,随时的事,与要飘的香也就几步的距离,多好啊!
                 
  打开柴门。打开经验,菜地忍不住了。藤蔓们靠着篱笆,曲曲的线,曲一节,不是花,便有果,长的,扁的,圆的,红的,黄的,紫的,和自家的小孩仿佛,要摸摸,然后交待“去吧!”稍有不同是主人要把这些瓜瓜豆豆挪到篱笆里边,让爱护给篱笆提个醒,给瓜豆指点方向。再走几步看看要插簪子的(方言,意即为喜欢缠绕的菜类,插一树棍。)缠住簪子没,没有,帮一把。再看,蒜苗有死叶的,掐去;葱是不是该分路了;西红柿,多余的芽,就不要了;握着一把要用的,或者一把当弃的,回头,这一行有点弯,那一行有些密,来年注意吧。
  手中的菜回到家,地里的还在心里,再打量一遍,这一段落就这样了。
                 
  菜地的谱,心中的谱,有谱了,有底了。一阵菜香扑鼻,碗里能照得见菜地鲜鲜的身影。其实,拿着碗,也可以到菜地的,这是另一种谱,很随便的……
                 
  ●树下空间
                 
  树下。有一只鸡,或者有几只鸟,树是房前房后的树。我熟悉的树多了,我常常忘记这些树的。
  那些树长着,长到我长大了,和我是渐渐远了。我的鸡喜欢吧,那些鸟喜欢的,我在一些记忆中和那些树陌生了呢?
我和一棵柿子树,我和三两个柿子,我是有感情的。一棵树柿子快熟,我就开始和鸟比赛,看谁最先发现熟了的柿子,当然我没有鸟的速度快,总是在我有心的准备中,一个红红的柿子,鸟是已尝到了,我只有惋惜的份了。
  我在树下,当我的无奈和鸟一起飞向天空,我爬上树,鸟跑了,鸡“咯咯啦啦”一阵,腾出地方,我想我之所以上去,我是想摇落树叶。没有别的意思。
                 
  我对树的信任也可能就是这样建立的。我对树信得过的理由,一只蝉在我悄悄地瞄准状态下,已不是树上的蝉了。你说,没有这树,我的童年哪有那么多的蝉。我说吧,有这些树,我还可以在树下的一个草窝里,捡拾一个两个鸡蛋,可以不必经父母批准,我就有偷嘴的机会,我的得意。
  我是不对谁说的。妈妈说“做好孩子,要听话,要勤快,要老实。”我便全招供了。我在一天能打一竹篮猪草,或者,一天能打一捆柴禾就是好孩子这样的教导中,真的不再只知道玩了。我把这些树下的场地留给鸟和鸡了,我能一个下午打一捆柴禾了。
                 
  这是一个新的天地。树比房前房后的树杂了些。可是,我认识了好烧耐烧的树,我为我能鉴别这样的树高兴起来,那段日子,还是有趣些。
  我坐在树林里,我听鸟鸣,当然,这些鸟,远比门前门后的要漂亮。没见过的鸟,不常见的鸟,我说不漂亮,我对不起新鲜的天空。
                 
  为什么树林里有那么多鸟呢?为什么门前的树下就几种鸟呢?我在一次听打猎的吆喝声时,我看到树林中的群鸟不鸣,看东看西的,轻轻地走……
  我不在树下吗?在树林里,我和树一样,我的脚下,我的空间随我移动。我想了,即便我是打猎的,我不是打鸟,缘何让鸟受惊呢?我的想法和夕阳一样,慢慢淡去……
                 
  ●乡下亲戚
                 
  有这一天,你在家听到敲门声,开门,“叔在屋啊!”“快进来……”你听到的是你在老家的声音,你见到的不是你要叫什么,便是要叫你什么的。这就是你的亲戚,你在乡下的亲戚。
  你说“不要紧的。”你重复一遍,他还是要把脚在你门前的垫子搓过来搓过去的,应着“你们城里讲究的。”附着一脸的不好意思。然后进门。
                 
  “也没啥给娃拿的,给你捎点菜……”这是长辈的憨厚语。你说“害伯拿这……多不方便……”“娃子坐月子,看,我不来,像话吗?”
                 
  乡下亲戚,来。不是你搬家,就是你有什么好事了。他们消息灵的。你没事,人家不来;你有大事小事,他们就来了。提着土特产,提着自家种的,自家做的,要给你贺喜。还要给你讲解,耐心地说,示范一下,再说,再演示。
  “这包谷粉子,要摊开,免得长虫……”顿顿“这腊肉,柏树叶薰了的……”
  你看,腊肉红杏杏的,粉子匀匀净净的。你就看到你那时候了,薰肉的柴禾,是你和父亲在后山坡上捡啊捡,捡一背篓,捡一捆,两捆。母亲筛粉子,也是要一遍,筛去糠皮;二遍,筛去粗米;三遍,筛去细糠皮。你看这些细节,你看着看着,你无语了。你愣了。
                 
  你说,“狗子,来了,咋不到家呢?”和平辈分的说话,再大年龄,都是小名相称,要这样的,这样亲切些。“你忙!”你看,那满脸的歉意,那分朴实,那分羞涩,你久违了啊!而你回老家了,你不去他家,是瞧不起他了;你不喝醉,是他待你没周到啊!
                 
  又闻敲门声,如果门铃没坏,快,开门。那是亲戚来了呀。他们不习惯按门铃的。但有谁能在你有喜时,想到了你;又在你有忧时,来看望你来了。他们怕不走动走动,亲戚不像亲戚啊!他们盼的就是亲戚望着亲戚好。再想,是谁,照应过你的父亲母亲,又是谁给你亲情的信赖?乡下亲戚!
  也许,有一次吧,乡下亲戚偶尔找你,求你一次,他不好说出来的,他是磕腾了多少次才开口呀!他对你又是抱了多大的希望啊!你不尽力,你对得起谁?
  有乡下亲戚,你离泥土不会远。有乡下亲戚,你和朴素不会陌生的。
                 
  ●牛在前面
                 
  牛在前面,鸡在身边,狗悠哉游哉。一条小路,让它们一走,村子有闲的地方就少些。这和我认真一点,我地中的草被我疏忽着留下来的,到底少些仿佛。
  石子一段,土石相间,小草探试,一条小路,可以怎样了?得问鸟唱了什么调,得向野花讨香风。
  一条小路有这么多帮助,我看雨水拆一槽,或者分裂一两处不连接了,没关系的。
  小路弯弯,弯着弯着就到了农家院落,到了林地。你猜猜,小路最好的朋友是谁?你不能随意偏向的。
  是小草最先引荐小路到春天报到的,是鸟儿哼了妙曲让花香更香的。
  有那条路能像这条路,弯着弯着就触着收获了,弯着弯着就“氓——”,“个蛋个蛋——”“汪——汪——”没见着,那是赶路者有急事,或者背上有行李。在喘气的,在歇息的,在望望的,不一样吧,当然,肩上有分量,想一样也不一样。
                 
  别不喜欢露珠,早起的人裤脚湿那么一点,庄稼地要等多久才遇着这样的礼物呀,农人的在意领教了,就好。忽然,碰着的,又远了。哦——奶子在衣服里晃悠晃悠,凸凸凹凹的刺眼。地边的男人傻了,愣了,一个故事不远了。男人的颈长了,那女的更远了,哎,一句俚语:自己身上的一个器官让衣服和女人管理了,就像牛戴牛笼嘴,有些想法,笼嘴边的鲜草挨着,够不着。一会儿过去,做起农活劲更足,出汗,出气……
                 
  荷锄,和月,和太阳,影子长,短。牛“氓——”取也好,舍也好,只要是从地中回家,就想带点草禾,遇着一只蝴蝶似的,挥不去,闪也闪不及。
                 
  ●竹园长廊
                 
  门前没有竹园,鸡会容易犯错误的。门前没有竹园,鸟儿的天堂离住家户便远了。
  天亮,鸡在家说啊唱啊,没有竹园,没有应和,鸡的声音是孤单的。
  一只鸟“唧唧……”再来一只“肚子痛……”又来一只“烧茶……”说方言的鸟一群一群,和鸡争食,谁厉害?
  我为什么要听这些鸟鸣呢?我为什么要想办法看到这些鸟呢?说不清,有好多事情是说不清的。
                 
  夜晚,不知那只鸟如凄如诉“我儿我错,豹子拖拖……”跟着伤感,好像这是我的亲人,我要分担一些什么,我才对得起这声声这夜晚。我虽不知鸟为什么要关心我的农事,但我不能不在意“快黄快割——”的提醒。我分享的往往是鸟儿的警示。我没见鸟儿到底带了多大的遗憾,受了多大的教训,我见过那么美丽的羽毛,那么漂亮的飞翔。我的竹园,我的鸡,我的鸟儿,我的童年,谁最喜欢下雪的天,我想过,我不说,我无非是想玩得好玩一些,我没有太坏的心思。我不知鸟儿和我记气不,我想不会吧。
                 
  门前有竹园,我想的和大人不一样。就像雨雪对竹园的态度,雪老把竹园压得“咯咯吧吧”的,雨会把竹园打扮得干干净净的。而我咋就看不出一园竹子与背篓,簸萁,与好多好多事有关呢?
                 
  ●麦画散香
                 
  一只鸟发话“快黄快割——”麦子跟着响应。起始黄一道,再染一道,换装,换装,换绿,换黄。
  麦黄了。我不知道爷爷的意思,父亲的意思我明白的。我爷爷不太说话了,我爷爷的话可能给父亲说得不少了,现在他就不说了吧。
  麦黄了,有爷爷一席之地的。爷爷眼眯盹似的,坐在道场边一棵树下,手里一根棍子搭向晒麦把子的方向,一只鸡还在啄,边啄边退,一群鸡调头作逃跑态,我想爷爷是故意要这样的,爷爷“怼——”声长,短,有力,没力,鸡比我领会得可能透些,不然,过不了好久,鸡还要来。
  爷爷“说——和——”鸡跑得也不那么快的,不怕爷爷,还得跑。
  麦黄了。我父亲安排这安排那的,父亲没说爷爷什么,爷爷好像知道,爷爷老和鸡那样,太阳烧烘烘的。
                 
  父亲说“起早点。”父亲对我们一一叮咛,之后,他磨刀,他坐在一小凳子上,双手执刀,向前,向后,兹兹地,兹兹地,时而停,用手试刀口,口中叨叨“差不多了。”这回伸伸腰,再磨几下,一把刀放下。放在父亲磨刀石旁的刀,有齿镰,板镰,弯的,弧型的,一溜儿排着,不急,不急。和我不急可能一样。父亲急,麦黄了。父亲一会儿就磨好了。
                 
  我和父亲到麦地,父亲是喊我了的,“快起来。”我哼哼几声起来就和父亲走了。
  手上的活,我不比父亲慢。我身后的麦把子,我有时无意一瞄,心理还“我还快呢!”父亲有时也说“儿娃子,不吃闲饭的。”我受了表扬,我比父亲更快了,只是,我到底没有父亲耐性好,我慢下来了,父亲又赶上我了。
  太阳大了,我招架不住了。“行了吧?”“喊你起早,不起来好吧!”我还是被批准先回。
                 
  麦黄了。我那时,最盼啊。我就盼有麦子馍吃。而今天我盼的,毛毛家麦黄了吗?毛毛家麦黄了,我给毛毛割麦子,毛毛送水,我就能多看一眼啊。我给毛毛割麦,我爱做什么?我爱背麦子。我可以背好多好重的麦子,让毛毛心里有数“好劳力啊!”我给毛毛割麦,我在路上最好能遇着村人啊,嗯,还方便,挑担的,驮的,遇着了,一声招呼“好好表现啊,麦收了,酒香了。”你说,这样背麦子,是不是福分?
                 
  麦子要黄的。麦黄了。我会做什么呢?我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我和妻子拼镰掌,再请几个帮手,对面的,齐扬手,先向怀里,再向我们,“啪——”齐齐整整,映山声,回声,“啪——”,比赛“啪——”。力大力小,“啪——”声分晓。
                 
  过去了。一切过去了。麦黄了,一年又一年,我老了。我也是和爷爷一样了,我坐在道场边,我和鸡……麦子啊!快快黄吧!当我能为儿孙赶赶鸡的时候,你就黄吧。
  天啊天!你等几天下雨吧!我虽老了,我能看见我的儿孙实在忙不过来了……
                 
  麦黄了。今年麦黄我没有回家,我在远离麦地的地方,望望家的方向。我和村人一起走了一生……
                 
  ●麦仁饭
                 
  收麦要吃新麦,麦仁饭是最有礼节的的稀饭。麦仁饭,在收麦吃,是村人用收获答谢收麦人的,是敬收麦人的。
                 
  要请人割麦了。主人得提前割些麦子,主妇要把新麦端到餐桌上。第一要做出麦仁,次序是敬意,不可混淆。因为夏天人喜稀饭,神也是的。所以这个仪式,在村里,一直保留。一为请神保佑丰收,二为麦客爱惜麦子,有很多愿望在其间。
                 
  麦子,以水浸润,再用石磨去皮。麦仁就是了。
  麦仁有了。佐料不可少。红枣,绿豆,大四季豆,扁豆,以红枣为上。级别由红枣定。
                 
  你的家底在红枣上,你的敬意在红枣上。你的碗也是敬意,也是家底。红枣有没有,区别了。这碗,要小,讲究宜散热,便于喝。配置问题明确,麦仁饭上品:稀。干则逊色。稀,也不是让麦仁与水不融,更不是叫麦仁“没魂了”。麦仁稀乱无骨,那太腻。尺度把握,技艺考验。火功不灭。
  喝在口中,咂在舌尖,给牙一点机会,像是咬了,味道最好。
                 
  麦仁饭,平日吃,做法一样,少一道程序,敬神。不过,好像少好多味似的。
                 
  我有一年赶一丧事,晚上宵夜,就吃麦仁饭。熬夜了,胃口不好。这麦仁饭,倒是最有眼色的饭了,让人品不绝口。以后,我渐渐学会此艺,经常有表现的机会。我对人说,麦仁饭,工序简约,不像包饺子,非要包出女人怀孕模样,麻烦。尔后,上学,知道了刘秀,逃难,遇麦仁饭,喜不胜喜,后来做这麦仁饭的村妇,当了皇帝的媳妇,我好羡慕呀。可惜我不是女的,做不了这美差了,我的手艺我的爱好就不享这福了吧。
                 
  麦仁饭,有这么一个好处不忍保密:如果你喜欢历史,你能吃到刘秀的好色;如果你要到农家乐,你最好赶在收麦时,帮农人割麦,吃起来,神圣些;如果你平时爱吃,你这个爱好是有营养的。
                 
  ●拾麦穗
                 
  我瞄准,我等待,我耐心看着那几株麦子。我看见割麦人离我的发现远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
  割麦人回头,一下抢去了。我那时小,我哭了。
  每每割麦时,我们小孩子是要拾麦穗的。割麦人的疏忽就是我们的收获。但是,拾麦穗是记量给工分,割麦则“大和泥”,因此我们总要眼尖手快。若遇着好一点的割麦人,有时故意留几株,那是孩子最高兴的事。那个割麦人,不喜欢那个孩子,即便你见了,他抢去,孩子是没办法的。所以我们那时最喜欢自己的父母当队长,这样,就一定有人故意给你放一绺麦子,挣的工分多。而我那时的父母不知为何就是不当队长,我拾麦穗得靠自己的努力。好在和我同龄的队长儿子笨,天照应我。我没人放麦绺子,我能看到别人给他放的麦绺子。
                 
  我瞄着,我监视队长的儿子的前面,我假意没看他的样子,我拾我的麦穗。机会来了,我冲上去。我成功地拾到一绺麦子。转身离去。
  我已记不清多少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我记得那个大胡子伯伯,他老是看不惯我爱抢队长儿子的麦子,回头,又从我的发现里抢去他要给队长儿子的麦子。
  我那时多么希望割麦人粗心啊!而我最希望的还是和队长的儿子拾麦穗了。而我更希望的却是我的发现别人是抢不去的。
  我不拾麦穗了。已多少年了?我自己已说不准了。
                 
  有时想一想,其实,许多机会都是一样的,一不小心,不知不觉地廉价地让给别人了。
  我再拾麦穗,如果有可能,我想我永远也遇不着故意放麦绺的人了。因为,现在,麦子已不是队上的了。
                 
  ●黄瓜
                 
  我想起来了。
  黄瓜与小时候密切了关系,可能被一时的恶作剧相中了,旋即被谁的童心顺手牵羊了。也会与口渴的人有了联系,脆脆的,可口。与一个农人的生活关联起来,一斤盐或其它什么,很有可能就互换了。与酒同桌共处,各有各的香呢!
  大的,小的黄瓜。上吊着成长,在一根藤上兄弟妹妹般,与农人的眼光青一片黄一片地交往着,也分享了一个少年沉思的美。或甜或苦地活着,延展一条路,农人的身影随着。
                 
  一根藤没有黄瓜,这藤就有些预兆,被遗弃的担心不能免。瓜藤的花,再美,美不过一个黄瓜的替代。农人的欣慰就这样实在。
  一个季节一晃便逝去。黄瓜的成熟或是一粒种子或者不是。脆脆的,或者另类的形像让怀想的内容充实起来,黄瓜恋着一个梦想:黄瓜长大了,少年长高了。
  到底是黄瓜,毕竟是一道菜。听过《芋老人传》故事的人,有了些想法,仿效,人是不可预知的。
                 
  我是吃黄瓜成长起来的。有喜欢和有厌腻的时候,想一成不变,都不成。黄瓜有点意思,人不便说,黄瓜有意思着。多少甜随时光流逝了,美好的部分总会沉淀下来,在触及心灵处。
                 
  ●萝卜
                 
  红的白的是爱的颜色。甜是可以的,酸是可以的,不想酸了还可以咸可以淡,直达一个人的满意。
  一种味道映出一份口味,一点爱好牵出一个人。
  萝卜与谁换了心愿?谁就会在“萝卜开会”与“群英荟萃”中选择一份意趣。
                 
