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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出逃的少女(完整版)[原创]

2020-12-14叙事散文李云

之十:黑夜出逃的少女
1她已经打好主意。在白天,她将这个想法考虑了不止一千遍。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已经不堪忍受,她不能听从命运这样安排。她要拿出实际行动来对父母宣战,对他们的想法表示百分之百的否定。其他的事情还可容忍,
之十:黑夜出逃的少女 1
  她已经打好主意。在白天,她将这个想法考虑了不止一千遍。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已经不堪忍受,她不能听从命运这样安排。她要拿出实际行动来对父母宣战,对他们的想法表示百分之百的否定。其他的事情还可容忍,惟有这件事情没有妥协的余地。有这个想法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无法确定。她也想过这样做的后果,给父母带来的伤害。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想好了出逃的诸多细节,时间就定在晚上十二点以后,那时父母已经睡了,村庄一定是漆黑一团。她拿着手电偷偷溜出来,大约在天亮之前走到山下的那个小镇,等汽车来,乘车赶往县城,然后再乘车到省城,然后呢,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等父母发觉的时候,她肯定已在百里之外了。   她无法想象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她听人不止一次说,外面的世界很乱,坏人很多,容易上当受骗,也不好找工作。她明明知道这些,但是还是想走,而且必须走,否则,今生也许真的完了。为了自己,她要和命运作誓死的抗争。她觉得自己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前路凶险万分,但还是要义无返顾地赌一下。   白天,她和母亲一道在地里给玉米锄草。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清清楚楚地印在地上,和绿色的叶子绞在一起,脸上渗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她看上去健康美丽,宛如一朵带露的野花,长在山崖,无人理睬。她一直闷闷不乐,默默地想着心事。在她的身后,有几株桃树,粉红的桃花开得艳丽,地上片片落红,撒满一地,惹人垂怜。她不忍心伤害它们,想起林黛玉葬花的事来,默默地念着“尔今死去侬收葬,它年葬浓知是谁?”这样的诗句,心里感到一阵刀子划过的疼痛。说来也真巧了,村里的广播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的插曲——《骨肉分》,“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奴去也,莫牵念”,她倚锄而立,不觉听的痴了,眼眶里涌出了几行清泪。她母亲在一旁见了,满脸疑惑地说,好好的,你哭什么?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勉强地对母亲笑了笑,没什么,有一只蚊子钻进眼睛了,说完埋头继续劳动。   此刻他的父亲躺在床上,在一次小煤窑井下跨塌事故中失去了双腿,这个家庭同时失去的还有每个月一千多元的固定收入。父亲出事以后,上有老,下有小,家庭重任全落在母亲的肩上,里里外外,忙不过来,她不得不辍学回家,帮助母亲分担些责任。一年前父母给她订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外村的一个小包工头,中年丧妻,留有两个孩子。对于这桩婚事,一开始她就不同意。可父母图人家有钱,已经收下了彩礼。那个老男人来家里很殷勤,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父母买好多的礼物,把父母亲哄得团团转。她呢,对他却很反感,总是不理不睬的。心想还没到结婚的时候,就这么拖下去吧。哪知道男方等得不耐烦了,前些天找上门来硬是要逼着她去办结婚手续。父母亲拿了人家的东西,嘴软,不得不给女儿施压,非要她答应男方的请求。这不是拿女儿的幸福开玩笑吗?她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她死活不答应,和父母吵了很多次。她听人说,那个人是地方上的一霸,仗着有几个钱,如果不答应她,他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父亲懦弱,又成了残废,也拿这番话来提醒她。有一天晚上父亲甚至带着哭泣的语气对她说,闺女啊,为了这个家,你就委屈一下吧。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嘴里没说什么,可心里已经暗暗拿定了主意。   她从小就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孩,遇事有主见。她认定的事情,别人说什么也没用。上高中以后明白了许多事理,更坚定了她走自己路的决心。本来她很有希望考上大学,走出这穷山沟沟,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在节骨眼上,父亲出事了,她没办法再继续读下去。回到村庄之后,心里是万分不情愿。