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春天
2020-09-17叙事散文rsjby
狗年腊月三十,团年日,恰好立春。算算,春天到来已经很久了。小区里,看得见春天。最早是新芽,星星点点的绿,染着似有似无的嫩黄,轻轻地,点在树枝,悄悄地,绽开成叶。一眨眼,最多一觉醒来,小区就绿意盎然。花跟着来。白的李花,粉红的桃花,深红的映山
狗年腊月三十,团年日,恰好立春。算算,春天到来已经很久了。 小区里,看得见春天。最早是新芽,星星点点的绿,染着似有似无的嫩黄,轻轻地,点在树枝,悄悄地,绽开成叶。一眨眼,最多一觉醒来,小区就绿意盎然。花跟着来。白的李花,粉红的桃花,深红的映山红,我认识。大红的观赏桃花,洁白小巧的贴梗海棠,花蕾深红的垂丝海棠,问了父亲才知道。一趟接着一趟的花,带着暖意,次第开放。春风轻拂,小区里的花,清新妩媚,摇曳生姿,仿佛少女的眼神,清澈而含蓄,明艳却娇羞。站在阳台远望,遍地黄花,油菜花开得正猛。油菜花就是这样,恣肆,霸道,不讲道理,张扬如口无遮拦的辣妇,疯狂若夏日炙人的骄阳。
朋友说:想出去走走,看看春天。
我说:我不需要,我的春天,在屋里。
野葱纯天然,叶苗颀长碧绿,葱头圆润洁白。香椿嫩嫩的,叶芽蜷曲着还未完全展开,叶柄浅青。清明菜是淡褐的绿,叶面毛绒绒的,有的还顶着一朵黄灿灿的小花。清明菜理清,洗净,煮好,和米粉揉。这是体力活,归我。米粉在台面上铺开,煮好的清明菜捞出来,稍歇,开始揉。橱柜台面是一抹黛青的远山,散开的米粉是天边飘忽的白云,煮好的清明菜是葱茏茂密的森林。使劲揉,慢慢揉,将远山、白云、森林掰开,捏碎,揉散,揉活。细腻玉白的米粉被煮后的清明菜的深绿浸染,被菜汁黏粘,渐渐与清明菜融为一体。越揉,越软,越揉,越黏。终于,米粉消失,清明菜没了踪迹,台面上留下盆般大小的糯米团,浅绿得有些优雅,安静着富含禅机。清香从糯米团溢出,飘起,弥漫,把厨房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包裹,隐匿,推远。灶里悄然燃起柴火,柴火幻化出石块垒磊的山野情趣;窗玻璃吸纳、反射金黄的光线,摇摇晃晃里,变成一幅天青水阔、山青水绿的山水画。
做精明粑,是细活,巧活,我做不好,看母亲、妻子、妹妹做。揪一团,搓成圆球,压成圆饼,舀一勺刚炒好的馅,捏拢。做好了,端庄地坐卧在案板上,半椭圆,卷起荷叶边,看着都可心。蒸了一锅又一锅,吃了一个又一个,直吃得差不多堵到喉咙,还舍不得放筷子,吃进的仿佛是刚出土的嫩芽,满嘴满心,是微涩的清新。
父母买回清明菜、香椿、野葱。春天,跟进厨房。只需做一次清明粑,厨房就春色无限。
曾经有钵君子兰,十多年,年年开花,去年被我浇水太多,淹死了。重新养了钵,两株并列,拥挤着,有些雍容。春节后,其中一株的叶片间悄悄抽出一支花柄,仿佛一只纤细的手臂,柄上排列着长条状的花蕾,是它手指蜷曲的手掌。没想到,它这么快就要开花。我守着它,天天看,时时看,花柄一天比一天长,花蕾渐渐长大。终于,一天夜里,它不声不响地开了,或许高吟低咏过,但我没听到。它选择的开放时间,有它特别的机心。混迹红尘的我,满脑世俗杂念,没有闲情逸志捕捉它绽开的刹那,无法真心感受它美丽的张开。于是,它躲开我混浊的目光,在静寂的夜里,自我陶醉地打开娇美的身体,把自己点亮,点燃。我从夜梦中醒来,虽然迟到了不知多久,它十朵挤挤挨挨的靓丽花朵,依然激荡起我汹涌的惊喜。盯着它上半粉红、下半鹅黄的花瓣,嗅着它喇叭花朵喷出的幽香,仿佛见到久别的朋友,真想张开双臂,搂它入怀,紧紧抱起,快速地旋转,一圈一圈又一圈,直转得头晕眼花,地老天荒,也不松开。