  ●南瓜
                 
  一个少年偷偷为一个女孩送瓜。瓜是大的小的,是偷的。少年怀抱南瓜,摸黑,绕过视听,深一脚浅一脚,走过石子路,送到一个女孩的手上。一个南瓜轻启一个少女的芳菲。羞色与爱散了一地,如瓜香弥漫。
  害羞是篱笆墙,美德是篱笆墙。少年越过墙去,一个南瓜到手,爱意激荡着一条路。
  这一条路我没走过,这一条路哥哥姐姐走过。那时候,缺吃挨饿。一个南瓜是一束攻瑰,不那么浪漫,却很适宜感动一颗心。
  这不,队长的好哥哥至今惦记着。
                 
  炊事员报告队长:晌午一顿饭要吃南瓜。队长一预算:一顿饭全队的人需要两挎篮南瓜。队长安排哥哥与姐姐去摘。
  哥与姐姐回来了。队长验看。哥的全是大的,姐姐的大小相间着。队长是有心人。队长了解哥的手上活是谁也比不上的。队长当然知道哥与姐姐到了年龄了。队长明知哥哥的小瓜到哪儿去了,大瓜也有没到挎篮里到集体这儿来的。队长没说什么就给哥和姐姐各记10分工。
  队长没有找哥谈话,没有调查,只看了哥一眼,好像无意一瞥。哥就有机会把瓜送给一份爱了。
                 
  队长对队上人还是有交待的。“我哪天有意让妞和林去摘瓜,我早就预料林要跑毛,其实这样,刚好呢?”队长是在那个时代过去后才说的,是看到哥和妞姐美满的样子才说的。队长说这话时,哥是不会受到惩罚的了。队长一说就笑哈哈,“年轻人嘛,总得给点机会让他们那个……”
  哥说这故事时,对队长和他有意疏忽的南瓜充满着感激之情。
  没有那份疏忽有这份疏忽有情。
  那个年代的南瓜已久远了,那个被队长处理的南瓜也许没人能在乎,哥哥说:“这个南瓜我在乎。”
  “这个南瓜我在乎。”我想,实在应该。
                 
  ●芹菜的心声
                 
  一块地中,有洋芋,有包谷,有青菜,有香菜……
  谁更香呢?洋芋说:“我能做洋芋滋粑,人们最爱吃。”包谷并不示弱“人们吃了我有营养。”青菜语拙,还是发话了“我含有维生素,人是缺不了的。”
  芹菜看了一阵热闹,众粮菜见芹菜不言,鼓动其发言。
  “我只想粮菜更香一点,人们会更有口味些呢?”
  芹菜平静地说。
                 
  ●田垄上的小憩
                 
  坐在锄把上歇会儿,惬意。疲劳随汗水流淌,轻松如手中的烟圈飘散,有点慢,却受活。俚语如一阵风,总能把一身的负重挠得轻一点,轻一点。这手上的分量就给人刷新一种感觉,来之不易。手是有茧的手。草帽是把好扇子。凉风就这样来了,上衣便自然解开了。肩上的毛巾湿了,汗与水混着,这毛巾就有气味了。嗅嗅,在浓浓的的气味与庄稼的清香中,你能嫌弃谁呢?
  “还是歇会儿吧!”有人提议了。这是庄稼地中解疲劳的心声呀!
  歇会儿吧!干活的人中总会有人应和。这份默契是由来已久的。
  是一块包谷林也好,是一片豆林也好。都是不可避免的。
  在庄稼林中歇息,太阳总会远离一阵子,小虫子时不时探访。豆叶呀,包谷叶呀,让身子痒痒的,辣辣的,顾不了那么多。更在意的是这豆儿长得喜人,这包谷美着呢!
                 
  熬着热或者受着痒,有丰收的愿望相抵,愿意。
  “开始吧!”谁这么说了一句。做活的人就开始行动了,田野里又起农具规律有序的叮当作响声。
  该锄的草除了,该扶的包谷扶正了,妥帖了,轮到歇会儿了吧!
歇会儿,坐在锄把上或坐在石头上,那种感觉那分怡然,旷野消失。天便变得很近人情了,一瞬间不算长,人心慢慢品。
                 
  ●葡萄熟了
                 
  葡萄真的熟了?如果没有一个小孩在偷望,如果没有人摘,如果没有一个竹篮,葡萄熟了?
  乡下,在葡萄架下,如果没见这样的场面,葡萄还没熟好啊!
  葡萄最先在哪儿熟的?小孩懂的。你别问,一问,葡萄就懒啦。你听:“葡萄还没熟,你们就忍不住了?”
  只为这一句,葡萄不积极了。葡萄不积极,有人等不住了。你猜,你别说出来哦,说出来,可别害谁挨骂呀!
  谁家小孩为什么偷着跑呢?
  葡萄盼什么呀?没人吃的葡萄是葡萄小时候。没人喜欢的葡萄不是好葡萄。
  葡萄架下,一片叶子发挥伞的长处,换一点空间,有人纳凉,有人喜悦,有人操心了。
  真的,如果你累了,我的好意为你捶背;如果你有心事,我的良心帮忙。我是一根蒿子,我出一根蒿子的力;我是一株小草,我做小草能做的。
  我们的乡下,葡萄和谁在一起?葡萄与谁的爱好一起成熟了?
  会意者是农人。计较出趣了,我们农人的孩子啊!“来,吃葡萄。”葡萄熟到这个份上,你不理会主人,你是生分主人啊!
  葡萄慢慢熟,从小孩的希望始……
                 
  ●麦跺子
                 
  麦跺子在操场一角,堆得那么高,许多心意也在其中了。
  再堆出花样,似小山,似塔,旋着,手艺拌着勤,摆啥哩?农人觉得实用呢!
  一只老鼠偶尔蹿出来,顺便带出来一些农事。
  眼前抹不去打场的情景。脱粒机轰鸣着,扬麦草的,递麦把子的,一些远逝的人一下鲜活在面前,忙碌的场景又让人心里忙活起来,声音灰尘一并落下。
  总会有孩子钻进麦秸跺捉迷藏,让麦秸跺又有了动静相宜的戏,麦秸跺的生机弃置不了的。
                 
  “躲好没?”“躲好了。”几个孩子一问一答,这时,大人的童年在这些小孩子身上映现出来,大人忍不住一笑,小孩接着大人的闲情,捉来捉去,是有些名堂了。
  麦秸跺是黄色的,渐渐变黑了,与檐下黄黄的包谷,红红的辣椒,相互映衬出农家小院的风采。
  农人知道:从麦子到麦秸跺,我们不嫌弃哪怕一份收获……
  农人最会照看收获的……
                 
  ●思念的方法
                 
  如果我在老虎坪,我可能对老虎坪有怨,我怨自己怎么就走不出老虎坪呢?母亲说:你要争气呀,你能走出老虎坪,为我争气了啊。我小时候,我一直不敢忘记母亲的话,我和这句话生活了11年。就像我和老虎坪的山水打了11年的交道。11年,我能记住的有几天?我已模糊了。我的泪眼为什么模糊了?
  如果我不在老虎坪,我可能在与老虎坪有着许多联系。我在走出老虎坪的路上,我知道是什么培养了我的习惯,我在远方与老虎坪相见。望一眼吧,距离呀,你能为我做点什么?
  如果我不能回老虎坪,我可能很遗憾,老母身体好吗?老屋年久失修了吗?一双盼望的眸子,我是否看见?千言万语,难言……
  如果我回到老虎坪,住在老屋,什么不见了?一生的奔波留在门外,母亲啊,你为何一去不回家,这个夏天少杯茶,好像也更闷,少一人牵念……
                 
  ●邻居胸怀
                 
  邻居你好!如果我们在异地相见。乡音问寒问暖,问什么?忘记了什么?关注的是什么?先别说,让我们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啊。我们一愣,哦,唉呀,遇到你了……我们唠唠家常吧!乡情更亲切。
  异地相见,乡音相见,熟悉相见。熟悉相见,交情相见。恩相见,情分相见。怨相见,度量相见。
  也许你的牛吃了我的麦子,也许我的小孩打了你的小孩,也许我的气盛惹了你的尊严,也许你的不慎伤了我的感情……都有可能的。胸怀相见,姿态相见,笑颜相见,氛围改变,你不见怪我,我不生分……
  你啊,邻居你好。
                 
  邻居你好!邻居是缘分。如果我们真的记气,为一件小事。记吧,记住了,心就会触动的。如果我们一生陌生,恩恩怨怨才是缘哪!就是那一株草,到过你家,到过我家。一片云,蓝过,红过,你躲过,我避过,兴许我们还躲过一个草窝。你抱过我,我掐过你,那多么有趣呀,不是邻居,我们不会在一块儿玩的。不是邻居,我们也许错过一生。错过永远的缘。
                 
  邻居你好!哪家的红白喜事,我们分工明确呀。有你一双手,有他一份心,有我点点意。困难不难了。我离不开你的一滴汗,你不舍他的一个笑颜。嗯,这汗是情呀,这笑是援助呀。就因为我们是邻居呀,你说。你帮我了,你没吃好一顿饭,你没休息好,我心里难过呀。而你说,人多,招呼不过来。你的话,我永远铭记。都说邻居是遮雨的伞,挡风的墙。我说,邻居胸怀呀,你见了吗?哪是人间的天堂,谁能离得开?谁能离得开?叫一声邻居呀,你好。
                 
  有邻居胸怀,是福分;享受邻居胸怀,是福分。创邻居胸怀,更是莫大的福分。邻居,我们住在邻居胸怀里多好!邻居,你好!
                 
  ●狗尾草
                 
  一株狗尾草长在童年,长在乡下孩子的童趣里,你拿什么换,我才不呢?
  当我一人扯了狗尾草,或者几个孩子抢着扯的,不一样的。“呐呐呐呐”,我一人唤狗尾草里躲着的小狗,我会保密的,我不对你们说,我的狗尾草里藏几只小狗,唤多唤少,是技术呀。你以为我羡慕你的玩具,你不羡慕我的活玩具吗?想向我学习吗?我可以教你的,但你要用心啊!
  我让小狗在手掌里活动,可以阻拦,可以放任不管,看我态度了,它跑得了?你以为简单吗?你错了。
  让小狗在手上一玩一个下午,我也高兴一个下午,小狗开眼界了,还不是我的功劳。
  猜,我小时候有多少这样的时候呢?我就有多少次眯眼加鬼脸呀?
  我一想起狗尾草,我的普通日子便多出随意的一天。好玩。
                 
  ●一个人烤火
                 
  一个人烤火,浪费的是什么?父亲常说,浪费柴啊。母亲去世,父亲常一人烤火。他和烟有许多话要说,他和烟说话,烟有时炝他,他落泪,他不在乎。旱烟有劲,纸烟太淡。父亲抽烟抽出这么多经验。父亲就拨火,火越烧越旺,感伤越多。父亲便骂老鼠骂猫,生气一阵后,父亲又起身到门外柴堆抱回一些疙瘩添上,让闲散的寂寞给暖和腾地方,让火亮照照一个人的样子,影子有多长,哦,好长啊,父亲自言自语。
                 
  父亲一个人烤火。火大了,他叹息“你娘回来暖和暖和吧,你看我一个人,好火啊。”顿一顿,“可惜呀!”父亲就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抽烟。母亲去世,父亲也只能如此了。父亲过不惯城里的生活。父亲想得多,也忘记得多,记忆再不好,忘不了庄稼地。想得再多,想母亲想不厌。母亲和父亲一起做农活,对了,收割后的田野,不就是草和粮食的茎杆守望吗?田野留着冷清,偶尔见见打猪草的足印,父亲想不下去了,父亲看墙。
                 
  我不知道父亲还想什么了?我回家的次数依然是可以数的。我回家陪父亲烤一会儿火,父亲话多啊,我之所以认真听,我也想父亲把他淤积太多的话吐出来,心里好受些。
  一个老人,一个乡村失去老伴的老人,晚年啊。就和往事相依相伴,远离亲情,远离抚慰,还要操心儿孙们……
                 
  他们收获了一辈子粮食,老了,收获里最多的是荒凉啊!
  一个人烤火,每当我相遇一个人烤火的时候,我不忍不默念归家的日期……
                 
  ●防灾种子
                 
  田地,郁郁的浓阴总会相间一株株幼苗。点点嫩绿,不让土地虚空着,便分外可爱。这些幼苗,即农人重新播下的种子,补上的苗呢!
  山地多碎石,因此不是一次性播种就可见遍地新绿。缺苗常见,预备防灾种子补苗即为平常农活。
  农人有经验:多预备一些防灾的种子,以便补救自己的愿望。
  农人是对的,不让自己的田地荒废一片,即不放弃本应属于自己粮仓的粮食。
                 
  我是农人,我就不敢忘记:为自己的土地多预备一些防灾的种子。
  我要生存,我更不敢忘记:为我生存的环境可能出现的险境,应预备些什么,为自己预设一条生路。
                 
  ●花开田野
                 
  田野的春天,花儿正俏。
  总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花。喜欢的花耐看,有一种感觉,仿佛花儿凋谢后,必然有更丰硕的果实等着自己采撷。
  收获的季节,不喜欢的花,怎么有着喜欢的花儿不凡的果实呢?才发觉个人嗜好往往存有偏见。
  我愿我有一双逾越自己的双眼,为的是不让自己失去本应感受的自然风光。
  真的,是一株能开花结果的植物,没有欣赏的目光,也许更能给人实在的美呢!……一份性情一份美!
                 
  ●留下这些苗
                 
  地青了。一株苗就是春意的一角,苗越发可爱了,也该删苗了,偏有长势诱人的窝窝双苗让删苗人不忍心。心疼得很,任凭老农说:“多余的苗也是草。”
  庄稼熟了。收获的层次分明:单苗的确有着比双苗令人更满意的收成。
  原来:满目的浓阴,只是丰收构图的一部分。删苗人的耳里,仿佛又响起老农的叮咛。
  年年删苗,来年删苗,删苗人,每株苗都有希望,留下最有希望的一些吧!
                 
  ●田间空地
                 
  田里总会有些空地的,与庄稼保护着默契的距离。
  这空白处并不虚设,确有用处。
  小沟排水导水,保护了庄稼;田垄小憩,是庄稼地中惬意的享受……
  农人不会不实在,谁忍心将希望的田野种成荒芜一片呢?农人虽不善言,田间空地,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以及互为脉络的空间,所有的意蕴,在一片茂密的庄稼中,真的太耐人寻味了。
                 
  ●火粪柴
                 
  我是不喜欢刺的,不得不与刺有肌肤之亲,这就像一般人不要的东西,我因某种原则还得要,我是没有办法。我不会说实假似真的漂亮话,我不说:“我就喜欢刺”。
  一个农人,入冬了不砍些火粪柴备着,来年春天,庄稼的肥料就会缺一项。庄稼需要的营养并不那样单调的,我懂。
  火粪柴最基本的来源有刺。我不可能把银杏树这样的木材也做火粪柴用,再优良的木材作火粪柴也做不了最好的火粪柴。火粪柴就是要枝枝叶叶燃烧起来能生出浓浓烟雾的料。
  在刺架中砍刺,不是想刺扎一下我,是要刺能与粮食有些联系。我是正常人,不会故意让刺扎我,若是痛那么一刻,不碍事的。被刺扎了,我还要做我一天要做的事,我不能说,我懒得砍了,我已养成习惯。
                 
  不砍刺时,不是怕刺,而是修着,该砍时再砍。零零碎碎的刺放在地边,是给自己找麻烦。刺长着,刺护着一些麻雀,或拦着一些姜片,让我挖不着,刺是等着挨刀子。刺虽不想和谁过意不去,刺被利用起来,为人也误人害人。我要做的就是要累积我来年春天的火粪柴。我不怕谁来扰我。我只砍自己地边的刺,我不能要别人都争着要的东西,我给自己砍火粪柴,别人犯不着为难,我以自觉协调这个关系。
  一捆一堆火粪柴堆起来了。起始是我和父亲的事,柴惭惭地干了,就是父亲一个人的事了,父亲老了,就应让父亲干些这样的轻活。
  天愈来愈冷,数九寒天,想想天这样寒了,来年的事便不远了。清早起来掮着火粪柴到地边,一个人干起来热乎乎,天不冷了,那份心情一直在路上,吃袋烟释然。
                 
  我是儿子,我不能把一个人能干的事还甩给父亲,我不能的。
  我是男人,我不能把肩上应有的份量撒手不管了,我不能的。
  火粪柴,砍,驮,烧,在一家人中,每一次劳作,能让人看到一份亲情的。
  是谁把几个人的事变成一个人的事?又是谁一个人肩负了那么多人的事了!烧好一堆火粪柴养成的情愫,能让我们从家园走向方……
                 
  ●接树
                 
  不想做梨树了就做李树吧!树也可跳“龙门”,改变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面貌呢?我就是这样喜欢上嫁接树了的。
  父亲常说:“让一棵树结李子是可能的,让一棵拐枣子树结柿子是可能的,让一棵树结了李子还结桃子也是可能的。”
  父亲说得那样得意,好像正在咀嚼桃的酸甜,李子的淡苦味,有滋有味的。
  我也迷上嫁接了。一株不结柿子的拐枣子树,送它一枝柿苗子,拐枣子树就可以不是拐枣子树了,按接树人的意愿长成一棵柿树,挺有意思的。
                 
  拐枣子树长到手腕粗了,一把弯把锯,一把小斧子,一把嫁接剪刀,一小卷塑料薄膜,一小把才剥下的构树皮在接树人的摆弄下,拐枣子树再高,接树人只需要一两尺高,在锯断处,划一个口子,插上自己预备的柿枝,缠好,把握住要领,就等着吧。
  在春天,这些刚嫁接的树,月余便能发芽,新接的枝发芽了,原树也发芽了,让谁好好成长呢?没有谁愿意放弃本来固有的生长的权利,那就把不利于新嫁接的枝成长的芽给拨了吧!若是遇上葛藤或别的藤缠了新枝,千万别偷懒,手到即除,不烦事的。能这样细心,你才会看到自己的手艺发芽了,长壮了,开花了,结果了,有收获了。
                 
  一株树,往往可嫁接几种树。有先开花后发叶的,有先发叶后开花的,有先挂果的,有迟熟的果的。你有喜好,你有孩子,还是为孩子留下他们爱吃的果的树。你想发展一下经济,能行,让那些果主动向市场求爱,就多接一些这样的树苗。人们的需要,不能漠视。有一些想法,接树,便不是随意拣一些树枝,总得有个安排才合适。
                 
  接树,只想到变换一种树种,是手艺;接树,能改变一些什么,的确是眼光。
                 
  ●犁地
                 
  农人有一辕犁,日子就会好过些。
  农忙的季节,邻居都要翻地。你看,张家的地还未犁完,李家的男人已等候多时了,干什么呢?等着先把耕者的犁掮回家,就算搞定了明天的活儿。自己有犁,就不愁了。
  四季都会有犁地这样的活,为什么夏季犁地又最抢手呢?夏天的收割和播种联系最紧密,麦子割了,这倒茬就十分紧火,豆子种迟了,倒茬包谷点迟了,就影响这一季庄稼的收成。农人的季节在播种与收获的过程中,没有一个环节可以省略,你忽略了一个季节中应该做的,你就把另一个季节应该收的就白白放弃了。农人没有过剩的季节,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农人忙活的特点。
                 
  就说冬耕吧!犁浅了,犁深了,来年的庄稼一下就体现出来了,你当时做了假,却在收获时做不了假了。你只能按照一些规律去犁地,麦要见阎王,这地浅不得。豆要见天,这地便深不得。冬天翻地要深,虫子才会被冻死,来年虫害方会预防住,夏天倒茬可如划胡子,太细则浪费时间,农人没有多余的时间,你在耕地时浪费了时间,就把另类农活的时间占用了,这就把另类庄稼成长的有利时机给错过了,实在要把握好。
                 
  春耕图是最可观的。一个犁者,两头牛,就这样犁着。后面有打土疙瘩的人,有烧火粪的人,几句俚话,几声笑,刚翻的地用墒情区别着未翻的地,刚打土疙瘩的地与未触及的地方显然是不一样的。牛是戴着牛笼嘴的,笼嘴隔不断牛的想法,牛就用舌头伸出笼嘴去舔草,鞭子叭一声,牛不在意,犁者又骂一句,牛不在意,鞭子又上来了,牛才悻悻然向前走,就这样一赛一赛犁着,一天能犁很大一块地。所以牛工需要两个人来换,太值了!
                 
