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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天坛的核桃树(上)

2020-12-14叙事散文阿贝尔

天坛的核桃树在北京自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了,利文和幽草拍的也发过来了。照片上的我比预想的要好。农民依旧,但有了艺术气质(不敢说艺术家气质)。在北京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写北京。北京不是我的文字所能驾驭的。再说按照我的套路,得是“被瓦解的什么什么
天坛的核桃树   在北京自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了,利文和幽草拍的也发过来了。照片上的我比预想的要好。农民依旧,但有了艺术气质(不敢说艺术家气质)。在北京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写北京。北京不是我的文字所能驾驭的。再说按照我的套路,得是“被瓦解的什么什么的北京”。这可了得,北京是一个作家的文字可以瓦解的吗?北京是可以同“瓦解”两个字搭配的吗?江南可以瓦解,南京可以瓦解,因为它们是地域地名,且只是地域地名,而北京不是,北京是被抽象了的我们祖国的终极象征。   没有文字像醉酒的青年冲动起来纠缠对话的细节一样纠缠北京,我便又过起庸常的日子。买菜,煮饭,拖地,上网,做爱……写作是间歇性的,对名利的感觉和意识也是间歇性的,日常才是永远——睡觉,失眠,说梦话,起床,为女儿准备早餐或者零钱,跟老婆争吵然后亲热,在耳麦里听一字不懂的英文歌……10号到家,美美地睡了一觉,过滤了北京和火车上的极限疲倦。接傅菲电话,谈到当下散文和北京。傅菲是诚实的,他不急于向前,而是潜心向下,根扎得深稳。古典诗意在浸润了他的血肉和骨头之后,结晶成了他的文学情结。这情结里有自我教化的因素,也有天人合一的情怀。11号,端阳,吃粽子,也吃从王府井买回的全聚德烤鸭,但吃得特难过,没有相应配套的技术支持(刀、刀工、烤箱、适宜甜酱和大葱的胃口),弄成了干煸板鸭,可谓暴殄天物。未记得屈原。斗地主。陪岳父岳母,一元起码,四元封顶。赢了,得退还,不玩意思,玩气氛。12号,继续过端阳,继续斗地主,吃吃喝喝。看老婆灿烂的笑脸,日常显摆出它的纯真。写作算什么?风从河岸上吹来,花枝、树枝、灌木丛、香草一起摇曳,染绿了眼球。老团山戴帽,云起云散,暗示出天空浩荡的畅快。写作被日常闲置,像一枚吊在火炉竹篓里的核桃(夏天,火炉早已闲置)。   北京是梦。小时候唱“我爱北京天安门”(还有“北京有个金太阳”、“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这个梦就开始了。去北京是梦,去过北京还是梦。下火车,看见水泥通道、维修通道的民工、流浪的吉他手、吆喝的公交车,才发现这梦还是在人间。见到久别的朋友,才发现梦中人原来也是世中人。静下来细想,北京不就是华北平原和燕山之间的一座城市,论历史,远不及西安、南京、成都什么的,唐时还只是个类似边地的幽州(我们蜀人陈子昂不是有《登幽州台怀古》?),蒙古元建都后,才风光起来;明迁都过来,才光芒四射;满族人入关,才被做成艺术。老实说,我们把北京当成梦,是源于“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从天安门城楼上下来,就一直住在北京(死了之后也不离开)。毛主席是我们当年的梦。我要说,要是毛主席不住在北京,北京就不会成为我们的梦。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住在拉萨或者台北,拉萨和台北肯定就是我们的梦了。除去我们和我们之前的几代人,还有把北京当成梦想之地的吗?   从北京回来,把在天安门和天安门广场录的像拿给10岁的女儿看,女儿摆摆手拒绝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街道、房子和人!”口气是不屑的。她宁愿听周杰伦和S·H·E。她甚至认为我给她看录象是为了显摆,显摆我到过北京。北京不只是我个人的梦,也是很多人的梦,好几代人的梦(纯真的政治情怀之梦),包括我的父辈。能够圆梦的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至死也没能去到北京。现在的孩子,没有再把北京当梦的了,要么乘火车飞机去北京非常方便,去了,看了,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即使有什么特别的,小孩子又知道什么?);要么不去也罢,去别处也罢,现在的孩子梦不在“别处”,不在情结(或许根本就没有情结),而在个人感官。吃喝玩乐。贪婪的物欲,无极限的娱乐和自由的身体。   副热带高气压带北移涪江河谷。13、14日。没有唯宝的《窗外》,只有我的窗外的静默的花椒树和正在发育的花椒。北京依稀,天坛、故宫、天安门、王府井、东单西单、白纸坊桥、北海、农展路、东土城路、现代文学馆、鲁豫饭店、保利大厦淡远。