晚上的时候还经常读高中的课本,期望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学校念书。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遇上了这种令她哭笑不得的事情。对于爱情她不是没有过憧憬,她理解的爱情应当是纯洁的,不带一点杂质。她心目的爱人一定要是她喜欢的人。她向往的是焦仲卿与刘兰芝,贾宝玉与林黛玉,张生与崔莺莺,柳梦梅与杜丽娘那样的爱情,她无数次为之落泪,为之感动。她没有想到命运会将她与一个粗俗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认命吗?不,即使是为了孝心也不行。   吃过晚饭后,她帮母亲收拾好碗筷,给父亲端来洗脸水,用毛巾把把父亲的身子擦了一遍,叮嘱弟弟做完作业。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桌前,工工整整地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她把它放在桌子显著的位置上。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窗户,清晰的晚风迎面吹来。四周一片静寂,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对面的群山呈现出蓝紫色的光芒,仰望天空,月亮躲进云层里,深不可测。她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问题,她有点儿拿不定主意。隔壁房间里传来了父母的鼾声,她终于狠了狠心,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轻轻地推开房门,来到外面。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四围一团漆黑,风把屋后的竹林吹得沙沙作响,偶尔听到几声猫头鹰的啼叫,令人毛骨悚然。   她向父母睡着的房间凝望了多时,一转身走出了家门。浓得化不清的黑暗吞没了她娇小的身体,此去前途未卜,就像这弥漫在山间看不透的浓雾。 2   我就是那个黑夜出逃的少女。   十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给父母留下一封信后,不辞而别。   我的离家出走,令我的父母非常狼狈,也给他们带了无穷的麻烦。我的未婚夫三天两头找上门去逼父母要人,交不出人来就得还钱,父母交给他的只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还有两张饱经风霜的愁眉苦脸。那个老男人急了,带着一大帮人抄了我的家,家里的坛坛罐罐成了他发泄的对象,还把我的父母狠狠羞辱了一番。等他发泄够了,离去,家中早已一片狼籍,像遭暴徒洗劫一般。   这一切本在我的意料之中。如果他不这样的话,我心里也许还会有一丝愧疚;他这样,更加证明我的抉择是对的。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我的选择是对的,虽然母亲临死的时候都没原谅我。   我知道母亲不原谅我的原因。在我走后,父亲急怒攻心,气得吐血,病情加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撒手人寰。母亲一直认为是我的不懂事,致使她成了寡妇,一辈子过着冷冷清清的生活,所以母亲恨我。临死的时候也不愿意见我,她还吩咐弟弟不准我回来参加她的葬礼。可母亲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啊,那天我站在母亲的新坟前,把十年来的屈辱和痛苦暴雨一样向母亲倾吐,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   十年的时间是那样的短暂,可对我而言又是多么的漫长。十年,我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都一一加以品尝。我从一个纯真善良,如花似玉的少女变为一个体态臃肿,满身俗气的女人。我上过不少男人的当,被男人很多玩过,后来就学会了如何去玩男人。我当过三陪女,当过第三者,破坏过别人的家庭,还蹲过监狱。后来我在城里扎下了根,当了老板,我的生活一天天变好,这正是我当初逃离的初衷。可令我感到费解的是,当我多年奋斗找到了许多钱之后,我的心却一天也没有快乐过。   为了寻找所谓的幸福,我奋不顾身,一头扎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上帝的这个玩笑也实在开得有点大。   那年我离乡背井,怀里揣着不多的几个钱,孤身一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的心里充满恐惧,我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生存的威胁迫使我到处去找工作,可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凭没文凭,四处碰壁,兜里的几个钱很快就花完了,还是没人愿意收留我。   我头重脚轻,漫无目的地走在白花花的马路上,我的前后左右都是高大的楼房,走在下面渺小得像一只蚂蚁。我的身边走过各式各色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衣着鲜亮看起来个个漂亮,脸上流露出愉快而满足的神情。在这个世界上,我算什么?连一根草也不是,我的眼里不觉涌出泪花,又怕被人看见,赶紧用衣袖拭干。经过一个橱窗前,外面墙壁上的招工广告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站在那里,一字不漏地读下去。   你要找工作吗?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站着一个长得很帅气的男子,满脸微笑地看着我。   我红着脸说:是的。   那你随我来,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继续笑着对我说,别怕,我不是坏人,我的公司正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你跟我去看看好吗?   他说得很诚恳,再说我确实需要工作,迟疑了一会儿就跟着他走了。