  我犁了多年地了。板结的地,疏散的地,见得太多了。我的牛我虽然也用鞭子打过,但我心疼我的牛的,有一次与一位犁者合为别人犁地,记忆颇深。
  那的确是一块罕见的板结黄泥巴地,我那壮实的牛背上的份量就够了,别提瘦弱的才调过的牛犊了。
  那位犁者老爱打小牛,我看得出,那小牛并不为主人喜欢。那天活毕,我问犁者。他说:“小牛爱偷懒,一点不知道照顾老牛,该打。”犁者心语我是领教了。
  犁地是放牛娃子的活,那位犁着……
                 
  犁地是良心活,山里的牛并不多,犁者如果不用心给谁家犁地,主人是没办法的。犁地应该凭良心,不然会耽误别人的庄稼的。农人有谚语:做坏了庄稼,一季的事。犁者为人犁也就一天两天,是不能害别人一季的。我学犁地时,师傅就给我教过。
  我是喜欢犁地的。就不说我爱做良心活了,现在家乡坡地都陆续退耕还林了,犁地的活惭惭会少了,山里平地少,山里尽管用机械化还不如用牛犁地方便,地少了,我的活也会少的。趁有犁地的机会,好好犁吧!人总得有些干活的机会吧!尤其是自己喜欢干的活。而现实中有多少活能让我们喜欢呢?我不敢不珍惜这份机会,故记之存忆。
                 
                 
  ●甘庶酒
                 
  甘蔗是孩子的一个梦。避过大人的眼光,掰一根嚼嚼,甜甜的味道,比惊慌失措,绕道而来而去有味。
  大人其实也了解孩子的梦的,有意或无意疏忽一下,孩子啃食品咂甘蔗的形像,也能飘出酒香,醇醇的,悠悠的。
  甘蔗被大人们捣碎,入坑、入缸,密封好或者择时解封,大人们的选择与酒香联系着。酒香的时候是那么惬意,劳作的每个一细节飘出希望的酒香,汗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还有那一部分可以随便呢?没有的。
                 
  甘蔗长在地中,忽然一夜间被谁咂了一片,伏了一地。野猪屎与果子狸屎示人一份遗憾,农人就没少操心过。
  不知哪一份劳作发醇了,不知哪一份希望发醇了,更不知哪一份智慧发醇了。从甘庶到甘庶酒,从甜甜的单纯的甜到香香的丰富的香,从利润单一的利润到丰厚的回报。农人的心意在其中,憨态在其中。
  红了脸。羞了记忆,为什么人就陶醉那样深呢?
                 
  ●地耳子
                 
  春天来了,春天向漫山遍野撒下绿色的种子,树与草就排队似地绿了。地耳子在枯草边,地边、路边不显眼处,残存的牛屎、羊屎蛋摆出败下阵的颓然态势,地耳子是其中的一点希望,是插在牛粪上的鲜花,星星点点,却吸引着姑娘们迷迷离离的目光。
  没有春雨,姑娘们替地耳子盼着。有了春雨,大人们的心里装着一些鲜活的意念:地耳子成长的有利时机有了,地耳子水淋淋鲜嫩鲜嫩了……
                 
  姑娘们的希望中总会有滋有味起来。雨过返晴,提小竹篮的,提竹笊笠的,说说笑笑都来了,沿着小路嬉嬉哈哈。沿着经验小心拣拾。灵巧的,麻利的,总能多拾一些,在收获中炫耀自己的手艺,自然合谐。拾得少的与拾得多的匀出一些情感,就像投入了适量的佐料,这个早晨的味道更妙,下一顿饭的餐桌上便会添出一份扑鼻的香。
  在这样的草上或草边走着,在这样的石子小路上走着,闹不好摔一跤,换着拍一拍身上的灰与草渣,更能拍出一份友爱来,记忆的山路上抹不去这份乡音。走得远了,愈念及呢!虽然在当时还想不到,那能远呢?
地耳子洗一遍,择一遍,洗一遍,还要择一遍。那么麻烦,多么费神,吃的时候,不厌。
  拣拾地耳子,或多或少,多多少少,并不遗憾,遗憾的是离开家乡多年了,这机会不是少了,而是没有了。不是没有那机会,而是自己懒了或怕了,有了些心情,又失去了些啥呢?欲言又止。
                 
                 
  ●由我决定
                 
  我醉了。这次是醉于陕南酒文化中很有趣的一个场面。
  这是行酒令的一种娱乐方式。饮酒的人要玩猜宝。大家都同意说开始就开始了。
  出宝的人手伸出来了,或握拳头或伸得随意,握着什么?隔着什么?想着什么?猜宝人心中是有数的。
  出宝人发话了:有?没有?
  猜宝人应答:有。附助一些神态。出宝人也不好对付,又问“有谁喝?没有谁喝?”“有,你喝?”猜宝人这么一说不算数的,只能哄骗初涉此技者。出宝者又有问话了:“没有,谁喝?”有意无意地镇定或神态慌然,猜宝人是长有心眼的。
                 
  “不行,说清楚!”
  “好了,有你喝,没有我喝。”
  出宝人少问一句“开、还是不开。”猜宝人倘是猜偏了,就赖帐了。
  出宝人得意的笑,换了些讨价还价只好重来。
  如果说这猜宝就这点趣,就显不出陕南酒文化的别致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陕南人的机灵也许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娱乐也需要技术,是要加点智慧的。
  一位猜宝高手说“猜宝的禅意就在于即便答案在别人手中,赢输却由我决定呢!”
  有意思,玩玩猜宝,失败与成功,由自己决定的。输了,赢一杯酒,如何?
                 
  ●说方言的鸟
                 
  林中的鸟是乡村的鸟,乡村的鸟说的是方言。
  “燕麦疙塔油利利。”这鸟语让乡下人一听说的是汉语,地道的乡音,纯正。
  家乡林幽草深,小溪款款如带。操方言的鸟或若蜻蜓点水,或如风筝牵着好奇的目光,或悠闲自在嬉戏,猛地啄一口小虫子,或唰地腾空,乡下人能看出行道来。
                 
  与鸟见面是有时候的,听鸟语容易。见不上面听听鸟儿倒说了什么,往往给人遐想的机会,育人编故事的天份。
  “我儿我错,豹子拖拖。”这声音听久了。农人就编出故事了。大们们尤其喜欢夜晚有闲着的时候,给儿子或女儿讲。
                 
  从前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前娘生的,老二是后娘生的,后娘是不喜欢前娘生的儿子的。遂心生一毒计,让自己的孩子与前房生的孩子一起去种芝麻。给自己的孩子生芝麻,给前房孩子熟芝麻。兄弟俩按这位母亲说的,谁的芝麻出了谁回家。在种芝麻的路上,兄弟俩吃芝麻。吃着吃着,弟弟就嗅着了哥哥芝麻的香味,换着吃开了。越吃越感觉两种芝麻味不同了。后来兄弟俩就换了各自的芝麻。芝麻种下去了,哥哥的芝麻出了,弟弟的未出。哥哥回家了,弟弟就被豹子吃了。这位母亲痛悔不已,一头撞死杜鹃树上,后化为杜鹃鸟每鸣必滴血,警示后人。
                 
  鸟与故事如树和树叶儿,是鸟都有故事的。叽叽喳喳的麻雀是因为生前爱嚼舌头的妇女转世的。“左边一针,右边一针”,是打鞋底鸟要说给女儿听的,她实在惋惜自己不会做鞋而被小妾气死。当下遗言给3岁的女儿的:“快黄快割”,是布谷提醒农事的,不然一场雨下来,麦子要生芽。这收获就应是麦籽。发芽的不是时候,就成草了。不是希望,发芽了,不是草就是遗憾,不算收获的。
                 
  有的鸟白天说话,有的鸟晚上说话,镇安的名鸟那么多。不知名的鸟就留下一些歇后语让人记着哩。
  老鸹吃柿子——拣软的。老鸹莫嫌猪毛黑——一样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山疙瘩里有鹰鹞——说不清呢!
  或褒或贬,人们自有章法。从鸟语中挑出一些人生况味或人生哲理,与人是有益的。不在乎人是否见到了那些鸟,关键是人看见了人事。
                 
  我有一年给外国人简介这些鸟,就说乡里的鸟说方言汉语,又问外国的鸟语言,那蓝眼眼叽哩咕噜的,我听了许久,总觉得与乡里的鸟语言不一样。又试着翻译终究有差距。不如用方言拟鸟鸣更能与鸟儿打成一片。就算那距离是有感情的,也很浪漫。鸟儿却听不明白了。
  音乐是无国界的。鸟儿的语言是有国界的,好就好在大自然是鸟的家园,不用人操心,有点障碍,有了感情便可以交流,那距离倒真能款款地可爱了。
                 
  ●野菜
                 
  别看黄瓜、西红柿兴旺地长,有人施肥,有人锄草,有人关怀。野菜有太阳关怀就行,有雨水关照就行。
  漫山遍野,野菜想长在悬崖上,想长到树林草丛中,想怎么长就怎么长。越长越有胆量,越长越有力量。悠然不受影响,草与树就如天上的云,远着。
  野菜不娇气,长肥长瘦是体质。见识是风给的或者不是,不要紧。
  野菜从山间走出去了。那个扎小辫子的姑娘还要回来的。餐桌上看不出小姑娘的身影,野菜的美能映出小姑娘的美。叹息一声与嚼而有味,不是农人也怪怜惜的。
                 
  儿今凉伴好吃。灰溜汗烧烫很美。比这美更让人动心处。是人觉得放心。这就像山里的泉水人是不会怀疑的,人就可以有放松警惕的机会了。
  我小时也采过野菜,奶韭菜,苦巴菜,方便得很,一个下午就能拾得一篮,猪能吃,人也可以吃。虽然那时想不到小白菜要打药,要预防害虫,要预防低产,真麻烦。其实现在我种菜却并不比我找野菜花的时间多。
                 
  种菜时总想要高产。这希望倒不小,而不得不在希望中打农药,菜长了,增产了,农药也留到希望里了。吃起来不觉得,当时也没事,也就以为没事了。希望中的毒与欲望中的毒是否一样,是否都留下来了?看不见的。
  有眼前的遗憾,有未来的悔恨。吃菜是吃不出来的,香味,一想到香味更是想不出来了。
  那时候,人穷才找野菜。觉得不够体面或者没办法。人是不穷了,又想到野菜,想的也多了。这想法与年龄有关也无关,这想法与生命有关。
                 
  生命是不拒绝野菜的。欲望也是拒绝有毒的药的。野菜在观念中换了些地方,野菜生长的地方就多了起来。
  漫山遍野,野菜顺着沟沟岔岔一路衍过来,散着香。敢问你挑哪份香?
                 
  ●劝酒
                 
  人到齐了。面子,地位,友好,辈份就到齐了。桌子是方桌,客人就座的地方便是客人的身份。在乡下红白喜事或礼尚往来吃席,有心劝酒的人不能不知道这规矩。
  想劝酒或不想劝酒或被什么原因催化着劝酒,真劝酒的人就有了章法了。不能不从主宾开始,不能不说几句客气话暖人心话促进被劝者增加酒量。酒壶是要双手执的,腰应弯下。这样才符合盛情的姿态,马虎不得。
                 
  别看让客人饮下的是一盅或数盅酒,劝的力度,情意的张力起着作用呢?
  在农舍劝酒是不一样的。语言愈朴拙,愈有效果。“感情深一口扪。”是官场劝酒法,不宜使用的。“尻子一抬喝了重来,往起一站喝了不算。”这是地道的乡下劝酒法。但是要劝好酒,长些见识是必要的。就说酒店小姐的劝法:“拉着哥的手,你不喝我不走。”有调情的倾向,也不算让人厌恶,这就如跳舞是公众可以接受的大众调情法,系交际范畴。再比如官场劝酒法,下级对上级务必说些讨好的话,人多也不必脸红,可以与酒醉混淆着看,人不太介意。若是遇到年龄较大的官员,劝酒时说:“这酒是壮阳的。”很有效的。
                 
  劝酒的人最怕的是搅酒的人。你敬酒,人家与你理论。酒搁下来了。你划拳或猜宝,他输了,他不喝,你没法。其实办法是有的。心意是办法,来点武的,也是办法。
  劝酒,劝不了胃。却能把人欲望逗起来。把脸劝红了,把人劝恼了。欲望中没有胸怀,欲望中有胃!胸怀与胃能换否?我的希望是:胃不能消化的,留给胸怀吧!胸怀里可没有多余的东西。
                 
  ●石头
                 
  事实就是这样:河滩上的石头,人称:乱石头。
  大厦里的石头,是构成大厦及大厦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朋友说:处境不一样,形像也就不一样了。与之相关的许多可说或不可言传,但可体会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变了,或直接变了,或间接变了。或本来自己没变,别人以为变了,或自己本身就变了。变了的有我,有你、有他……
  这话,我信,这事,是可以信的。
                 
  ●邻人的草
                 
  哪块地绿绿的。那块地够绿了。一片草,对!那片草也真够迷人的了。
  一片草也能迷人么?能的。一片草就是春意的一角。
  看见邻居的孩子草地上戏嬉或与母亲亲昵,那片草静谧,和谐,悠悠的。
  自己的花可爱否?有过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又总会在记忆中沉睡。自己的草呢?不说了吧!说一点不好,也知道不对。这种心情很像在冬天,烤一次火取暖,长长的冬天,这是不够的。草长着,不是我的,不是别人的。草我不喜欢,但也不致于恨。草是我的或是别人的,偏袒或者偏爱便不可免了。草可能是胖了,也或许是瘦了。也许这是爱中很易触动的部分。打心底里而言,触动心弦的却是有了你我之分时最为心动了。
                 
  邻人的草永远比自己的绿。就因为未投入,我们才特别看重那意料之外的惊喜。
  自己培育的,自己付出了,自己总不太重视。我们忽视的是自己的汗水。培育的情趣,和享有的情韵,也许,我们就是这样失去的吧!
                 
  ●芫荽
                 
  我与芫荽应该是有点关系的。能让我的感觉有新意,我想我应该喜欢芫荽。
  芫荽不如牡丹或臭牡丹,香或臭那是一贯的,芫荽的气味很有禅意:什么时候,你喜欢了,芫荽是香的;你认为是香的,别人的感觉绝对不一样。芫荽是芫荽,这形像却可以千种万种,也就不简单了。
                 
  我是从吃芫荽辣子对芫荽改变了些看法的:芫荽在辣椒中可有味道了,不是任何一种佐料可替代的。而那时候我是见芫荽离得远远,总以为是七星瓢虫的味,实有令人厌恶。
  只有开始喜欢芫荽,汤料中,炒菜时就少不了,人一下便上瘾,难舍难分。可是不喜欢了,芫荽立即走向香的反面,无奈承负不起香菜的美名了。芫荽的这种可让人品头十足的味很有意思的,有争议不致于无人关注,本身就是一道不容忽视的菜,入了心意汤料之围,是可以从厨房走出来的,影响还在餐桌外。
                 
  芫荽又上市了。吃面条呀,吃沙锅呀,好多地方都是芫荽显身手处。可妻并不喜欢,无奈,只好到外面去品食。
  妻说:“你喜欢,你吃,吃得胖胖的。”
  我说:“我会注意的,我总不能害你呕呀吐呀,我总不能只看到我一个人,在这个家庭。”
  我不想改变什么,我却想融化什么。嚼着芫荽,我想我可能也没法改变一些什么。只是自己有了些想法。
  我愿我有一份逾越自己的潜力,把芫荽或芫荽一样的需要品味的东西,多品出一些原汁原味来。
  芫荽:喜欢一种味,不喜欢味就变了。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就这样体会了。
                 
  ●骑脖子
                 
  那个孩子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扮着鬼脸。两个人在记忆中一路走过来。
  有笑,有对话。撩人的声音那么动人,有滋有味,在这种体会中我想到了我的村庄:石子路,窄窄的,或有或无,或畅或曲,走起来,一只蝉哄走一个中午,在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中,我上树了。母亲的担心是不是树或结实或易折的枝丫,我才不管呢!被母亲抓小偷似的抓住了,也好,又有骑脖子的机会了。
  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是小孩最有趣的事。嚷嚷:“加,加,爸爸走快……”。
  这样的时候,爸爸如狗尾巴草一样可爱可亲。这样想着这样乐着,我便长大了。
                 
  爸爸是童年的马。在爸爸的脖子上哭过闹过,一把眼泪,一阵撒娇,不知不觉中,童年就随一季的山花落了。
  我长大的时候才知道,乡下的孩子没有玩具。那时是眼羡得很。狗尾巴草有时比爸爸可好玩了,为什么狗尾巴里的小狗那么听自己唤来呢?其实爸爸也是听我指挥的。只是我那时也许太调皮了,听话的爸爸总有眼睛一瞪,我的小脑袋低下来的时候,爸爸就会有了笑容。
  爸爸的脖子真的舒服,抓住爸爸的头发,爸爸就会说:“把爸抓死了”,爸爸真的便放下我往地上一躺,眼眯着一动不动。我就哭了。“爸爸死(shi)了。”咬舌的语言,母亲听后双眼噙泪,过一阵子,我们便开始吃饭。
                 
  吃完饭,就又有骑脖子的时候。这么多年了,当我也把孩子骑在脖子上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吃饭时,既便是炎热的天,在爸爸脖子上骑着,自己怎么感觉不出天是否太热了?
  “驾,驾,驾。”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孩子,你在哪儿长大呢?
                 