书桌下一双脱光的脚,残留着北京的水泥的高温,算是对梦乡的记忆。回到我的《对岸》,回到《一个疼痛过后的村庄》和《一个务虚者的春天》,回到《记忆与想象的招贴》,回到《1976:青苔,或者水葵》……在我摘得的时间差里,向着黄金沉沦。一部书稿,《时间差》,或者《唯美的裸睡》或者《向着黄金沉沦》,25万字,在我的屠刀下,落马7万。没有忍痛割爱之感,惟有“弃粗取精”的意志。具像的北京依稀淡远,但我如此残酷地梳理自己的文字却又是为了北京的暗示。北京是我写作的福地。1999年,北京发表了我的第一段文字。2003年,北京登载了我的照片。我墙内开花墙外香,最重要的墙外就是北京。我斗胆(我们四川话叫麻起胆子)说我爱北京,不是追梦,不是攀附,是感恩。   天坛不能代表北京。古柏,今槐,核桃树,石牌坊,石螭,草地,这些园林的细节,不是北京独有的。故宫、故宫的天安门、天安门广场、东西长安街、王府井才是北京的代表。北京是一只山羊,故宫很可能就是它的基因库,而故宫内涵外延的一切决定了山羊的性状。6月4日晚上9点半,从农展路打车去天安门。一个伟大的长久的梦想就要展现,我怀疑我的习惯了涪江河谷的眼睛是否能够承受,我的习惯了后山、石板路、樱桃树、石墙、木瓦屋的身体是否能够接受,至于我的那颗封闭、胆怯、愚拙的心,我是顾不得了。东三环,东郊民巷,东二环,东长安街。活物一样的霓虹灯,美丽到糜烂的夜色。天安门呈现了。我的天。凝视,扫视,再凝视。天安门,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历史博物馆。神圣感,有一点吧,不承认是不客观的。但思绪的涟漪荡起,覆盖了刹拉的神圣。神圣感没有问题,是对绝对的梦想的敬畏,是对不朽的存在的敬畏。   车过天安门,左转,在人民大会堂右侧停下。奔走在天安门广场,我的思绪还真是涟漪。细碎,绵密,滴滴答答。像故宫老檐下的梅雨。脑海里没有历史事件折腾(与故宫、天安门、天安门广场有关的历史事件),只有巨大的空洞。“清场了,清场了……”警察在喊,警车开过。风筝飘飘,在略显昏暗的灯光里,在一个国家最中心的夜色衬托下,无言地美丽。情人相挽相拥,散发出微弱地冲动,把生命和青春的优美呈现在微微有些暧昧的空气里。纪念碑耸立在那里。南面不远处就是毛主席纪念堂,毛主席就睡在里面的水晶棺里。我想知道,要是毛主席知道了今天的一切,会如何看待?清场了。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天安门广场,在人民大会堂前面踯躅。小商贩拉扯着我,要我买像章。有外国人(而且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席地而坐而睡,表情是那么安逸,身体是那么开放。警察最后撤离,一街之隔的天安门广场空无一人,像一幅巨幅图案,又像一块巨型遗址,在渐渐加深的夜晚,接受着像我一样的无数的外乡人的注目与敬意——但又有多少像我一样是带着形而上的梦想的呢?   回天安门独坐(说是独坐,却有好多的游人),拍照,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我走过天安门,我的身体来到天安门,这是我的大事,但也不会是太大的事。我走过天安门,我的身体来到天安门,也仅仅是走过,仅仅是来到,它改变不了我的什么(生活,心灵,身体)。很多人走过天安门,很多人和他们的身体来到天安门,天安门不会记住他们,只有他们记住天安门。   从一个叫胡家坝的村子出发,沿涪江河谷向北,经过“幸福院”所在的冲积带,进拱桥沟,爬麻子地,或者上桂香楼梁子,经雷家山,过张家界,穿箭豁垭(传说我的先祖土司王玺,以铧为箭,以扁担为弓,在一个黎明前的黑暗里——还考虑到了北京和四川的时差——射杀明英宗时候射出的山垭),再上马家,上磨刀梁,上两红岩,过野猪林,最终上到与摩天岭比邻的海拔3322米的药地坪。大人上药地坪,是为了药材、胡萝卜和莲花白。我上药地坪是为了看北京。“我爱北京天安门”,“北京在哪里?”唱歌前,我总要问民兵排长胡玉培。“北京在药地坪背后,在药地坪,望得见北京,听得见北京的鸡叫。”胡玉培说话严肃,他跨过鸭绿江。   在天坛看见核桃树,就非常的兴奋,心想那些核桃树是岷山核桃树的遗种。一模一样啊,那干,那皮,那皱裂的伤口,那枝桠,叶子,叶子的弧度与色泽,那气质……核桃树让神秘的天坛有了民间的气息,有了我的家乡的气息。1432年冬,龙州土司王玺带各寨番牌进京朝贡(清道光版《龙安府志》)。冬天,正是核桃储存的时候,王玺在带去沙金、药材的同时,一定也带去了核桃。宣宗和他的爱妃尝过之后,觉得口感味道都是一流,便叫人种了些天坛。几代之后,流传至今。这只是猜测与想象,但很可能也是事实。1406年,知州薛忠义带土民造运皇木1088根进京(清同治版《薛氏宗谱》)。这些木头,无疑都成了故宫的某些部件。这些木头,当初很可能就生长在我时常路过的楠木园或箭豁垭。平武与北京的关联,从我血缘上游的土司开始,从政治开始,从核桃、沙金、药材和木头开始,到今天的艺术姻缘,是一种类似幻想但又不乏考古细节的跨越。在这个跨越中,时间造化的元素起了决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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