3   我几乎是在看了他第一眼之后就爱上了他。   他叫柳青,高大秀气,戴着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对我说话时,眼角始终含着笑,令我怦然心动,我感到脸发烫,心里暗暗涌起一丝喜悦。   他不停地说话,他说他早就注意我了。从我的衣着和漂亮的容貌就知道我适合什么工作,他保证我能挣到钱。在我濒临绝望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这么一个好心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想不管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吃,只要能让我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   他把我带进一家餐馆,叫了几个菜,说吃吧,吃了饭后就带你去工作的地方。炒肉的香味钻进鼻孔,我感到肚子呱呱直响,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真的饿极了,我顾不了斯文,端起碗来一口气吃了三碗饭,他在一旁看着我直笑,我的脸上又泛起了朵朵红晕。   你吃饱了吗?   我点了点。   那我们走吧,他笑着说。   我说去哪儿?   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我和他走出店门,已是中午时分。大街上人流攒动,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期,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推着小吃叫卖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阳光的金色碎片,花瓣一样抖落在我身上,这一切新鲜而又陌生,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我像着了魔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毫无心机听凭他把我带到任何地方。   走过一家服装店,他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走,我们进去买一套衣服。我嗫嚅了好半天,羞红了脸对他说,我不去,我没有钱。他打断我的话,没关系,我先替你垫着,等你发了工资再还我。我说这不好吧,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他很慷慨地说,没关系,瞧你这身打扮,进了城就得有城里人的样子,不然会被人笑话的。不由分说就把我拉进了店里。我的目光一下子被花花绿绿的服装吸引住,再也舍不得离开。   经过反复挑选和讨价还价,他为我选定了一套嫩绿色的价值260元的套裙。我试穿着走了出来,他在一旁啧啧称奇,这套衣服仿佛就是为你定做的,你穿起来漂亮极了。我不好意思地说,太贵了,我还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呢?他说,嗨,贵什么?你这么好的身材不穿这样的衣服简直就是浪费。说完毫不犹豫地掏出三张百元的钞票递给老板娘。肥胖的老板娘用暧昧的目光看着我笑,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同梦境一般,我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殷勤,我刚刚出走时的那份警惕已忘得一干二净。我穿着他为我买的新衣服,随他逛了好几个地方,当我们在一处绿草如茵的草坪上坐下时,俨然已成了一对恋人,我的心中涌起对他阵阵的爱意。 4   黄昏已渐渐降临。   这不是我熟悉的景象,乡村的黄昏是凝重的,肃穆的,还带点神秘的色彩;而城里的黄昏是活泼的,开朗的,透明的。我的周围人群一下子稠密起来,他们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下子从水泥地面冒了出来,搅动空气发出高声的尖叫。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似乎隐藏着许多不安和兴奋的因素。置身其中,我有遗世独立的感觉,这种感觉水一样漫过胸堂,随着黑夜的来临越发强烈。   他向我介绍这座城里的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我心里一直想着我的工作。他信誓旦旦地向我表示,工作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现在我们去吃晚饭。   吃过晚饭后,他把我带到了他的住处,我忐忑不安地跟随他迈进一套两居室的房间。房间灯光明亮,布置雅致。