  ●山路上有什么
                 
  一株草或一片草会是一条路的,一株花一株刺会是一条路的。
  在山中,随便走走,就是一条路。
  是路上有草?是草上有路?走一走,就明白了。走着走着遇到一些障碍,花也好,石头也好,没事的。一株大树暂时阻住了我们,我们走累了,大树的阴凉留着我们,那么盛情,渴望至极。
  这时坐在石头上或草窝,歇歇气,凉风无语惬意悠悠。刚走过来的路没有了,草晃了晃又掩着了路。草晃了晃走了自己的路。伸伸茎叶,就做起自己的事来。不想坐了或没有歇好,路还是要走。
  眼前那么多草或树。迷路是可能的。爽心又是畅胸的。没有路会迷路,路太多也迷路,好在我要找的是黄姜。那里有黄姜,哪里就通往我要走的路。刺多了起来,坡陡了起来,藤架密了起来,在其中穿行,心中的快意刺刺了我,痛痛的感觉换不去。
  太好了,往往就是一些障碍为我们提供了便利呢?这些黄姜这些刺为我护着一些什么,刺那样忠于职守,那样有情于我。我与刺就会有感情的。其实,好多感情不就是这样建立的。
  有句俗语便很感人。“看起来没好远,走进来得半天。”能顺利走过这句俗语,就体会一个意念:汗总会自散的。
                 
  山里的路,情趣是有方向的。有方向的还有收获。
  山里的路,树木、小草、野花与人,各有各的路,不易看出,能看出的,是人事,便成路了。
                 
  ●乡间厕所
                 
  没有这个笑话,乡下厕所人是想不起来的。
  一个老公公想扒灰,蓄谋已久,终于瞄准了一个好机会。儿媳妇上厕所了,老公公眼睛吸成了一条线,心中的算盘敲响,蹑手蹑脚佯装上厕所,脚步儿轻了再轻,心音咚咚地跳了还跳。
                 
  进厕所了。儿媳妇该露不该露的地方,老公公看见了。好像不是有意的。老公公给儿媳妇这样一个错觉,口中遗憾语:天要下雨了,上厕所还要排对啊!
  上厕所有这段插曲,老公公之心曲就不提了。而这厕所的特点倒是显出了一点:乡下厕所好多不分男女,就只一个门。那咋办?约定俗成:先上厕所者若听到后来者脚步声便要“咳”或大声吐唾沫,外边的人听到这样的警戒声则心领神会——等会儿吧。
  乡下厕所也像乡下人的朴实一样,总要人去遵守一些准则或恪守一份美德。
  到乡下了。想上厕所了。好找。一些包谷杆或竹茅子于房屋一角似篱笆状围了四圈或三圈,走进去,几块石板或木板那么一横,厕所即是:但乡下不叫厕所,更不知出恭,只唤茅房或去解手。
                 
  厕所又往往与鸡舍,猪圈连着。形成农粪链。也形成一个区域,区别于农舍,又附属于农舍,血肉相连。
  相对于鸡埘,猪舍,厕所是要么隐则隐至难觅处,显则显到路边方便处。
  方便是为积肥,隐则为了卫生。各有好处。
  天有雨天,有晴天。乡下厕所在雨天,能给你一些感觉,有太阳还给你一些感觉。没啥给你的了,给你一个故事让你笑。
  农人的话:为了积肥。农人没有这样说,意思也是这样,也不用收费欢迎你。农人其实也不便说什么。真要上厕所的时候,就近。农人不说或者不必说就那回事了。有些事靠会意,说出来实在没意思的。
                 
  ●红薯藤
                 
  红薯藤长了起来,想不想零乱,想不想多扎几处根。农人把握着。
  藤顺了,根也少了,恰好适合农人预想的样子。藤安然地长,在规则中长呀长,在地面长得胖乎乎,地里长了个大红薯,红薯藤享受着更多的阳光与雨水。农人欣慰着自己的收成:有望着哩!
  村里的地可是少不了界支的。红薯藤长顺了,总会更长。逾越界支去分享另一片地的阳光,就影响了另一片地红薯藤生长的养分。而看起来则像嬉戏似的,怪清纯的。
                 
  农人心里倒是明白的。红薯藤慢无边际的长,红薯则心中有数的大。
  不知栽红薯时如何想的,能做到看似天真烂漫,也很不容易的。
                 
  ●旱烟袋
                 
  是父亲嘴上衔着的口粮,是乡村不可或缺的一件家具。
  旱烟袋或长或短的有着来由。短者别在腰间如现在的手机传呼,不是接电话或回转呼,而是拿出三指一撮的烟与呼者,自己也装一袋,叭哒叭哒地就吸开了。长者还打狗,效果好坏,持烟袋人有经验。
  烟袋就少不了袋。这袋是母亲的手艺或不是母亲的手艺,定是与父亲情感相连的女性的手艺。有了手艺的帮助,烟袋就又有了美感。情感里有这份美感。父亲抽烟时便多了一份惬意。
                 
  烟袋的袋,这时就会有人命了好名字:荷包。
  父亲、父亲,谁给你的记忆中送一个荷包,能用遗憾搪塞一份情么?
  儿子、儿子,给你的记忆中送一个荷包,又怎忍一份历史让喜好淡然呢?
                 
  ●一块地的遗憾
                 
  包谷收获结束了。主人可能因为忙不过来。包谷杆尚未砍伐,空留一地的包谷杆。
  摆在眼前的,易见。有一株包谷杆一下映入眼帘,一个大大的包谷棒被主人的疏忽留在了包谷杆上。主人没发现那个包谷棒,就让老鼠发现了,老鼠啃食过的痕迹让太阳晒过或者雨水淋过愈显出有些醒目的颜色了。
  这株包谷在农人的视野,也在老鼠的视野,农人没太在意包谷棒,这株包谷的收获就归老鼠了。
                 
  一个包谷棒一粒粒包谷籽,老鼠的收获或大或小,我们是不易见的。很有可能,农人收获了这个包谷棒,又把这份收获毫不怜惜地浪费掉,很有可能的。
  一个包谷棒,这点粮食归谁呢?如果说有遗憾,农人的劳动自己随意遗弃了。农人的遗憾又正是老鼠的幸运。我不知道该不该有这种感觉:祝福别人的幸运,我们是否就可以不遗憾自己的遗憾呢?
  一块地中,包谷杆林立着,一株包谷的遗憾不易见的,往往能想到,也并不易见的。不易见,也就过去了。即便被老鼠发现了。我们就是看见了,还是习惯懒得动一动了
包谷杆,以及被疏忽的包谷,在那块地中,有很多时候,我们就是这样习惯的。
                 
  ●老虎坪的冬天
                 
  冬天来没?我一听到母亲咳嗽得喘不过气来,老虎坪的冬天就来了。
  老虎坪,对了,我是在上中学的夏天,才开始注意的。不是学校太热比出了老虎坪的好,老虎坪与我所在的学校也不过十里来路。不想老虎坪不行啊!那时是寄学,不到星期三,菜没有了或坏了,干粮馍吃完了或馊了,不想老虎坪就挨饿吧!每到周三以后的日子,我总会在自习或课堂上开小差时,要向窗外看,只要一看见父亲或母亲在教室外,我一定能看到一个提包,一个菜桶,后半周我就不会挨饿了。自此,我是懂了老虎坪与我的鱼水关系了。
                 
  老虎坪也就是一匹山,险够了,便缓,便摊出一个坪,我家便于此扎了根。门前有竹园,屋后有板栗林。老虎坪好不好,北京好不好,老虎坪好不好都是我的好去处。老虎坪的夏天实在是我最向往的季节。
  冬天来了。这个冬天,是我离开老虎坪后近20年的一个冬天。我所在的小县城冬天已很深了。从老虎坪到县城也就百来里路,我走了二十年,老虎坪的冬天却比不得我了。
                 
  我与孩子一起回家。孩子可是不敢掉以轻心的。稍不注意,便会感冒,再大意一点,孩子就又要患肺炎了。在病房里照看孩子,夜深了,寒风并不体谅我,一个怜颤未定,孩子要拉撒,又得起床。被窝里留着的一点温暖,我要让给孩子,我用几十年来修来的一些没被寒风搜去的温暖,我要焐着孩子。孩子是鸡蛋壳,容不得寒意的折腾。三十岁的人,有了孩子,这个道理我也该悟出了。
                 
  我乘的是客车,我得焐着孩子看窗外。一路并不缺草或树,现在都变了颜色。不看算了吧,不看就迷糊起来。我又对老虎坪的夏天有了兴趣。老虎坪刺花就易得,不说看惯了,漂亮的不漂亮的并不像原来那样漂亮了或不漂亮了。刺莓我是特别爱吃。小时候,什么好吃什么就特别记忆深,就像那个人最爱给自己东西吃,那个人最疼我一样,忘不了的。
  老虎坪草那么多,虽然没有刺莓让我喜欢,于我却太实用了,一个下午一篮子猪草,家里的猪吃了能长膘,即是一年的油水又是一年的家庭开支必须用的。这么多的草一到冬天就不管用了。山里不缺树,柴禾是不成问题的。冬天的草不为过路人点燃一片,便为放牛的点上一片,片刻的温暖能让放牛的或过路的维持一段可以和寒风相抗衡的日子,于我并无益处。我长到十岁也未走出老虎坪一步,我没有必要看到这些冬天的草,我也懒得去看。草只是与寒风很有些往来的,今天挪一个地方,或明天分成一节数节,都由风了。冬天却是我打柴的好日子。父亲一捆柴我是可望不可及的,也驮不起,偶尔我也把自己的柴捆捆得大了些,捆柴时要父亲帮忙,不然捆不紧。掮柴的时候依然离不开父亲,不然一捆柴不得入柴洪。柴洪是拉柴回家的路,从上坡往下坡拉,按说是容易的,也不容易,遇到了树根别往了柴捆,我那时的力气就是显得力不从心,父亲一动就解决了。我和父亲在冬天打柴,父亲就爱唠叨“一两捆柴不够用的,冬天长着呢?”
  我往往并不太相信。长长的冬天,往往一堆柴禾真的不管用,我们往往还打屹瘩兜。
                 
  打疙瘩是技术活,别看八磅锤轻一下重一下都很讲究的。父亲爱说这句话:“不能走上去,一二三四五六七,硬上锤把易断。”其实我以后做许多事情觉得和打疙瘩兜相仿佛,一碰面,一二三四五六七,往往办不成的。没有足够的预备,临渴掘井口渴难忍水难来。打屹瘩兜的收获是不确定的。父亲背大背篓,我背小背篓,背着东西与空手走路不一样,我摔了一跤,回家的路就更远了。父亲替我多背一些屹瘩兜,超重的背篓就在父亲的背筋骨上留下了抹不去的一印痕,迟早会找父亲的。父亲一上了年龄,父亲的冬天便提前来了,一变天,父亲就腰疼。我知道父亲是让那天太多的收获太浓的亲情压伤了,父亲老了,那天的伤便出来了,好像要向父亲讨要一些什么似的,父亲就总得把一些夜晚的安睡交给呻吟,把一些可口的食物留给遗憾了。只能这样了,母亲常对我说。我也常对父亲说“不能再喝酒了,你千万要少喝点儿。”父亲是犟脾气,父亲有时还要骂我几句。
                 
  冬天深了。在冬天回家看看,我常常和父亲母亲坐在炉边烤火,我们三人都搣包谷,拉着家常。包谷芯子烧着,屹瘩兜烧着,暖暖的火炉边,我知道大人们的温暖已剩不多了,却要分给姊妹五个人,给谁少一点,父辈都会难过的。
  我的母亲有老寒痨病,一到冬天,母亲总是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病冬天就重些。看着母亲那难受地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母亲捶捶背。这样的时候,我总会对冬天有难言的怨气。
                 
  冬天来了,母亲总会对我说天凉了,要多加件衣服吧!被子要盖厚些。冬天来了,冬天是我母亲最难熬的季节。当我感受母亲的咛咛时,当我想到母亲在这个季节那样痛苦地咳,我为什么想到母亲的时候总是太少,甚至在感受母亲的咛咛已太多了也没有想想母亲就不需要照顾么?
  老虎坪的冬天总是那么长,比别的地方都要长。别的地方冬天已过去了,老虎坪的冬天却脚步儿笨。我想我的眼界再广,老虎坪的冬天都是最长的,这是我的看法,为什么我30岁了才发现这个原理呢?
  冬天,老虎坪也会有雪,水也会成冰的。雪会化的,冰也会融的。我担心的是老虎坪的冬天寒风那么冷,雪那么厚,冰溜子那么多。老虎坪的冬天在我的心中那么重了,我的遗憾却是我的心中这样的状况并不太多。有时想到了,望着老虎坪的方向,我的愧疚如一片云在老虎坪的上空转悠……
  不想冬天,冬天还是来了。这个冬天我回老虎坪。路已不同了,柏油路换了泥沙路,我却走得如此艰难。父亲老了,我和父亲几乎很少说话了。父亲耳朵有些背了,不,是聋了。我和父亲说话我得提高嗓门,这么多年了,我已养成对人说话轻言细语,我更不能改变这样的说话方式和父亲说话。父亲听我的话也日显吃力了,我不忍心见到父亲把头偏得那么累,父亲累了一辈子,父亲也该歇歇了。
                 
  我终究是要走的。父亲说:“你有空回来噢。”我走几步一回头,父亲又重复一句,我也重复一句“噢”。母亲说:“好好工作,少请假。”母亲的听力尚好,我说:“我知道了。”
  走出老虎坪的冬天,我告诫自己:回家的路,别把平坦也走成坎坷不平吧!是的,有时看似平坦的地方,走着走着就有一个坑或一滩水的,防也防不住。但是,我想说,世上有哪一条路能像回家的路,我们走向的是宽容,是爱,是心灵可以自由淌洋的栖息地。我们疲惫的善良崇尚为什么一下总能被唤醒呢?回家的路连着走向世情的路。又为什么我们每回一次家,走向尘世的步子,会更矫健,更沉稳呢?
                 
  老虎坪的冬天,是我永远的痛。
  走向老虎坪的路,是没有重复的路的。爱,是不会重复的。
  冬天的老虎坪,有什么好呢?
  冬天的老虎坪,却是我永远的诱惑!如一枚刺在手心,我不敢忘记……
                 
  ●一棵包谷
                 
  那株包谷苗是幸福的。同事在院中就只这棵包谷。浇水、施肥、除草,看得出关爱是十分尽心的。那株包谷就这样疯长着,转眼已有了顶花,渐渐红胡子悠着呢!
  结了包谷棒了,同事的自足心情在脸上悬着。
  “快来看,这大个包谷砣子呀!”
  说实在的,我眼馋。
  “没包谷籽——”同事撕开包谷壳有点儿意外。
  原来,这株包谷就缺其它包谷的花粉呢!怪不得如没结婚的少女腆着肚子难得生个小宝宝。一株缺少滋润的包谷,也因孤寂而收获平平。
  同事的关怀少了么?不是!有些关怀实在没法替代呀!
                 
  ●苗与草
                 
  一个人薅草是没有劲头的。在草中想竖一株苗没那么容易。我很不满:为什么我种的地年年好长草。
  父亲说:“你看你,不薅三道草,就把苗籽给种下了。”
  我还没体会出自己的懒时,父亲又说:“不除掉这些草,苗就长不好。”
  父亲自言自语,除草依然。豆大的汗珠儿在他脸上淌着。
  我无意记住父亲的话。扯一株难拔的草,一种心情比剌根芽扎手了还要痛。
                 
  ●扶苗
                 
  那场雨住了。那场风过去了。田野里包谷绿茵茵的,倒在地上,也结着农人的期望。
  “扶包谷去。”没人或软或硬的吆喝。农人是会去的。
  一顶草帽换一片阴凉。一份收获不拒绝受伤的希望。
  一株倒了的包谷倒在农人的心坎上,心痛的感觉,不是农人不必饱尝毒日头的肆虐。不是农人不会体会难以割舍的情愫。农人就是离不开也离不远这些包谷。
  一株包谷扶起来了,扶正了。
  父亲让我稳住包谷,找一些小木杆支撑住包谷。父亲把腰弯下去,小心翼翼地取土移到包谷的根部,拍了又拍,拍得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认岳母
                 
  那年春天,我有幸获得认岳母的机会。先是由兄长介绍认岳母的习俗:认岳母是婚俗的一种,是新女婿和岳母正式相认并改换称呼的礼节。因为在这之前新女婿还是不合法身份,不能直呼女友的母亲为“妈”,只能称“姨”或“婶”。又因为婚姻乃人生大事,故认岳母还得举行个仪式,由媒人先征询女方大人许可这门亲事,然后由媒人递话让新女婿取巧称岳母为“妈”,女方把母亲叫啥,新女婿也叫啥。据镇安习俗,称母亲有“妈、姨、里(xi)、老汉娘”等,还得注意女方有时和别人改口称呼母亲的叫法。不过,此法已经调查过,女方叫啥就叫啥便行。
                 
  兄长毕竟是过来人,教我见机行事,万万不可呆头呆脑。装烟时就说:“妈,你抽烟。”如果岳母的习惯不明显就只好给自己寻个机会,拿一杯茶说:“妈,你喝点水。”这是万能法,我就不相信我的岳母不喝水,就算真的不喝,我的意图也不是真叫岳母喝水,不必担心。
  丑女婿终究要见外母娘的。不论媒人如何和外母娘说合,我得选避一会儿,但耳朵要伸得长长的,听听外母娘的意见,然后耐心等待媒人喊我与外母娘见面,洗耳恭听大人言。帷幕渐渐拉起,媒人开始递话了,女友的眼色我也看到了,可是当我双手拿起烟每人一根散至外母娘面前时,外母娘说:“我不抽烟。”考验我的智能程度在此一举,我连忙假意环顾一下坐在一块儿的人,便倒了杯水递给外母娘说:“娘,你喝水”。我的声音颤抖而又低沉,我猜想我这不够大方的举动女友最能理解,可外母娘能会意么?心犯嘀咕也得说,只要我说出来了,就算我过关了。令人欣慰之处还是有的,外母娘虽未应答但接过了我的水,过片刻还和媒人客气说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不好,我感受得出,外母娘已经认我这个新女婿了,皆大欢喜。
                 
  一对年轻恋人,当双方感情升华到一定程度,发展到可“开叫”的阶段,就证明两个人的感情已经被两个家庭公认了。有了这个基础,也就有了以一种新身份与社会方方面面交往的机会了。这段把外母娘从“姨”叫到“妈”的过程需要多少勇气、多少机智、怎样的情感投入,实非易事啊!
                 
