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梨花阵阵
2020-12-14叙事散文阎扶
她家住在沟边,几棵梨树从土墙上探出身来。春天白色的花坠落,撒在木门外的小路上。那个秋天傍晚从田里回来,我奋力跳起,试图够着掩藏在枝叶下的青脆、布满斑点的梨子,却总是够不着。她的名字叫穗子,听母亲说和我一年生的,比我大一个多月,青麦子扬花抽穗
她家住在沟边,几棵梨树从土墙上探出身来。春天白色的花坠落,撒在木门外的小路上。那个秋天傍晚从田里回来,我奋力跳起,试图够着掩藏在枝叶下的青脆、布满斑点的梨子,却总是够不着。
她的名字叫穗子,听母亲说和我一年生的,比我大一个多月,青麦子扬花抽穗时生的,而麦子泛黄时,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母亲领我走进她家的院子,放下沉甸甸的篮子。一只拴在梨树下的黑毛狗,若有若无地叫了几声。她的母亲系着围裙,把我们让进屋里。
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坐在土坑后面,靠着被烟熏得黑得乌亮的墙,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在闪烁的煤油灯下,脸色非常苍白,白得有点儿怕人。至今我还记得那种白色,一种长年很少走出屋门、地下的草芽一样的白色。但是她的睫毛很长,乌黑的上下两排,中间是黑白分明的眼珠。她很好看,突然我的心中一阵慌乱,脸微微有点发烫,幸亏在阴影中,别人看不见。
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说着我们前后出生的时间,掐着指头计算。而后,她的母亲长叹一声,撩起围裙,在眼角上擦拭。我的母亲也陪着叹气,但随即打岔,把话题引向一边。
生下来她就患了小儿麻痹,终年只能坐在坑上。吃喝拉撒,只能由父母侍候。他的父亲脸膛黑红,墩实得像梨树干,她的母亲高挑寡洁,像一节梨枝。她呢,则像一束梨花,白得让人心碎,让人心疼。
我都上三年级了,她还在坑上躺着。八月到了,我和小伙伴用石头,试着击落她家梨树上那实在馋人的果实。她的母亲听见了,吱呀一声推开木门,招呼我们进去,然后给一人摘下一个梨子。我们走进屋里,看见我们背着书包,她的眼里流露羡慕的神色,那时我仿佛看见,她的面颊上泛出红晕。回家路上啃着芳香的梨子,大伙撒着欢儿。不知为什么,我却一直惦记着她,不能上学多好,不能玩耍,多么寂寞!
一直到我上完小学,到县城上了初中、高中,直到考上大学,她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模糊、淡忘了。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子,我极力勾画,总是徒劳。留在我印象中的,仍是那一张苍白之至的脸。
花开花落,那年春天,她死了,病死的。一个脆弱的生命,熬到了尽头,就像一盏油灯,燃尽了。那年我21岁,她也一样。
后来听人说起,二十几年,她就一直躺在床上,由父母侍候着。那次我们走后,她也闹着上学,无奈之下,她的父亲给她找来书本,她的母亲则教她识字。她很聪明,字写得秀丽极了。她也有了暗喜,有了一个怀春少女该有的梦幻。她常常无缘无故地忧伤,也渐渐无可奈何地接受着一切。她的父母头发花白了,对她的照顾却从没迟缓,一种十分痛苦、内疚的心情,随着日月流逝越来越重,沉沉地压在心底,但在女儿面前,他们极力克制、隐藏。
梨花阵阵,梨子一年一熟。面对一个站不起来的孩子,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情,二十几年,是怎样难以割舍、源源不断地倾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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