周末,哥哥从小城东边过来,弟弟从市里回来,看见开放的君子兰,“咦”一声,站在花前,看好一会。花静穆无语,亭亭玉立,娇艳欲滴,闪着醉人的朦胧光晕,与窗外的暖阳眉来眼去,调它们自己才懂的情。风情,是人类赋予花的重要特质。你解,它在;你不在,它依然在。爸爸说:成都天楼上,也有一株君子兰,也开花,与这花一模一样。妈妈问:我怎么没看到过?爸爸戏谑:你眼睛有问题,看不到。妈妈不服气:这花,我怎么看得到?妹妹问:真看得到?妈妈说:好多朵,红黄红黄的。妻子笑:是红黄红黄的。一家人看花,说花,笑容浮在脸上。面对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悟,虽不同却美妙,妙入毫巅。旁人或许可以从他的笑容感知一二,真正的体验却永远只在他的心间,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花开,春天开放在客厅。家人相聚,其乐融融,春天弥漫。大家和乐,小家乐和,说说笑笑里,客厅有比春天更美的春天。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温暖的被窝,是一种无声的诱惑,诱惑着慵懒的身体,诱惑着莫名的心绪。钻进被窝,靠着床头,捧书而读。元丰三年(1080)春天,秦观三十二岁,却还未考取进士,更未谋得一官半职。想起以往的美好时光,展望着今后的路程,秦观感慨有加,吟了一首《八六子》。“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处,竟然“素弦声断,翠绡香减”;“正销凝”时,却“黄鹂又啼数声”。词调缠绵悱恻,柔婉含蓄,融情于景,很能体现秦观词情韵兼胜的风格。原来,春风十里,并非只是杨柳飞花,也有春伤春悲。所谓缱绻,或许就是剪不断的淡淡愁绪,理还乱的幽幽悲情。秦观是高邮人,是汪曾祺引以为傲的家乡人。汪曾祺在《文游台》里说:“我读小学时每年‘春游’都要上文游台,趴在窗台上看半天。……缓缓移动的船帆叫我的心有点酸酸的,也甜甜的。”汪曾祺心里那点“酸酸的,也甜甜的”感觉,莫非就是秦观词里的“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风从窗户吹进来,夹杂着雨丝的清凉。下雨了,是淅沥的巴山夜雨,仿佛飘飞的发丝。夜雨芸窗,红袖添香。每位读书人心里,都有一场无尽的春梦。梦里,有清晰的自己,也有迷蒙迷离的暗香盈袖。我不是读书人,做梦也不做无尽的春梦。书,是一把闭合的锁,打开它,推开门,会走进一个奇异的世界。读书,是捡寻零落星散的旧时光,将它们连接,或许就是一串闪亮的珍珠。可惜,我读书只是度时的手段,避世的借口。我虽然喜欢读书,但与书里的风花雪月、烽火烟云、先贤圣哲等等也者,少关联,无交集。
春雨,飘在窗外。春风,吹进卧室。春天,在书里。坐在被窝,打开书,春光扑面而来,明媚而温暖。
我告诉朋友:厨房里吃清明粑,吃了一嘴一肚的春天。
朋友撇撇嘴:我这里也有,叫清明果。
我对朋友说:一大家人相聚,说说笑笑,客厅里满是春天。
朋友被太阳晒红了脸:我正走在十里桃林,花开得正艳。
我劝朋友:看书吧!我打开书,看到了秦观的春天,想起了汪曾祺在文游台的“春游”。
朋友发一张照片来。照片里,窗台上一钵君子兰,两株并列,拥挤着,有些雍容,其中一株开着十朵挤挤挨挨的靓丽花朵。我看了又看,迷惑了:这不就是我客厅的那钵君子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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