  想叫又不能叫,从偷偷摸摸地叫到大大方方地叫,有时外母娘听见了装做没听见,男孩真难当呢!千万不要以为有缘千里能相会,若想让缘份地久天长,更需要许多现实生活的浇灌啊!我虽然成功地获取了一个新女婿的合法身份,我更懂得我的未来仍然任重而道远。
                 
  ●踏青
                 
  到了踏青季节,不由想起踏青。
  古人踏青讲究“艳妆饰”,好像不做了扮妆踏青就没趣。我也爱这项活动,只是出于喜欢。
  常住山中,踏青就不限于郊外了。非要有春游味不可,故每每踏青定择一山攀之。虽没有登山之鲜,却有久别重逢故人之快,亦乐于边走边看,悠哉游哉。
                 
  我觉得人生只有三次踏青算得上真正的踏青。一次是学生时代,有老师领着。一次是懂世事后一人踏青。一次是与家人一道踏青。我这人爱玩,心有点好动,重一次性感受,不太讲条理化,故踏青记忆零散,仅有几则日记供回忆。
                 
  一则日记:早上老师把我们集合起来,告诉一则可以玩玩的好消息:踏青,地点在哈哈山。老师语重心长强调要注意安全。我们记下了。
  这次踏青,我认识了哈哈树。这树爱笑,挺热情,我手一摸,它就浑身摆动,有点像我笑,不由得前俯后仰,声音还不小,比我的哈哈声略低、“哗哗”个没完,比我拖沓。
  还吃了一顿野餐,我是主厨。包饺子受了表扬。老师说:“陈瀚乙还行呢,包饺子干净利索!”多年没听过我还有那么一点优点,实当纪念。
                 
  日记二:一人踏青,妙趣盎然。
  没有蝴蝶,心中可以想出一只或一群,让它们以我为花,翩翩飞舞。
  有一株小草,因我而更可爱我亦可爱。
  有一声鸟鸣,因我而有魅力我亦有魅力。
  踏青不在看到的风景多少,呼吸了多少新鲜空气,更在于人有一种意识,知道我怎么在一种环境中活动,更有品位。足矣!
                 
  日记三:我的母亲年岁已高,我能陪母亲做她乐意之事,我的心就会特别高兴。作为丈夫能为妻子添趣,求之不得。身为人父,能让儿子更深地品尝父爱,喜不胜喜。
  给母亲亲手做一拐杖,给妻子一台她喜欢的照相机,给儿子一次有父亲陪伴着接触大自然的机会都是我踏青的首要内容。
  兴之所至,景即在眼前。
  踏青融亲情最佳,有此一得,我何乐而不为。
  路途中与家人谈踏青趣事比赏物有味,纵观“绿肥红瘦”的春景,立在树下,草色遥看,近在眼前。正是一年好风景。春风吹一缕心意,传给家人。
                 
  ●校园的草
                 
  放假了。校园开始育草。草的愿望就有了舒展的机会。草留守着校园,愿意。草便活力无限,疯长起来。起始蹑足于校园小路边,因羞涩而不成行,只隐隐于校园一角。一个假期,草看见的人少了,出落得便大大方方,校园绿色就让草占尽了风光。
  开学了。草也是明白的,把窗明几净还给孩子们,偶尔一株一片探望一阵,也是为了造就孩子们的一种习惯:弯腰动一下,总能拔些美德的。懵懂的心在干净的世界聆听教诲,好不好呢?毕竟我们纯洁的视野中,不需要草时,我们自觉行动了,这不是坏事。
                 
  孩子们来了,校园的草该是该走了。该来的该做些什么呢?该走的该走向何处呢?
  祝福是一个方向,勤奋是一个方向,信念与理想也有一个方向。每一个方向是人生的一部分。孩子们与草都在选择。草的选择孩子们不一定懂。草的一生就这样被改变了。校园的草,一学期一枯荣。
                 
  ●一堆草中有什么
                 
  在乡下,农村的孩子最会识草。这是牛舌条,那是刺根芽,呵,对了,这不是一片儿令,灰溜汗,奶韭菜么!多认识几种草总会有好处:猪爱吃的,牛爱吃的,鸡爱吃的分得清,给猪采草就不愁了。一个下午采得一竹篮草,往往会获得一些表扬的。
  乡下孩子见得最多的草,与常见到鸡屎、牛粪是一样的。牛粪是肥料呢?这个道理早已明白了,往往就长一个心眼,比别人多玩一会儿,父辈们吩咐的事还是准时完成了。
                 
  草中的故事是最想听的。自己也可以编一些。表哥与表妹在一块儿采草,这样的故事人就爱听。偏偏要有个遗憾:为什么我没有表妹呢?
  与草打交道久了。没有嫌弃的感觉,那是骗人。不是嫌弃草,而是嫌弃自己的环境。唉,我的视野中尽长草。
  用不了着急吧!一堆草中也许没有我们未来的需要,也许我们的未来还有比草更动人的,但现在我们得天天和草要好着,其实要好了,我们的一些日子或一天中的一些光阴就舒畅了。
  比如猪吃了鲜草,猪长得壮而肥。我们的学费来源就有着落了,我们不会失学。这是眼前的紧火事,也是不容看淡的。真看淡了,怕一生也走不出这些草了。正因为把草看得如金子一样可爱,某个时候,我们就会换一换心境。
                 
  有草的日子可爱而惬意。就因为许多年后我们能用得上采草的日子,就像我们当年采草积肥一样。有一天的某个时辰,总有一天我们用得着,譬如怀念,譬如采草时的心情。因为人生路太漫长,仅一些太美好的东西,我们吃了没有营养,我们的需要也不会那样简单。那样的话我们都成了圣或神了或一无是处了。
  一堆草中是有些什么?今天不明白,不要紧,我们会有明白一天的。
                 
  ●草为什么少了
                 
  走过一条路,走的人多了,草会让出一些地方。草不想阻碍人。雨天的时候,草抖落一些露珠,挡不住想走的人。草只是淋湿了衣服。真要赶路的人,一些露珠不能让人的心凉凉的。
  挪动一些草是比较容易的。把这些小小的困难挪一挪,人的路就变化了一种氛围。
  有人把草踩一踩,也就过去了,也没踩出一条路。有人把草种在花盆里,草的身价就有名了。不过,像我,是农人,就不喜欢草混在庄稼地中与我的庄稼争养分,因为我们毕竟是靠粮食延续生命的。
                 
  是生命就要成长。春天的第一抹绿色是草,区别于满目尚待复苏的季节之美。我想过,其实,迟到的绿也是可爱的。热情是不辞晚风的吹拂的。所以我喜欢拣去一些石头,拣去一些压在草上的石头。这样的时候,我就在路上。我没来得及回望被我扶持一下的草,我能想像得出这些草会一簇簇地为大地奉献一片绿色,哪怕只有一点点。或者颜色是显嫩了点儿。
                 
  通常情况下,我们就是不喜欢一株花儿,但也很难喜欢一些草。一块小白菜也比一些小草让人觉得实用。所以我们会在院子里除草,有草的地方我们感觉荒凉。就算寸草不生,我们想不到会长出一些希望的草。因而人居住的地方草就少了。我们不明白的,或我们忽略了的,我们往往就放弃了。我们不想也罢了,还充满敌意懒得去想。完全不在乎无人倾注心血的地方,没有比这更自由的了,也没有比这更广阔的天地了,更没有比这更需要开辟的了。
                 
  草是少了。什么又多了呢?该长草的地方,没有葳蕤的绿色,我们会关注一下。草随意地长,有时长到我们反对的地方,我们有办法了。可是心中没有菜园,这一定可惜;心中没有那一片草,又有谁会深恐失去一份默契的感觉呢?许多时候,有些好心情,一高兴,一闪即逝。就像草我们叫不出名字,莫名其妙的愉悦感觉,谁还刻意去留心呢?
                 
  草是少了,这就像我们感觉灾难一样,为什么呢?我们只是感觉着这伤痛,愈隐愈深,也没多想一想,或者转念想一想。
                 
  ●有一块地
                 
  是庄稼生长的旺季。包谷杆壮了,四季豆藤长了,洋芋叶儿肥肥地绿,黄瓜藤散了一地。庄稼长势这么良好,一份喜悦在一份希望中与丰收似乎很近了。
  这不是农人想看到的,农人还是看到了:洋芋茎叶被黄瓜藤压得很有点超负重的模样,包谷杆被四季豆藤缠着弯下腰了……过一段时间,这些庄稼该直的直不了,该绿的却衍了星星点点黄了,起始只那么一角,一转眼便黄去一片叶,黄去一株或一片了。庄稼应有的绿不纯粹了,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就换了蔫蔫没有生机的态势。更惨的时候到底还是来了,这一季的粮食一声惋叹就这么没了。
相杂金黄色调中的绿色,一下把收获季节的色调搅混了,一抹绿色,在收获季节,抢走了农人多么心疼的梦想。
  农人不想也得想一想了。让土地虚空着,不是农人的愿望,农人也不会让自己侍弄的田野这么闲着。套种下优良的种子,总想多换些一年的收成。不敢偏爱庄稼中的某一项,也是为了确保自己收获不致于因偏废而减产。农人哪敢让自己再影响自己的收成了。
                 
  要让一株苗成长,就要给这株苗充分生长的地方。没有成长的空间,生命力再旺盛的庄稼,生命的能量也会在无聊的纠缠中消耗怠尽啊!
                 
  ●庄稼的见证
                 
  庄稼是不会说话的。庄稼在风来的时候,也会动一动或紧或慢。一活动便说了一些理解农人的话。风大了,一株一片倒下去了,或弯了腰。倒下去的和没有倒下去的都会有想法的。
  倒下去的为什么茎腰细些,叶绿得要淡些?倒下去的没有没倒下去的庄稼更具抵御风暴的能力,倒下去的能唤起勤快农人的关注:“扶苗,扶苗。”有时农人还请来帮手要扶苗。
                 
  庄稼不管肥也好,瘦也好,田野都吸引着农人常来看看。庄稼是农人的,庄稼不说,农人也明白。
  庄稼的壮实对应着农人的肥料、照料,庄稼用自己的颜色和果实对应农人的汗水,庄稼就是这样:能用欠收体会是旱了还是涝了,也能用丰收报答一份辛劳。农人感觉得出。也只有农人最能体会得出:当稻田飘香的时候,能不能香飘七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还需要用汗水换最终的满意。
  农人总把侍弄庄稼的日子过得一点不剩。
                 
  ●今年种什么
                 
  不是每一块地都种麦子的,不是每一季都种麦子的。你看:这块地是洋芋地,这块地是燕麦地。
  农人说:燕麦地不怕瘦地,小麦地喜肥地。今年这一季种包谷,来年要种麦子,要倒倒茬,又肥地,又抑制了草。
  是不是?不能长麦子的,何不种上豌豆呢?不能长包谷的,何必虚撒包谷种呢?
  收获就是这样播种的:一块地有一块地适宜成长的庄稼,就撒下相适应的种子吧!
                 
  ●乳名小记
                 
  我家有两个人都叫过动物的名字。
  二哥叫“猫娃子”。听母亲说二哥小时候爱生病,叫这样个贱名可折灾。我小时候不懂得那么多,总唤二哥“猫娃子哥”。“猫娃子也是你喊的?”二哥一副怒模样,我就被唬得以后再也不敢喊“猫娃子哥”了。但爸爸妈妈以及叔伯长辈是可以随意叫“猫娃子”的,仿佛他们一叫二哥就可爱了也有福了。
                 
  我也有个动物乳名——“狗子”。这个名字着实给我带来了许多难忘的故事。
  我记得我在上中学时,每当爸爸给我送菜送干粮,便可在教室里听到“狗子”,这时候与我同名的三个同学都偏起头听,但我听熟了父亲唤“狗子”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循声而去,甭提有多高兴了。
  我有时也会羞于自己有这个丑名的,比如那位同学开玩笑喊“狗子”,又像唤狗一样唤我,我就要红了脸,装做没听见似的躲开去。但我一听到小侄儿喊我“狗叔”,又觉得非常亲切,因为我也老喊一些长辈“牛叔、聋伯”,自己觉得这样叫更亲切。
                 
  “狗子”,我忽然听到这样一声。这声音温婉、可亲,仿佛一阵凉风拂我。这虽不是母亲叫我,但我想起母亲了,想起母亲为了我一生幸福,替我取这个贱名的初衷。也就真正感到先前羞愧丑名,是怎样一种无知和幼稚,而远在他乡未尽好孝心才是自己最应感到愧疚的。
  “狗子”、“猫娃子”、“牛娃子”……
  当这些声音萦绕我耳畔的时候,我就感到一颗母亲心的慈爱与伟大。
                 
  ●吃苹果
                 
  新房结出了苹果,线是树,逗是枝。不能用手,不能跳,今晚只能用嘴摘。
  总有笑声如一阵风,把苹果吹得不易吃了。又被谁的幽默撞了一下,挑挑剔剔的规则,忽远忽近。
  你矮一点就好,我抱你抱到一阵轰闹声,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姿态可以了吗?不同时动口味道要淡些,没有难度对不起今晚的时光。
  嚼一阵欢笑,欢笑就是吃苹果的声音。
  嚼一份满意,满意在谁的憨态中,又在谁的嬉戏关怀关注中。
  尝,尝尝。今夜多甜多脆。
                 
  ●我扶你进洞房
                 
  其实,你一到门前,红红的对联,红红的鞭炮,唢呐欢乐的调就已恭候多时了。
  红红的鞭炮噼哩啪拉,这好走。红红的灯笼欢迎的光芒,这可有意思了。我力气小,你在我的背上还得熬到红地毯,爱的重量在背上,我喘不过气,就有人笑。
  有一次心跳与祝福声最为默契,哪一次呢?有一步与新日子挨得最近,是哪一步呢?由不得我了。
  到了红地毯我不能背你了,多少关怀拦你又让我,善意的设置,我的关心不好撞,我俩走不快。
                 
  这一段路,害羞是路标?这一份心情,激动,再激动也没办法逃。其实,慢一点也好,日后品味长一点。
  新娘,新娘,今夜我是新郎。唉,别慌!
                 
  ●听墙根
                 
  就算夜提前在心意中,这一夜有红红的灯,热闹的笑,今夜是来得慢的。
  早有同伴或好友安排好了,窗下地方都腾出来了,腾出来就是让年轻的心分享风俗的妙。
  夜深了。长辈关心地提醒,“夜深了,闹好了吧?”年青的心才不管呢,备了那么多的节目,又诱出了新娘新郎的几次丑态呢!不过有办法,多喝几杯酒,总能钓出大伙开心地笑。欢迎的笑,鼓动的笑,新娘、新郎总不至于看不到吧!
  又有长辈来说话了,年轻的心只好把热闹的场地留给新娘新郎,把探询的目光,扮着鬼脸的姿态挪到窗下。
                 
  大灯熄。彩灯亮起来了。透过窗帘,虽说没看到电视里揭盖头的一瞬,却是窥到了不少月光下的风韵。听,新娘新郎不说话,还得再听,新娘新郎不说话。走一部分人,又留下有耐心的。
  次日有耐心的人绘声绘色讲着见闻,听的人哈哈地笑,是真是假明白也不明白,但没有怀疑……
                 
  ●日子
                 
  熟悉了洞房花烛夜,这一天是一个新日子。
  你先起床,你在镜前照了那么久,是不是在等我呢?在镜子里,你脸上厚厚一层幸福的晕旁留了一点地方做啥吧!我想让我甜蜜地微笑陪陪你。天惭惭大亮了。今早的空间里多出一点什么了,由着我们美化。
  添了几份香味,添了几分意蕴。
                 
  我看还是先吃点早点再说吧,这样我们的爱有营养些。再过一会儿,又要为送亲摆茶食了,我们这儿风俗不一样,只要上了那道菜,新娘就得下桌子。不然会让让人笑话的。
  赶紧吃吧,还要有个准备。一点点关怀一杯茶慢慢品。
  我想了,不是一个人能香新每一天的。
                 
  ●红豆与花生米
                 
  有时,红与红相淆,沉淀到面颊。一个人的恋爱经历,走到大伙儿眼前的仪式上,我看不好说了。结过婚的人懂得,没结婚的人会晓得的。
  红豆当然不是花生米。你爱吃的花生米,又在谁手上是红豆呢?一个人不问,一个人不说。
  “讲一个。”有人大声提议了。
  你说:我脸红一阵就说明了。
  我只有脸红,我的脸响应你的脸红。
  “配合一下吧?”谁又说了,我壮胆说:“她先脸红,我后脸红,这就是配合哇?”
                 