长这么大,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与我在山上的那间小屋,不可同日而语。我默默地打量房间的一切,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城里人真好啊!他对我说,今晚你就暂时住这里。反正这房子很大,没人住。我说,你不住这里吗?他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到外省去了,一直空着。他打开电视,继续说,今天走了一天了,你也累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我要回家去了。说完他就匆匆走了。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先前与一个陌生男人独处一室的担心完全没有了,看来我真的遇上了一个好人。   打开淋浴器,一股细密的温水从我的身体上轻轻滑过。一面大的镜中朦朦胧胧映出一个年轻女人洁白的身影,她有着一头浓密的瀑布一样的头发,从头部直垂到臀部,高耸的乳房,光洁细腻的皮肤。我久久地凝视着镜中的这个女子,禁不住问这是我吗?我知道我长得不错,但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地看过自己的裸体。在山上一般都是洗冷水澡,黄昏的时候,趁天黑没人注意,我一个人偷偷溜到我家后面的那条小溪里,作贼一样匆匆擦拭自己的身体,哪有时间和心情像这样欣赏自己。我对我自己是陌生的。当镜中出现一个美丽迷人的少女时,连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躺在宽大舒适的席梦思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外面大街上人声鼎沸,霓虹闪烁。这个城市没有夜晚。柳青的影子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难道他爱上了我?他能帮我找到工作吗?我的父母怎样了,他们找不到我不知急成哪样?这一切对我是幸还是不幸?遇上柳青是否意味着我的命运会有改变?一时间,头脑思绪如潮,我带着这样的思想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柳青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穿一件洁白的衬衣,显得更加英俊。他手里提着一袋早点,进门来放在桌上,对我说,吃早餐吧,吃完后我们就出去。我说去工作的地方吗?他说,不急,我们到公园去玩。我说我的工作找到了吗?他说,别急,玩几天再说。   一连几天,他不是带着我逛街,就是去公园玩耍,对我工作的事只字不提,我心急如焚。我向他提起,他总是对我笑笑,不急,不急。
5   那天从早晨开始,天一直下着暴雨。透过玻璃窗望出去,满大街都是打着雨伞,或是身披雨具的人们,出租车飞速驶过,水花四溅,路上行人纷纷向两边躲避。有的站在商店的门口,抬头看天有无停歇的可能。我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若无其事地在雨中行走,他的身上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他的表情空洞而又坚毅,一点也不把暴雨放在眼里。我的眼睛随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看看这个怪人到底要走向哪里。我猜想他可能也像我一样,来自一个偏僻的地方,在这城市里像一块可有可无的垃圾。不同的是我现在暂有一块避雨的地方,而他没有。   柳青仍然在八点左右为我买来早点,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吃完后,就和他一起出去玩耍,晚上送我回到这里,他一刻也不耽误就离开了。他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甚至避免长时间和我单独处在一起。经过几天的观察,我确信他对我没有一丝歹意,这使我放心不少,但一想到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心里不由焦急万分。他一遍遍地安慰我过几天就去上班,一切包他在身上。   我六点钟就起床了,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多年的贫困生活注定我们的生物种要比别人走得快些,走得沉重些。推开窗户向外一望,整个城市迷蒙在一片雨雾之中。我百无聊耐,打开电视把所有的频道浏览了一遍,大都在播早间新闻,我对这些没多大的兴趣,也不想关心,我关心的是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一定要和柳青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柳青来的时候打着雨伞,尽管如此,他的衣服还是部分被淋湿了。他显得很匆忙的样子,进门呆了不到十分钟,对我说他今天有事不能陪我,让我呆在屋里哪儿也别去,晚上回来告诉我好消息。柳青走后,我不是看电视,就是站在窗前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闷得慌。好容易到了下午,天终于放晴了,这城市又重新焕发了生机。我心里仿佛有所期待似的,拿着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翻着。   到了晚上柳青带我出去吃麻辣烫,这几天他变着花样请我吃了不少东西。我们来到一家挂着“艳红麻辣烫”招牌的餐厅,早已人满为患。