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故乡人事之九——六月飞花如梦

之九：六月飞花如梦 　　六月的乡村是一曲最后的挽歌。美则美矣，但似乎缺少一种神秘的力量。 　　要说缺少一种力量，这话多多少少有点毛病，因为无论如何六月毕竟是最为热闹的季节。 　　天空一律蔚蓝，云淡风轻；阳光依旧浓烈，白花花耀眼；庄稼不失时机疯长，贪婪地占有雨露和阳光，一步步走向秋天的盛筵。但是花呢，片片凋零，已化成枝头的一枚枚青涩果实。在村庄，这个季节是很少能看到花的，只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它们躲在竹林深处，孤独开放。它们为自己的落后暗自羞赧。 　　寂寞宁静的日子，村庄的一切沿着预定的轨道向前掘进。抵达，拼命抵达，抵达无从知晓的未来。 　　我对六月的村庄通常抱有宿命般的情怀。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在有关六月的村庄的记忆之中，头脑中总是出现一幅雪花漫天的画面，纷纷扬扬花瓣一样从天而降，一下子掩埋了我的疼痛与回忆。它与窦娥的刑场发誓无关，与《上耶》里痴情的爱情盟誓无关。 　　2005年的六月，只剩下几天的时间。我走过那个花坛，花坛里的花早已凋谢。植物的叶子正蓬勃生长，凝聚所有的力量向上生长。只有六月雪在粲然开放，一片银白。六月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称，我燥热的内心涌起阵阵阴凉。一连几天，我在太阳下低着头颅，流着徒劳和没有价值的汗水，我的灵魂在找不到出路的地方像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而在这样的时候，我多么愿意回到六月的村庄，回到那个被茂密的树林和大片的竹林荫蔽的地方。 　　进入六月以来，书读的似懂非懂，写作也进行得嗑嗑绊绊，极为不顺，至于来自人事方面的压力更是让我焦头烂额，疲于应付，我内心充满绝望。我选择了一个周末，背着妻子，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村庄，仿佛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村庄还是老样子，几年了没发生多大的变化，它的一成不变的风景，藏于深山之处的闭塞以及时间仿佛静止不前的懒散与闲适，仿佛昨日，一切依旧，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村里的大人一个不见，他们要么在我看不见的某个山头劳作，要么在不知道的那个城市打工，出卖廉价的力气和汗水，以换取全家人的温饱。倒是村里的小孩见了不少，可一个也不认识，我认识的是他们的父母或是爷爷奶奶。四五岁光景，还不到上学年龄，他们流着鼻涕，坐在地上玩蚂蚁，惊异地看着我从面前走过。“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心里涌起唐人的自嘲与感慨。村里留守的都是些掉光了牙齿，弯腰驼背的老人，他们张着空洞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我是谁。村庄宁静的气氛让我受伤的心灵得到短暂的抚慰。 　　我坐在大路边的一棵核桃树下，不知疲倦地到处打量。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漏下来，四周的山水明丽迷人。偶儿有熟人走过，和他们攀谈几句。村庄已将我渐渐忘记，或者说我在村庄的眼里正模糊成一个影子，最后甚至连影子也不复存在，时间正在悄悄抹去我的痕迹，我曾经来过的痕迹。 　　耳朵里传来孩子们读书的声音，“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河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稚嫩的声音传出很远，使得空气好像在颤动。那所小学校建立在村庄中心的一个小山包上，是由一所古庙改建而成。它如今的模样和我当初读书时的样子并无两样。可以想像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并没有人愿意在它身上多花一分钱，只要能够遮风挡雨，孩子们只要有读书的地方，只要有老师教，这就足够了。至于它能不能与时俱进，没有多少人去顾问，或者说没有这个能力去顾问。村里人都知道，这么一个地方要留住一个老师是多么难的事情，乡上派来的都是民办教师。村里人对他们的教学能力持怀疑态度。 　　可有一个民办教师至今仍活在人们的心里。 　　我念小学时的老师姓石，一个全身心投入教育事业的年轻人。关于他苦读的故事在村里传为美谈，他参加了三次高考，最后一次以三分之差败北。村里人替他惋惜不已，他高考落榜后，回到村里成了我的老师。我的同学有27人，他一个人教了所有的功课。我们跟着他做难度极大的应用题，学会怎样一步步接近真理，并从中体会到学习的快乐；跟着他似懂非懂地背诵唐诗宋词，我至今还能背诵他教我们念的唐诗，杜甫的《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欧日日来┅┅”当时的我完全不懂诗的意思，可看到老师陶醉的表情，深受感染。是老师将知识改变命运的观念种子一样撒向我们的心田，并最终开花结果。自从石老师教我们之后，我们班同学的成绩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到了小学毕业的那期，老师抓得很紧，他发誓要让我们的成绩名列全乡第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老师想尽各种办法为我们补课。有一天老师说要进城去为我们买复习资料。他背着一个绿色的军用挎包上路了。同学们期待着老师带回好看的书籍。第二天传来噩耗，老师出事了，老师刚下车，过马路时，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飞到了半空，老师的身体像一片飘飞的树叶落下，鲜血流了一地。老师没来得及叫一声妈，就走了。同学们闻讯失声痛哭。 　　那个悲情的六月，老师的身体在空中开成了一朵腥红的花。那个血淋淋的场面长久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成为我终身的噩梦。 　　村里人将老师埋在学校后面的一处竹林里。在那个夏天，村庄的上空始终迷漫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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