  一阵笑,一对新人的恋爱故事大家都明白了。
                 
  ●那年的草
                 
  “……老虎坪的草是社会主义的草。”
  大队支书说得很激动。
  大队支书是村人的喇叭,他说开会了,村人才能听得见就一律奔至指定地点开会。在会上,大队支书就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了。
  “我对毛主席说:老虎坪的草是社会主义的草。”
  大队支书说他到北京受到毛主席的接见,还向毛主席汇报了家乡的特产是社会主义的草。
                 
  老虎坪的草从此就有名气了,如大队支书一样,受着村人的羡慕。
  我大一点的时候,有嗜读历史的爱好。虽未见大队支书与毛主席的会晤被载入历史。有句话还是找了出来。有领导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领导也是名人。毛主席没说。那领导说了也算数。我对老虎坪的草便愈发敬畏了。
                 
  老虎坪偏僻,但有党和国家领导人表扬过老虎坪的草,老虎坪人的荣耀应该有的。
  老虎坪草的荣耀就是老虎坪那个时代的荣耀。
  我荣耀着这荣耀在老虎坪呆了十年。
  我有一年为猪采草时,非常虔诚,我不敢糟塌老虎坪的草。那时没粮食吃,我吃老虎坪的草,心里有高尚的味道。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老虎坪的草忠于毛主席的,像老虎坪人一样,都是社会主义的。
                 
  我笑过一个8岁的伙伴。他因说了草还是社会主义的那咋不跳忠字舞呢,被学校开除。我听话就得平安。我父亲因为一年挖了一小块地种了点菜,被当时贫下中农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地中的菜让草荒着,我没有偷吃过菜。我受大队支书之命看守着那块反面教材的地,看着草与菜自在地长,没有给菜帮过忙,恪守着本分,保护着大队支书说的重点,看着大队支书带领村人押着我父亲做检讨。我不说一句话。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偷偷地想骂一个人又想给我父亲帮忙我还向大队支书坦白交待了。大队支书还表扬了我一句话。那时我九岁。
                 
  父亲和草联系了起来。父亲白天为队上做活还得挨罚义务为队上打一篮草喂猪,晚上挨批判,我为父亲做伴。
  父亲站着,我坐着,父亲站在高凳子上检讨。我坐在自己搬的石头上听会。草在我眼前晃着,菜在远方让我生气。
  队上的地中的草由父亲拔,我有时也帮忙。父亲没有工分,我每天挣1分工分。队上不准队上的地中有草,更不准私人有地长出庄稼来,我就记住了。
  那年我对父亲说:老虎坪的草有荣誉,你与这荣誉最近。父亲没说话。
                 
  老虎坪的草真的好吃,我们家没粮食吃吃草,也被教育了。父亲后来改正了错误,我以后从来不重复父亲的错误。
  2002年我回了一次老虎坪,为母亲帮忙打了一篮猪草,许字快。老虎坪缺大学生,却并不缺识草的人。
  草与老虎坪人很会往来的。
                 
  一年中,庄稼地中要锄三次草,少一次老虎坪人看到满地的草,便看到不勤劳的人。从草看到人,或从人看到草,是老虎坪人的眼光。
  有草,老虎坪人便有活做了。
  有草,老虎坪人便有办法了。
  日子里有草,过日子,会过得踏实一些。
  一堵新墙上,盖一些丝茅草帘子,或一头猪吃草啧啧有声……
                 
  老虎坪人能让草为人民服务。
  真的,老虎坪的草在老虎坪人的手中可有福了。老虎坪人的福中,一些草和儿孙孝敬一样,让村人满意着……
                 
  ●路边的草
                 
  路边的草是一面镜子,照得出村人的关系。
  在老虎坪,张家与李家隔着最多的不是院墙,是草。
  草长在连结村人的路上。草的浓与稀就是村人的关系。草稀,说明两家人来往多,还说明两家有不怕吃亏的美德,都没有斤斤计较的习惯。你看两家人关系好了,路上的草便少了。路上的草少了,两家人说话便客气,有商有量的。
                 
  村里的路爱长草。草考验着人的品质,也透露着谁跟谁好,村人会这样辨识一条路,与你打着交道。
  与村人来往,就这样便当。
  有草的路,有心的人,走一走,能走出生活经验的。路边的草是路标啊!你见到一条蛇忽然冒出来,会害怕,但你无论如何可以放心:路边的草少了,善良的人就一定不会少呢!
                 
  ●给草一个季节
                 
  草开始变了,草黄了,草带来了一个季节了。
  我在这个季节,在一块荒草边,躺下来,阳光暖暖的。
  父亲说:好好歇会儿吧。
  我与父亲就享受着这片枯草给我们的方便。
  草老了,草只能以这种方式与我和父亲保持着这点关系。看着父亲脸上汗渐渐没有了,我也有了点凉的感觉了。我便找了些草,点燃。
  草用温暖帮我,一会儿,父亲说,走吧。我们便走了。
  我帮不了草的。我没办法改变季节。我只有一些想法在路上。我和父亲都没说话。
  背着沉甸甸的粮食,我也不能说话。我看着父亲脸上的汗又多了起来,我只能加快了步子。先回家,然后又转来帮一下父亲。父亲说:你一个人背,太重了。我答应。
  父亲像草一样老了。我替父亲背点粮食,是不是就像给草一个季节呢?我想了许久,许久……
                 
  ●篱笆开花
                 
  墙,总要能隔着什么。顺着这个思路,农人就让房前房后的地长些篱笆出来。农人不让一些山竹或一些马桑树活下来了,还要让它们活着,农人让不可他用的山竹们换一种活法。当然也给它们一些帮扶,让一些不可大用的栎树做桩给它们以支撑,还让一些相对有材的树做栏杆护拦着它们。篱笆就这样跟春天一块儿来了,顺着地沿一排一排地聚着,把庄稼看管着。
                 
  农人很重视篱笆的。农人常去检查篱笆,如果桩松了,或是朽了,如果栏杆或别的地方出了漏洞,农人补救起来总会很及时。山里不缺树的,一袋烟功夫就能让旧的换新的,朽的换鲜的。
  农人心里最明白:在农人眼里,就是刺也是有用的。比方在篱笆的一角,在重隐患处,有时没有刺是没有办法的。鸡能飞,猪有一张嘴也就够了。再牢的篱笆还是有让猪拱脱的时候,再密再高的篱笆也有鸡穿越或飞越的时候。所以不管好篱笆是不行的。农人虽不会说“管理是严肃的爱,行动是无声的命令”这样中听的话,农人只常关怀着篱笆,看到鸡或鸟雀,就会吆喝“去——去——”农人有时声音很大,但不刺耳。都是农人,谁都会休谅庄稼有很多垂涎者的,能防住一角便不容易了。
                 
  篱笆联系着庄稼和农人。农人有时也会在篱笆靠近庄稼的地方,点些瓜或豆这样的农作物。爬在篱笆上的花儿、瓜儿、豆儿往往就能让农人不必打开柴门就有一顿美食,顺手的事。不知是农人的聪明或者浪漫,还是农人的一种天性,不可问。但有一点我能明白,农人能让每一处可以利用的地方都能变成粮食。
  农人的眼光,真的很远……
                 
  ●界碑的今天
                 
  有花的地方不少了。这是一条花圃带子,方方正正,百米长,整个花圃就一个品种的花,真那么起眼么?这条花带只相间于两户农人家,不偏不斜地与两户人家固守着一段距离。
  我问了农人。原来两户农人系一姓,他们这条花带已逾百年了。我问的是年轻人,年轻人说的就这一个估摸的数字。有一点两户人家均记得。这条花带原系两家祖宗分家时的分界线。曾置界碑。两家祖宗是兄弟。分界线处原是一花园,后在兄弟分家时引起争论,是毁花园建界碑,还是留花园做界线。协商到最后达成共识:还是保留了这一线花圃。兄弟认为:与其竖起一界碑只扎下石头隔绝只有今世没有来世兄弟的亲情,不如分享一份亲情有距离的怡人情香。于是兄弟二人留下了有石头排队护花圃的带子,就为界碑了。
                 
  这两户人家姓陈。据香火对联曰:“同居五百年天下第一,共餐三千口举世无双。”又有联云:“九重天上书声贵,千古人间义字香。”
  我想的是陈家兄弟业已作古了。留下的遗产恐早已一无所有了。后生们却一直延袭了这一条花带,成为这个村子一道动人的家族传统风范风景线。现在这个村子,陈家人兄弟分家都继承了这样的界碑。界碑的今天就是飘香的花圃了。最浪漫的制度我是服了。
                 
  如果有人说:“靠奉献只能一时,靠制度才会长远。”
  如果有人说:“界碑上的花才是最有耐人寻味的美,哪一份阻隔不能美丽起来呢?”
  我不想说什么。请到农舍来,我想说,天下兄弟姐妹们,如果你遭遇纷扰,请到农舍来,到我的家乡老虎坪来散散心吧!我就是陈家人的后代,有缘相见。
                 
  ●狗看见了我
                 
  到乡下农舍去,主人不在,没关系。狗会一声紧一声地吠,狗边跑边奔向你,狗不是欢迎你,狗见熟人也叫唤,狗是亲热地哼。狗老远便开始汪汪大叫,狗是看见你了,狗是这样欺生的。
  ?乡下人都有养狗的习惯。狗在这儿不是宠物。乡下人却很疼爱狗的。乡下人居住不太集中,狗是看门的。狗还为乡下人狩猎。狗在狩猎的人群中汪汪叫起来,狗是发现了猎物,狗要向猎人报警了。猎人便顺着狗的叫声一直把野兽追到手才罢手的。收获猎物了,狗也能分得猎物的一部分,狗吃着人们不要的杂碎,吃得香甜的样子,人们没有想过狗有多大功劳。人们还没有养成与狗平等的习惯。
                 
  我到过许多村子,走过许多陌生的村子。我到村子的时候总会遇到狗。乡下人都有乡下人做不完的事,那有时间去等一个陌生人呢!我没有说“你把我当领导看一回。”我没有说,我如果是领导了,我到那个村子去,有人替我招呼狗。是不是领导也没有关系。我天生喜欢狗,不过我只是袒护自己的狗。我每次出行带着我的狗也会有好处的。我的狗会狩猎,我的狗不比别人的狗多长一个鼻子,我的狗能判断猎物在哪儿。
                 
  ?我的狗能见谁都一样,一般是不咬人,我是猎人,我的狗只要能咬猎物也就行了,我也没有必要看人的脸,我只打猎,我干我自己喜欢的事,我干我不喜欢的事,也由不得谁来罚我的奖金,我本不是需要拿奖金的公务员身份。以某种身份生活,也许有太多的羁绊呢!
  ?回家的时候,狗没作声就冲过来上我的身子,舔我的手。村人不知道我回来了,狗能想到我便看见我了。
  ?没人看见我,我还是回来了。狗看见我了,能给我一点情份。遭遇是检验真情的一面镜子,我和狗不抢猎物,我的心中是有数的,狗心中也是有数的,我不明白狗时,我就变聪明了。我往往觉得我好像控制了狗的一些什么了,其实,我只是和狗在一起的时候比别人长了些。我以施舍的心施舍了狗而自以为是时,狗在我面前站着,有时也跑去甚远,狗有它的生活圈子。
                 
  狗天天吃着野味,狗天天在长,狗胖了,瘦了。我也很注意。我并没注意狗看见了我,为什么我要出门时狗就来了呢?
  狗看见了我,狗就与我一路同行了。很有可能我们各走各的路,我没有想过,很有可能的。
                 
  ●庄稼的路
                 
  从农舍到田野,就这么远,从田野到农舍就不那么近了。几天路与一个季节或几个季节的路其实又是一样的。一粒种子,一些粮食,一片庄稼的事,都离不开风风雨雨的,谁又能离开谁呢?
有时更需要风,有时渴望雨,有时不要阳光了,有时还需要雪霜。不要风时就能说风没有一点用处么?需要阳光时能说阳光才最重要么?都不能的。
  从粮食到种子有多远?从种子到庄稼怎么走的?从庄稼到粮食就容易么?从粮食到粮仓不经历风雨么?庄稼的路,哪一步不是汗水淋着,哪一步又可以不看重呢?又有哪一步不是劳作的一个细节。
                 
  该播种了,该撒下适应这个季节成长的种子,而错过了,不想收获的也只有收获了。农人说:“立秋甘庶不出头,只好去喂牛。”在粮食与遗憾中选择,农人是不会含糊的。
  该收获了。一地的麦子发芽了。在离土地有一段距离的麦杆上发芽了,单怪雨水的纵容,已经晚了。怨是难得把雨天换成晴天的,怨也只能调节一下心绪就不错了。
  粮食到了农舍,不晒不是发霉就是生芽,晒时又有鸟雀又有鼠,都想分享一下收获的喜悦的。
                 
  一粒粮食也可能就是一只鸟的口粮,有一个环节农入疏忽了就有可能失去自己一季的口粮。
  庄稼的路上,农人在或者不在,庄稼都不会孤独的。农人与庄稼离不远……
                 
  ●在一片草外
                 
  在乡下,孩子的童年是在草中度过的。孩子想见什么都难,见草容易。放牛的时候,牛吃草,孩子会为一片肥嫩鲜草兴奋好一阵子。牛肥了壮了,才会对这个家庭有益,这如猪肥了壮了,与草密切相关,乡下孩子最早明白的道理,就这样简单。
  那只鸡在草上拉了屎了,牛在草边也拉撒了,孩子看得见。看见了就行动吧!大人都交待多次了。
  童年是一块地,童年中有这么多草,孩子也与草比过,今年我比艾蒿高,明年我比艾蒿低,都是艾蒿,没有想过要问妈妈或姐姐。只怨童年中是草的天地。
                 
  长大了。那些草越来越可爱,年少时的羡慕淡了,草怎么蛮有意思了的?长大了。
  在草之外,有牛、猪、草、鸡……
  在草之外,有包谷需要的肥料,有猪圈需要的……呵,对了,猪舍正需要换换环境呢?
  在草之外,草与我们的愿望并不远。
                 
  童年的草和今天的草是一样美的。我们不能一眼看出的美,也许才有更深远的意味。这样一想,童年中的草更茂盛了,呈现一片有意义的绿。童年也生动了,视野也有生机了。
  在一片草外,草让我眺望远方……
                 
  ●晒粮
                 
  庄稼丰收了。该晒的粮总得在有阳光的时候,见见阳光。粮食没有想念阳光的意思,农人想念得切。几天不见阳光了,农人一想起来就说:“今天,咋还是阴天呢?”看着满仓的粮食,农人就希望见到阳光,很像女人回娘家了,孩子哭呀闹呀,男人很希望女人早点回家来。
  阳光往往被农人当家庭成员看的。好久不见了,就像重阳节遍插茱萸少一人,怪想念的。
  有阳光了,竹筛、簸箕、席子……一起都从屋里走到农家小院了。这些农人的家具展览着自己也展览着农人的家业与丰收的喜悦。
                 
  鸡探头探脑来了。邻人的鸡一眼就让看粮的孩子看出来了。邻人的鸡慌慌张张的,啄一口粮转身便飞,孩子的吆喝声,一下子给那鸡一点惊吓,让它飞得仓促。看粮孩子就这样给鸡一点教训。鸡仍在瞄着,等着,人一走,鸡蹑着步子又走向盛粮的筛子。鸡不知道人是有意要藏起来,挨一身石子,“咯咯咯”又只有再逃。这样一来一往,鸡的耐心总能让鸡偷食一两粒粮食的。尽管身上也要疼一次两次或数次。自家的鸡偷晒的粮吃,就有点从容了,撵也撵不走。你的声音低了,鸡好像没听见,你的声音高了,鸡抬头把你望一望,啄得更快了,你不动身。鸡是不怕的。自家的鸡也许知道,主人总要喂它。自己的鸡却不知道,主人赶它是怕它把粮食啄损失了,让别人的鸡吃了多可惜。鸡想不了那么多,鸡就会受到驱赶。
                 
  晌午的时候,太阳最有力度,太阳很厉害的样子就像主人一样,鸡不敢来了,鸟也不敢来了。粮食在这样的时候干得更快了,主人是最放心不过的。
  快下午了,太阳可能也累了。主人知道该热收的,就得立即往回搬,若要冷收的,还得等到太阳走远了,粮食凉下来了,让粮食回仓。农人的仓是柜子或别的器皿,都很牢的,老鼠是没办法的,农人就高兴了。
                 
  隔一段时间,尤其是陈粮,生出些虫子,便要晒粮了。不晒到小虫子全死,人是还要晒粮的。农人晒粮就是认准一个理的。农人就要粮像粮,容不得霉变或虫子去骚扰,农人总会想出些办法,让自己粮食平安起来。
  农人晒粮,一定有原因。
                 
  ●路边的刺
                 
  我不喜欢野刺。我所处的乡间小路上没有野刺是不可能的。我的衣服被刺勾走一条线或撕去一角布角,我不心疼,我不爱惜衣服的毛病就让刺给挑出来了。
  野刺扎在我手上或身上的某一位置,我就要痛两次,至少是这样。刺给了一次痛,还有一次痛我得找会挑刺的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挑刺的人,挑刺的人的手艺让我痛一次,欣慰着呢!挑刺的人是我请的,不痛过这一次,我就等再痛吧!我感谢挑刺的人,心诚。
  野刺与我有缘。我能看着多好啊!不过,只是看见了我是想不到刺的。不是路边的刺远在荒野,荒凉了一辈子,也没人看见。
                 
  荒野的刺没有遇见我,与我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我不会和刺交朋友,刺也没机会与我为敌,我们没有这个必要。
  我总得和路边的刺发生某种关系。这些不起眼的刺,一样让我有不舒服的感觉,这感觉我不想得到,遇到了,就遇到了一种感觉。其实我有很多时候是麻木的,也没想要刺给我点感觉,我没有病,我不这样想。
  刺说来就来了,刺一不小心就与我撞了正着。刺没有让我,我也没让刺,刺就一路让我痛着走。很多时候,我想到路上有刺,却又不太在意这种很细微的小事。我总觉得我有许多大事等着我去干。
                 
  许多年了,刺都在路上要刺一下我。我痛了一次,又遭遇了一次痛,刺还是刺,它长在那里,它好像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刺人。刺没有想要去刺谁,刺只是刺了一群人,一群不小心的人。许多年了,我也没有干成一件大事,我遇到的小事并不少,小事成了我一生中几乎是重要的事,我仍没有看重过。
  又要出门,刺又一次刺了我时,我见刺也没有动一动,我不动,刺也不动。刺!我是没有办法的。
                 
  我可以改变刺的位置,改变不了刺的,我忽然有所悟了,才发现刺就像没事似的。我想我应该看到了,刺长了多少年了,也难得长在路边。刺在路边是刺的幸运,刺有人发现了,我不明白刺的心情,自己就有许多的理了。
  路边的刺,我会改变看法的。我说:“我不这样看了。”刺只是在一阵风中晃了晃,晃出一身的惬意。
                 
  ●挖洋芋
                 
  有些洋芋并不顺着行长,它有时隐在距行不远处,等你发现。你没有在意就过去了。
  偶尔用锄子挖宽点区域,一个小洋芋我们不会动心,若是一个大洋芋,总是诱导我们再挖几下的,既便没挖着什么,我们也不后悔,我们能这样挖着才放心的。我们请的帮手这样做了,我们愿意与这样的人换换工的。
                 
  我们挖一两锄,就看见洋芋了,最是喜欢,若是挖了很深才挖出来的,挖到了洋芋也为这洋芋深入土地这么深而有些想法的,所以有时太容易了,我们没有挖完洋芋,多挖几锄倒也没有什么,我们养成习惯了,有些劳作是自己给自己找的,有些力也是自己要自己出的。
  其实,没洋芋可挖而没有事时,我们才叹息呢?
                 