柳青说这是城里最好的一家,生意火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余的座子坐下,老板端来一口盛满卤水的砂锅,里面冒出阵阵的热气。柳青要了一桌子的菜,荤的素的都有。还要了几瓶啤酒。他为我斟满一杯,我说什么也不喝,他笑着说,你一定要把这杯酒喝了。我为你找到工作了,明天就去上班。来,向你表示祝贺,他端着杯子与我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我反复向他解释,我不会喝酒,柳青说,瞧不起我不是?喝吧,慢慢你就会了,以后喝酒的场合多的是,要会喝酒才行。我对他的话,疑惑不解。柳青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高高举起,祝贺你!我无法拒绝,只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酸酸的涩涩的液体流入我的胃里,我皱了皱眉头,差点吐了出来。柳青大笑,多喝几口就适应了。我们边吃边聊,柳青说,他为我找的工作很轻松,而且能挣钱,每月至少千元以上。柳青的话让我兴奋,在他的再三劝说下,我喝了整整一瓶啤酒。我感觉天昏地转,浑身发烫。   后来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已经不能自己走了。怎么回去的毫不知晓,朦朦胧胧中一个男人温暖的身体紧紧抵着我,一双带毒的手,在我的胸前游走,最后结结实实地按在我的胸上,我知道柳青想干什么,他终于露出了他的面目,我柔软的身体像火一样燃烧,整个身体像要腾空而去。渐渐我失去了抵抗,和他一起倒在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在最为奔放的瞬间,我感到我的身体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飘落下来,沉入无边的湖底┅┅
6   我怎么也想不到柳青是这样一种人,在他天使般纯洁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蛇竭之心。   我一次次失身于他,玩腻之后,他把我送给了一个开歌舞厅的老板。从此我成了个令人不耻的三陪女。   后来我明白,柳青一开始对我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完全是为了博得我的好感,放长线钓大鱼,他整天无所事事,专门盯着像我这样的来自乡下,而又非常落魄的女人。   我不想为自己的堕落寻找什么理由,我承认是我天性中的虚荣毁了我自己。和柳青鬼混了一段时间后,我越发强烈地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钱万万不行,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美貌和身体是获取金钱的最佳途径。我开始放纵自己,像苍蝇一样追逐金钱来满足自己的需要。   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穿名牌服式,像有钱的女人一样使用高档的化装品。把一个乡下妹子的淳朴像扔垃圾一样丢弃。白天在歌舞厅阴暗狭小的房间里昏睡,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陪男人喝酒,唱歌,跳舞,睡觉。我和数不清的男人上过床,他们中有各式各样的人,工人,农民,公务员,暴发户,甚至还有未结婚的年轻人。在外面,他们个个看起来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可一见到我们就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我们长时间呆在房间里,生活黑白颠倒,很少户外运动,除了上街买衣服。像缺少阳光照耀的小草,在石头缝隙里苍白地生长。我的那些姐妹们没有一个没落下一身的病。喝酒,抽烟,像动物一样交配,避孕套,堕胎,性病,一个月一次的身体检查,在不同的地方上班(多么滑稽的词语),为客人争风吃醋,在一次次的扫黄打非中东躲西藏,这些构成我们日常生活的全部。只要城市的黑夜来临,在一处处花红柳绿的背景中,谁都知道那里面活跃着一群怎样的人。   多年的买笑生涯,使我对男人这种动物产生了深深的厌倦,没人愿意娶我这样的女人,我今生也没有结婚的打算。我的头脑已萎缩到只认识钱的地步。我们都信奉一句简单的俗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太遥远,我们都不愿去想,也怕去想。我们能把握的就是趁年未老,色未衰之际,多挣几个钱,这也许才是最现实的。   从那次跑出来以后,我只回过一次家。父亲早已去世,化为山头的一个土堆。村庄依然是老样子,我无法面对它的贫穷。母亲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在外的情形,见了我劈头盖脸给我一顿臭骂,说我给这个家丢进了脸面,愧对祖宗,让她在村子里无法做人,把我给她的钱狠狠扔在地上。我满怀屈辱,当天就走了,再也没回去过。
7   母亲走了,临死之前也不原谅我。   我跪在母亲坟前,仿佛看到她在世界的另一头,用一双怨恨的眼睛望着我。   风吹着坟前的茅草,一个幽灵倏的一下消失了,我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声响。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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