  农人是喜欢丰收的路,肩上沉甸甸的。
  肩上太轻了。就是事情了。
  一季的收获怎能这样轻呢?
  一个人的事,与一家人的事联系起来了,就不敢轻了。
                 
  ●西红柿的事
                 
  西红柿在春天里长着,长高了,长绿了,长些什么,农人关心,隔几天不去看心里痒痒的。
  芽儿要掐了,架该搭了。该施肥了。农人不在地里也操心着。
  西红柿树上不长出些西红柿给农人。西红柿不是不对了,西红柿是不对劲了。这是常有的事。
  要西红柿挂果,就闲不下来。西红柿挂果的事,就是农人的事。西红柿没老,农人的事结束不了。
  西红柿红红的,鲜鲜的西红柿还要留下一些事,给谁呢?
                 
  ●摘豌豆
                 
  豌豆一株株把豌豆摆在茎上,谁被摘去,不由自主。一天两天后,豌豆又长出来。它能分清摘豆人踩了茎,损坏了杆,弯曲着长起来,让摘豆人想。豌豆并没那么强壮,有时脆弱得一触就提前倒到另一个季节了。一身的黄叶就予摘豆者换一种印像了。
  想改变已来不及了,很有可能摘豆者要等一年,让那份疏忽在心上压一年,在来年又忘了。
  来年又是摘豆的时候了,手提竹篮,那份疏忽在不在手上,豌豆感觉明显……
                 
  ●村庄语言
                 
  “咯咯咯——”
  天还没亮,公鸡便打鸣了。一遍两遍三遍天便亮了。村人都知道公鸡要说的话,理解黎明前鸡鸣是天快亮了。别看公鸡的声音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洪亮,时而低哑,村人能听得懂,能听出味道。该起床的起床。村人虽不明白中国历史上有个孟尝君,他有一个士,学着鸡鸣引来一片鸡鸣,让孟尝君逃避一场羁难,但村人都会有这个共识:鸡叫了,村里的男人要是在相好的家过夜,也该走了。这是村人听鸡鸣与情感最有趣味的会意。会意了,还要在茶余饭后谝一谝,觉得过瘾。有好事者或者有心人若抓住这样的时刻,还能捉住自己的关注,好像为自己的生活添了些滋味,为自己的道德标准抓了些佐料,自己便高尚了似的。
                 
  鸡鸣是鸡在乡下的方言,村人不太习惯普通话的。公鸡的话村民听清了,听习惯了,听出乐了。母鸡的鸣叫才有意思。“个蛋,个蛋”。村妇一听到这声音,总会怀着喜悦的心情奔至鸡窝,鸡窝里的鸡蛋早在村妇心中。呀!母鸡是撒谎。母鸡没有生蛋。母鸡没有生蛋,母鸡是没有发言权的,母鸡发言了没有生蛋,就像一个人说了假话,村人都不高兴。
                 
  鸡的语言就这样融入村庄的语言。人们便会看到很逗人的一些场面。
  公鸡脚慌翅膀慌的姿态,母鸡欲推半就的模样,很有可能跟着小孩的追逐,大人也会偶尔瞥几眼,一天中就多出这几分钟自在。
                 
  公鸡的语言是村庄语言的一部分。就像一串铃铛中的一颗,怪有特色的。
  鸡鸣不分四季,鸡鸣于四季有别。长天气或短天气,公鸡的凌晨打鸣要错一两个小时。这是村人的经验。这与夏天的河边或池塘的蛙鸣很有些区别。
  哇鸣有季节,地点定点。夏夜池塘蛙声“呱呱呱——”或急或缓,或噪或柔,得用心听。什么时候能听出蛙声如古代打官司在公堂见到的大人两旁站立着的捕快的声音,这心情就有些妙了。蛙声于此时才会有威严,是与庄稼有利的声音,是替农人帮忙的声音,是可以放心的声音。若是再能听到池塘里扑哧扑哧的。不用去看,倒是可以猜猜是蛇或蛙做一些有意义的活动,猜得出,或猜不出,是可以分出是有经验的老农,还是没经验的后生的。这样一分,夏夜便更具乡下情调,不论你是农人抑或不是,能这样分的人说明你是关心农事的人。
                 
  有一次我遇到这样一句问话:“烧茶、烧茶……”那是啥鸟?
  ——喜鹊。
                 
  这是一个下乡干部。看得出他在乡下工作也不短了。竟能听出村里说方言的鸟语。
  我们交谈了好一会儿。
  干部也是个好人。他说布谷说:“快黄快割”,若用普通话,那太正板了。倒没有说方言来得贴切,更有乡情味。鸟语中的情味,还是人的人情味,我不辩,我越糊涂越觉有趣。
  猪喜欢哼哼叽叽,麻雀爱叽叽喳喳,狗长于吠,羊善咩,麂子乐声嘶力竭。你说罢了我说,你说我也说,都有自己固有的活动范围,意却在言外,在不知不觉中,或在有意中,与村人联络着,丰富着村庄的语言,丰厚着村人的生活,能忘记吗?不能的。尤其是提到儿时拟狗拟鸟,拟得认真,倒也分享了鸟儿的趣,我总愿意说出一句想说的话,尚未语便又似在村子里转悠了……
                 
  ●乡村夜晚
                 
  鸡回笼了,农人收工了,鸟儿的鸣少了,天便快黑了。
  走进农人休闲的时刻,你总会遇到一家人谈着家常,手上做些小农活,冬天烤着柴火,夏天大都喜在院子里,安详、和谐、自足。
  乡村的夜晚,是月亮的,也是星星的。是鸟儿的,也是农人的,谁也离不了谁,便开始共同维护及经营了。
                 
  月亮被云遮了一片,星星眨眨眼睛,一个孩子坐大人中间,数呀数,有时大人也帮忙,数着,快乐着。忽然一只夜鸟喳的一声,人们抬抬眼,童心与热情被惊动了,联想也启动了。是吉祥呢?还是另外一回事?人们大抵会因此引出话题闲谝一阵。
  也有可能要开会。会场是住家户的房子。开会的人最是有趣。村长讲话,一句话没讲完,谁家的媳妇没哄好婴儿,刺耳一阵哭,人们就不听村长讲了。不过这年头会也少了,会也短了,乡村会场独有的奇观也不易见了。
                 
  乡村的夜晚真正属于农人了,农人休闲也就比较彻底了。
  村晚最多的声音是鼾声,次之鸟声,再次之是小孩哭声,再次之是村人起夜的声音。
  我有一年下乡,听有经验的人讲,在乡村,找人宜晚上。试之,果然有效。
  农忙的季节中,乡村的夜晚是给农人单独留出来的。
  天冷的季节中,乡村的夜晚是给一家人相聚辟出来的。
  夏天的季节中,乡村的夜晚是给左邻右舍提供交流的场地的。
                 
  人不留客天留客,乡村的夜晚是农人的。平静的,粗犷的,触心的,温柔的事,会在这时候如庄稼一样摆在农人的视野。别看有些农人出生地就是生活的天地,但在这样的时候,农人的福也最易显现出来,让不熟悉农家生活的人好生羡慕呢?
                 
  ●炊烟领路
                 
  村里的住家户稀,到村里找人却是方便得很,总会遇到热心的老者给你指路。老人为你领路,送你一程,尔后要告诉你:转过这个山凸,路会小了,岔路多,但你根据有炊烟的地方就可判断哪儿有住家户。
  这样一走,炊烟还真是路标。
  炊烟袅袅。走向炊烟的路,不止一条,有炊烟在前方,就会有走向炊烟的路。
  这路是有情的。老人的热情是一条路,目标是一条路,走路人的灵性是一条路,叉路再多,走着走着,走路人便会这样感叹:城里住家户,面对面竟如此陌生,而在这里,炊烟离你一里两里,你便体会了孝意与温暖。
                 
  村里的路,在冬天最是含情了。老人说:村里的老人在冬天呆在家里,烤着柴火,烟火的内容或是做饭的炊烟,也有可能是薰肉的柴烟,烤火的柴烟。不论那一种你自可体会生活的烟火飘着香,农人的孝意飘着美德。会引领你崇尚感人的农村人敬老及会生活的气息。
  到了一家人家。“老人,你在家……”
  老人会自足地向你介绍家里有几个人,儿子做啥去了,儿媳做啥去了,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儿子们孝顺,怕老人累了,看看门,烤烤火,给家里薰薰肉,做些轻便活。
                 
  老人是干了一辈子活的人,太闲了便闲不住,总要为儿孙做点什么,想为儿孙减轻点负担。
  听了这话,在这家父子的良性互动中,在合谐的两代人关系中,也坐下来烤一会儿火,不远处鸟儿叽叽喳喳的,阳光暖暖的。
                 
  真的到了做饭的时候了,女主人回家了,烧火做饭,一切便当。便去喊男人:“娃他爹——娃他爹——吃——饭——了。”地当然都在住房的不远处,一会儿,男主人也就回来了。
  开始吃饭,老人坐在受人尊敬的上席,客人坐在好客主人认为贵重的地方,屋里的菜饭香味弥漫……
  客人又得赶另一住家户了。一家人与你客气地对白:“我吃了走了噢——”
  “家常便饭——你太客气了。”
  客人与主人客气一番后,就要分别了。但谁能说这不是最深情的分别呢?陌生人与陌生人的分别,有共同熟悉的内容——古道热肠的关照,一天的路那么有情份,这路就多了平安的芳光。
                 
  远远地又见饮烟。这次自然是有底了。炊烟引领人走的是一段情感的路。走路人与炊烟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叉路,是不是草与树,不是!感动最诱人呢!
                 
  ●弯腰
                 
  那人在弯腰,手上有一农具,会弯出技艺来的。弯弯的腰咋这样神呢?竟能把挖地薅草这样的农活串起来,成为庄稼地中美丽庄稼的一部分。弯弯的腰一弯一伸的,粮食会在那个季节的什么地方等着呢?
  我在地中,在配合弯腰并不协调的动作中,溶入一排有滋有味的劳作的身影,一句善意的点拨在我想学习的心中有润润的墒情,我的手艺画龙点晴般地适合做农活了。一茬黑油油的庄稼有相当水平的劳作,这片庄稼是有福的。土地与粮食也要呢?
                 
  弯腰弯得神态自若,手中的农具咋能不像鸟儿成熟地飞翔,这庄稼与庄稼之间由着娴熟的手伸展自如,庄稼被打扮得如一双巧手摆弄过的小女孩的头发,咋看咋美,越看越想看。
  弯腰是有讲究。太生硬,既累,又不利入庄稼的需要。更甚之会伤着庄稼的。地中的常识就要求弯腰弯得与收获密切相关。
  弯腰,弯得好与不好,是庄稼人自己利益中那么有意义的动作,能于劳作中不致于浪费汗水,还能增加收成,我是愈发对弯腰不敢不重视了。
                 
  一个人为什么能那么熬得了热,受得了寒,雨淋得,冷风吹得,在地中认真地弯腰,弯得那么投入,我有两三年没太去地里了,似乎有些模糊了。
  我与老父亲一块儿到地里弯腰做农活,不用几个小时我便明白了许多。
  弯腰的确有意思,弯得出态度,弯得出经验,农事美了起来,最美的还是让给丰收的喜悦去总结吧。
  假若我真能坚持到地中替父亲,让父亲少弯些腰,父亲的腰恐在天变的时候便要少一些痛的感觉。
                 
  弯腰,在庄稼地,哪一种弯弯的姿态能像这样有情,还会有收获呢?
                 
  ●挖地
                 
  挖地不是最重的活,经验却是不可少的。
  齿锄与板锄对应熟地生地就有些讲究,生地,可能有藤藤蔓蔓,齿锄的作用就发挥不出来,板锄便显出其优来。
  齿锄和板锄一样重要。另一层意思则是农人没有一块不重要的地,每一种粮食对农人都是有用的,不敢浪费的。
  一个农人这一天的活是挖地。那是块怎样的地,预备相应的农具。这是正活之需。若是自己的地,还有副活。副活也有其应用之农具。点篓、刀子便不能忘记带了。
  这点讲究,便要让挖地人省力或者多收获,或者一天干出很有效率的活,为别样农活争取最佳的时间。时间可也是粮食,这是不能忘记的。
挖地的男人,有旱烟便有旱烟袋或有裁好了的条纸,挖地的女人,有点篓有背小孩的背带。男人女人带的东西不一样,小孩坐在不远的地里,大人扒一个小圆平趟让小孩玩,抓泥巴抓小石子也由小孩了。
                 
  挖地开始了,动作有快有慢,效果是有区别的。力大力小有巧无巧,挖出的土区别着,这是当时的区别,还有一些区别要等到庄稼生长的旺季才能看出来。
  我对挖地还是深有体会的。
                 
  锄头在手,讲出暗力,一锄头下去,声音大,挖不出多少土的。有时需要多出点力,有时不宜多出力。锄头扬起,深入地中,有时还需连挖几次再撬,有时只挖一次便带拖,一系列的动作是否连贯,是否顺当,毛手毛脚与练达圆熟随土呈现。最紧要处是眼到,手到,心到。熬尾部分也同样重要,板结的地疙瘩大些,松软的土地又会齐整一些。用锄脑打疙瘩,疙瘩碎,再碎,经过这样的润色,一块地的土不说如火篓筛筛了一般,起码整体有了匀整的美,才算把地保养得像个样子。而要有这样的效果,中间一些细节亦不应忽视,譬如把挖出来的草以及小石头该怎样处理,一样应有安排。
                 
  经过调理的地才适宜种庄稼。这样的地才耐看,而农人更是会看了,能看出是谁家的地,看出自己的喜好,把那份怡然延展到闲谝的日子,又有自足还放心。
  地挖了,另一种农活不远了。有帐算的农人就着一句农谚或一种鸟叫,心里的章法有了,地以待嫁的姑娘一样,等待一片庄稼的绿……
                 
  ●点洋芋
                 
  春景中少不了点洋芋的。
  整地,备粪,一切停当,这活才可以开始。
  洋芋种最好是高山上的,或者买或用红苕换,洋芋种备好了,就轮到切洋芋种,这大抵是点洋芋的准备工作。
                 
  前些年,是集体的活,好说。而今包产到户了,一家子要点洋芋,人手往往不够,还得换工或请工。
  最需要配合的农活怕是点洋芋了。一个人打窝,一打人挎粪丢种,一个人上粪,默契的协作是农活少有的。
  一块地,一会儿在三个人的忙碌中,有了一条一条顺顺当当的线,三人坐下歇伙时,各自品咂着手艺的线,免不了有人会说:“线还算直吧!”——“直着呢!”慢慢地那些泛着湿土颜色的线在阳光下像媳妇回娘家又回家了,卸了装扮呈现朴素的颜色。凸是凸起来那么一点,不知是否执意要为点包谷留下一些规范的提示?
                 
  洋芋出苗了。一行一行才醒来的绿,惭惭齐了,绿得有些想法了,薅洋芋草就离这块洋芋地近了。
  过不了多长时间,包谷苗也出了,洋芋依然能以自己一条绿线把包谷摞得远远的,显示些啥呢?不好说了。
  地中的逻辑可能就是这样吧!一种农作物美过了成熟了,就得让另一种农作物让农人操心。
  点洋芋却很能占据农人的心。就因为春耕图中,这是最早与粮食直接接触的农活,也是一年中最先把新年的绿捧到收获里的。
  别看麦子熬了一个冬天,整片整片地绿出一些风格,到底没有洋芋一行一行地要么弯,要么直,都各有门道儿。
                 
  农人却不这样看。收获是看结果的,你能说好看就是收获的一部分呢?没那么回事。
  点洋芋,偶尔偏心一些趣,希望里的劳累总会淡一些的。
                 
  ●有一种农活是肥料
                 
  有一种农活是肥料。农人的话是:唐年(方言,农人)跨个尿骚,对庄稼都是肥的。
  庄稼还真有些脾气。你到地中,庄稼就像有人撑腰了,有了背景了,有时比赛着绿,有时倔倔逼人的红,有时娇翠欲滴地撒起娇来。
  还真没看出来。一片庄稼中,就有一株或一片是领导,就有一些得过且过的绿,还有一些就那样想怎样便怎样,闹意气似的。
  该绿的,绿得瘦瘦的;该红的拖沓着红,农人来了,一切矛盾便调解了。
                 
  农人来了,慰问来了。农人常在地中,庄稼像满意了,才壮起来。
  草溜了,害虫逃了,一片庄稼安宁了,和和气气地处,恩恩爱爱地处,农活摆在那里呢?即便农人不在地中,庄稼人能看见。
                 
  ●农人习惯
                 
  庄稼在地里,庄稼长在那里,都在农人的心里。
  那块洋芋地距家一两里路吧!那块麦田可能还要远一点。
                 
  不过,农人不这样看。农人的眼里只有农事的远近。薅草与挖地可能距农人有时近有时远。近时,不是一种活离得近了,而是这份农活在农时的规范里紧火些,既便布谷一样的鸟儿不提醒,烂熟的农谚也没闲着,农人的与生俱来的勤劳的习惯也要提醒,农人糊涂不了的。
  先薅包谷草,不是冷落豆苗。有一些地挖得浅些不是因为想躲点懒。一律不是。一律有着原因,农人心里明白得很。
  庄稼在农人心里,可没那么复杂的位置。舒心的时光是阳光,对雨水的期盼可也是少不了的肥料,农人会使用,偏谁向谁没有偏心的意思,这就如一块地在农人的眼中不是庄稼,便是草,没有含糊的看法。
                 
  空闲是可能有的。但是农人一到地中,手就闲不了。偶遇一株草,农人就要弯腰,有时会仔细一点,有时还要泛泛地瞅一瞅,农人能看到风景的。
  有时坐下来,点袋烟,很像享受什么,那田垄倒如沙发,那庄稼越发顺眼,不是农人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的。
  “地里有金子啊!有事没事都爱去地里的?”
  地里没金子,农人的这个习惯一辈子丢不了。
  我往往不明白,多少农人的子女不在农村了,想尽孝心把老父老母接到身边享福。农人偏偏不习惯。
  农人说:“一天不做活,怪不习惯的。”
                 
  ●情意饭场
                 
  吃饭了。一院子的几家人便同时吃饭了。没有商量,时间还是那么准。
  只要有一棵树。树下便是大伙儿的餐厅。你在我碗里夹一下菜,我在你碗里尝一口饭,尝了,便品,品后,就有一个人把一盘菜拿来,共同分享,大家吃着这家媳妇的手艺,这家人的厚道,再谝谝东家的儿子说了一个好媳妇,徒生的羡慕也是一道好菜了。
  这时便有人忽然发觉张三站久了,让一个石头出来,或者李家的大人说:“娃,去搬凳子来。”坐不下也不要紧。树兜不也能坐吗,坐下吃,坐下谝。
  吃饭的人谝得那么乐。鸡和狗可能也想凑这份热闹了。一个人掉下一根面,鸡一蹦就叼走,狗等了好长时间才遇到一根骨头呢?
                 
  看起来是在一块儿吃饭,其实也不知是啥时候,女人换了碗拿出毛线打毛衣了,男人碗放在身边开始抽烟了,海阔天空地谝起农事了。吃的吃饭,谝的谝,笑声不绝于耳,偶有一吃饭人打喷嚏,大伙便要前仰后合或捧腹,有的甚至笑得肚子疼了。
  反正说不清人们是怎样散场的。
  又到吃饭的时候了,当然也有后开饭的。不过院子里的小孩子是院子里的人放的敞猪,谁家先吃饭,小孩是不受限制的,便到谁家吃,不是客人,也不是主人,很随便。惭惭地饭场便凑起来了。
                 
  饭场透着谁跟谁好,饭场透着院子里的见闻,饭场洋溢着殷实庄户的气息。
  村里如果没有饭场,村里的人是不是显得有些生分呢?
                 
  ●年三十
                 
  能过年的雪遇到了冷的好处才幸运有这一天。过年的雪给年的味道镶一道金边,在哪儿白,离喜庆都不会远的。
  这一天是不一样。几千年的传统耀眼了起来。房前房后热闹的是老人和小孩。大人们哪儿去了呢?从老人期待的视野中坐了火车或客车回来了,从烦恼的忙碌中从生计的艰辛中走回家了。又赶着置办老人的衣物,小孩的祈盼,忙着清扫院里院外,打扮着家,要添一份乐来。忙忙的,隔不了几小时,有团圆的年饭慰劳,大人的汗是累出来的趣。
                 
  一个笑容,一个心跳,指指点点,汇成风俗里永恒的风景。
  红红的对联贴在心坎上,红红的灯笼挂着,美满的光在跳,红红的鞭炮平安吉祥的声音,一个孩子捂着耳朵又舍不得离得太远一点,憨态是做着让年看的。
  以孝,以祝愿,以满桌满碗风味,这样隆重的仪式,迎接福寿财到,积蓄一年的劳作,轻松延续一年的梦想氛围。
                 
  年三十,一年的期盼在这一天消费,味道甜些醇些。
                 
  ●院墙里
                 
  瓜瓜菜菜是一面墙,粮食一面墙。这样的墙巧手能烹饪出合口的味道。这样的墙愈多,农舍的院落里摆的丰衣足食的气息越浓。
  一个粮瓮是墙。给老鼠一段距离一份难堪,老鼠碰不起的。
  一架包谷棒是墙。悬着殷实迎太阳,愿望晾着。包谷会干得快些。一只鸟来来去去,触动着收获的眼神。
  有这多墙在院墙里。不拴一头牛,院子里就少一份家当的声音,能替人延展幸福的声音。当然还得有一些向日葵,以便馋嘴的孩子不再像鸟一样叽叽喳喳闹个没完没了。当然还得有一些果树,挂些小孩的涎水,大人们也满意一些。
                 
  院墙里有这些平和自足就够了。
  院墙内外,饭香菜香粮香花香,有风就飘。邻里乡亲的,生活的日子,互相往来,其实,我也愿和您一起慢慢变老……
                 
  ●为一对新人合龙口
                 
  不是每一份劳作都那么美丽。
  这一份劳作最美。你看亲戚朋友都在忙活着,一对年轻人倒没闲着,在亲戚朋友忙活的不远处,男的为女的量着身材,不知他量出害羞了没有,他们也很忙啊,心跳并不比钉锤敲打石料的声间低,无序又有序……
                 
  合龙口,是最平常的一种话。若赶在要为一对新人这样美好的祝福前,吉祥是劳作的声音。
  每逢喜庆之事。我们都去帮忙,我们都乐开了花。这样的场面,年青的希冀是谁激活了,未来的憧憬是谁又牵到了眼前。我们帮别人,也帮自己在这一刻就享受了一份已逝或遥远的美好的心情。这样的劳作也够幸福的了。
  劳作的声音越听越美,一对新人走进殿堂也快了。
  一个建筑的最后一道工序与一对新人的喜庆之日贴得那么近,友谊的汗水滋润幸福的一生。
                 
  ●春暖
                 
  熬了一个冬天了。轮到太阳来了。又是春阳。牧羊人是闲不住了。
  羊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呢?侯鸟可是随着温暖安家定住的。
  牧羊人能找到一个石头坐下歇息。石旁一柳树还没有荫凉,老人是不是晒太阳呢?想悠闲一阵了吧!一根烟袋在手,袅袅的烟是鞭子或者不是,让狗看着羊吃草或发着癫,愣一会儿也好。
                 
  草没绿成熟,不慌。牧羊人最喜欢的河柳旁,鱼塘里花都已从地上空中开到鱼身上了。春暖由淡而烈的。应该是这样活动的吧,既然能是一个季节温暖的花,送谁谁不知道也会美起来,舒适得心花怒放遍及全身的。水丰草美的生活这一带比那儿都好。牧羊人的经验也是放心的享受。
                 
  有一件农具在身边,粮食与打算没有距离最好不过了。一个牧羊人放着羊,歇一会儿,一种农活放在那一会儿……
                 
  ●夕阳小调
                 
  一些地方,夕阳多些,一些地方少些。多一点意思或少一点意思,农人是理解夕阳的。
  还没赶完的活,再麻利一些。
  农事都在距家并不远的地方,在夕阳下接近尾声。
  一天的活,有长长的一夜的休息时间,这和田间小憩绝然的有别,就是年青人感觉也十分明显。那么就人多再赶一会儿活吧!一个走出农舍又回到村庄为父亲帮忙的人有了想法了。上下班是准时的,是上班族的规矩。农人的下班却要赶完一块地的活,除非实在是天黑了。农人规矩里的崇尚到底实在些。
                 
  夕阳西下的时刻惬意调适了农事最忙的时刻。
  收工,背一篮猎草回家,是勤,是习惯,也是对家最朴素的关切。
  收工,牛、羊与大人小孩一同回家,乡村的傍晚欢迎着归家的风韵。
  牛羊在外面吃饱了,猪还没喂呢?一个农妇提一桶猪食,一群鸡扑来……
                 
  ●乡村要这个火炉的
                 
  日子里有雪,冬天要冷些。
  日子里有这个火炉,人情就暖和些。
  是风是雨把人放弃了,这个火炉才与人有更热的交情。有这个火炉,就一定有一个炖罐,有腊肉,有甘蔗酒,有三五个朋友或家人围着火炉温温暖暖的话题。
  炖罐里煮着咕咕噜噜的营养,小桌上摆着饶有风味的乡俗,是谁哼上三两句酒歌,是谁讲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又是谁咂一口酒,又夹一样菜,火炉边的风情就亮堂堂的,这个冬天的日子也温润多了。
                 
  乡村就要这个火炉的,不然乡村的日子要呆板许多,单调得如雪一样,又白又冷。
  不挂果的树不挂果的树,忽然挂果了,在院子里,秋天就走了好远一段路了。
  秋来了,一天比一天要凉些。院子里的树,椿树,果树,杂木树承担责任似的结两种果子:包谷、柿柄子。秋天便不多了。
  包谷一束束,柿柄一串串。树枝承担得起或承担不起,村民都会有办法,立一些树叉相帮,让希望减少一点负荷,借太阳借风晒晒晾晾,心里踏实些。
                 
  一两种食物为日子垫垫底,谁能挑出为来年准备的种子,谁的日子便更有味道,又有指望。
  不挂果的树,挂果了,这个院子里摆出殷实逗人。不挂果的树引来偷食果子的孩子,大人们往往这样想:这个冬天的院落最好多一些阳光多好啊!
  乡村接纳不挂果的树,乡村的院落到底可爱些,亲切些。
                 
  ●荒坡
                 
  荒坡是不喜欢树的坡,任凭树比草到底多出一点肋骨。这坡就用草,让草蔓延成荒凉的气势。
  村里的地方,就这处算荒凉,当然得给刺一线发展的契机。除非农人真的有眼光或有空闲的时间了。
  狗尾巴草算不得能独当一面揽来农人的认同,小孩子可不会那么有心眼的,只要一株狗尾巴草能好使,能唤出星星点点的可以自我命名的虫儿到手掌里吹出一些好玩来。这么有灵气的玩具,通过自己的制作,趣是不一般的。
                 
  蜜蜂想来就来,蝴蝶随意飞飞,鸟雀想在那个草蓬里躲一阵,野兔透过一蒿草回头看人,这片被利用的草坡,就好像是村里为这些小动物设的红灯区,偶尔一采猎草的妇人如个警察因为利益驱动想惊扰一番,村人便着实起着了没当领导有官威的人了,这荒坡还是留给这些小动物吧!就算这荒坡有主人,那为官的效应很能给这些小动物以保护的。不用打招呼,村人好像敬畏着便主动执行了。
                 
  荒坡想保持荒凉是容易的事。这是村人的看法。
  荒坡呢?自有其热闹的场面。
  春是不忘这荒坡的。一株草不定期带头绿那么一点,一株刺便忍不住要着超短裙了,花枝招展一阵后,着那么短短的绿,让你想看长长的绿,这之间倒经历了一些什么才如此不寻常。灯笼花张些灯,白一些颜色亮亮一小片地方。到底是谁约了蜜蜂,或者蝴蝶是冲谁来的。一些花开着,一些树绿着,一家子人分得那么清不生分么?
  这样的时候,一些香味呈上来了,荒坡慈祥得如一个母亲,拐一弯有花,再拐一弯有情,就算有些有意见的情绪,其实就如姊妹之间的事可以通过独自发发牢骚解决的,毕竟不是宫庭里的争宠,犯得着太认真太生气吗?
                 
  有太阳了,荒坡亮一片管理着暗一片的。下雨了,荒坡把荒凉打湿,好像给树呀草呀放假了,随便吧!
  这荒坡呈现着人间没被器重的美,活动去了荒凉的遗憾。一缕清风能够得着的地方,一些云信任地散……
                 
  ●村里的废墟
                 
  村人生活过的地方撂了,便是村里的废墟。
  一堵墙让日晒雨露打点,有些坍塌,有些凹一片,不规则一角,村人把管理权禅让给太阳雨水风,自己也不做太上皇了。这堵墙便是废墟里的墙。
  一些生命去了,一些生命鲜活了起来。村里的废墟是村人自己分配的,村人自己努力的结果。
  一个人富了,想换一换地方,过去的地方给了废墟。一家子衰败了,一家子人没有了,这地方既是不吉利的地方,成废墟也无人问津。一个害怕天灾的人终于过了大半辈子的安宁生活,心也动了……
                 
  废墟没了人迹,草就胆大了许多,草一下子升格为废墟的主人,废墟即使在夏天,那凄凉那沧桑在村人心中重着沉着,往往是枕边教妻床头教子的教材,大人们不能不对子女们讲,子女们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大人们不生气才怪呢?
  废墟就是让一种生命还给历史,又给现实一些生命,把一个时代的繁嚣,还给一个时代,撒一些草让人怀古。
                 
  村里的废墟见证着村人的生活,留在山脑上,或莽林中,留下一些憧憬在河道边。生活比较方便的人家,留下不舍或无奈,散着痛彻的召示:方便一点的生活,还要防些什么呢?
●不挂果的树
                 
  不挂果的树,忽然挂果了,在院子里,秋天就走了好远一段路了。
  秋来了,一天比一天要凉些。院子里的树,椿树,果树,杂木树承担责任似的结两种果子:包谷、柿柄子。秋天便不多了。
  包谷一束束,柿柄一串串。树枝承担得起或承担不起,村民都会有办法,立一些树叉相帮,让希望减少一点负荷,借太阳借风晒晒晾晾,心里踏实些。
  一两种食物为日子垫垫底,谁能挑出为来年准备的种子,谁的日子便更有味道,又有指望。
  不挂果的树,挂果了,这个院子里摆出殷实逗人。不挂果的树引来偷食果子的孩子,大人们往往这样想:这个冬天的院落最好多一些阳光多好啊!
  乡村接纳不挂果的树,乡村的院落到底可爱些,亲切些。
●山里人家
  三两只鸡,一条狗,两三头猪,一群羊,都是一家子的。鸟儿显得生分些,离家远不了。
  云是客人,雾是远亲。雨常来往,雨冒冒失失的走进院子,习惯了。雪来的稀数,不过来多来少,山里人不会抱新鲜,太亲近或太疏远,他们做不出来的。
  一只鸡和一只狗就是一个天地。一些草和一条路是家当。想不通也不要紧;山里人与庄稼地打成一片,与鸡呀猫呀狗呀亲热的呢态,朴素得让人不好理解。
  没有狗叫,山里人家就少了一份情份;少了鸡鸣,山里人家会少一份收获;羊不咩咩,日子淡些;鸟想随意在院落里走走,谁看见了谁不赶,谁就是有毛病的人。
  出门了。一身泥一身水与门前的篱笆也就一两步路。进屋了,捎回来一些柴禾或一些草,是遗传也是习惯。
  你别看三两间石板房,椽木檩料能透出这儿有啥树,有啥好树。你别看这一只狗,能帮主人迎客人,你别看那只鸟飞来飞去,比主人还先知道今天要来客人了。
  能够遮风蔽雨的,有树有叶。能够让人眼馋口涎的,都一古脑儿地在你面前挤。
  山里人家,隐在一片竹园一片树林中,风风雨雨在身边。我想我真的要出门了,我只好给亲人说了,还要和狗亲热一阵再走,不然走不下去的。
                 
  ●看望庄稼
  是谁用养成的美德和积累的经验,在与庄稼打着交道呢?
  是谁在庄稼地与劳动和收获之间铺了一条小路呢?
  看望庄稼的人,一举手一投足,用最真诚的心表达,不言不语。
  庄稼在家园里。风风雨雨在家园外。看望庄稼,就是想让粮食别冷落了回家的路,就是想让善良疏理庄稼地的可爱,更多地把庄稼地里生长出来的,与我们希望里喜欢的或不喜欢的,都让其与家园有益些。看望庄稼,我就要我能看重一点,把生命看得有生机一些,让收获避免一些浪费。
  我为什么要施肥,就因为我想庄稼多一份营养。我为什么要到地中看看,就因为我想粮食公正地看看我是勤劳还是偷懒。我为什么要拔草,就因为一句古老的谚语需要我贴心的付出。
  庄稼地咋看咋美,那是庄稼用感恩的态度,对劳动者爱抚最尊敬的报答呀!
  常到庄稼地中看看,让我们的爱在土地中生根、发芽,让粗糙的手和衰老的皱纹随收获随亲情回家。
                 
 ● 田野秩序
  不让草在庄稼地长,草不答应。
  不让一只虫子和庄稼往来,一只虫子不答应。
  让麻雀和草或虫子分享粮食,农人不答应。
  麻雀的地在哪儿呢?虫子的冒险在哪儿呢?树的汗水在哪儿呢?
  要想让熟了的粮食和长得正旺的庄稼永远对风雨一个态度不容易。一个农人的愿望与一只鸟雀的愿望要想一样,就是不容易。
  田野里的秩序就这样:你分得清是虫子的收获,分不清是农人的收获,是你的态度。一片一片叶子可能是肥料,一只乌的权利可能会烂粪。你的努力让今年的草死了,你没法让今年的草籽明年不发芽。
  我往往不很明白:一个农人收获了粮食,一只鸟就收获了农人遗弃在地中的粮食稻杆吗?一只鸟的收获与一个农人的收获是什么领域的收获?
  想不想田野偏向自己,想,一个田埂让你休息一会儿再想吧!
  田野里一片绿黄红紫……虫子能看见,鸟也能看见,田野里的繁忙与宁静就这样让你困惑让你希望,让你爱,让你怨,让你想。
  一个人的汗水滴到麻雀的梦想里,和一只麻雀的惊疑在一个人的梦想外,谁能离开谁,谁又离不开谁?这就如我和一些人的关系,今日,可能很陌生,明天,可能是朋友。
  田野里呈现一片可能的绿或黄或紫……稚嫩,成熟,成功,失败的颜色,往往不易辨。
  偏见在胸怀外接纳不了的,田野自由地绿或红,田野平等地绿或红……
                 
  ●一把镢头的逻辑
  一把镢头不挖地,一把镢头的锈是害羞,这就如该挂果的枝,没有挂果,只好让生命在风中轻得易晃,晃苍白的遗憾。
  你让一把镢头闲,闲得慌的还在镢头不远处的目光。
  一把镢头,在农舍一角,在农闲时间怀念:一些土和一些农事锃亮的光芒,雨天雪天掩不住。
  一把镢头的心事,地往往这样理解:地再不努力地绿或黄,就如芽对不起种子,收获对不起汗水,愧疚地形态,在深处,在庄稼地的胸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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