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只是寂寞

　　十八岁，在学校的图书馆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把书中的一句话抄到笔记本上：“我希望你想起我来，总是怀着爱情，怀着感念；在这点上，我愿意在你结交的所有的女人当中，成为独一无二的一个。”我喜欢这句话，希望在我爱的那个人眼里，自己也是个独一无二的女子。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来信》，十四岁那年，父亲为我买了一本合集，里面就有这篇小说。不过，那时小说是小说，爱情还很遥远，虽然同伴会和我向往地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我们向往成长，和婀娜多姿。 　　1994年，我再次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在地摊上。我知道是盗版书，仍然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我的那本合集不知被谁借走，已失踪许久。不过，也只是买下来罢了，不再去看那个故事，也不再去想那些问题：爱情，永恒，或刻骨的哀伤，或把握不了的命运。 　　十年转眼就过去了，和一位擅长写影评的网友聊电影。他说：“现在我只想看看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装没有听到，继续闲扯《天下无贼》和《功夫》。 　　我没有想过去看这部电影，但同事把碟子借给我——真是意外。 　　自从知道有这部电影，我就知道要去找来看，也和一位姐姐说看后要写观后感——因为每次想起这篇小说，心里都有不尽的忧伤。但每到夜晚，都有怯意，不愿去寻找。就算我那姐姐的观后感已写了出来，我仍在回避。其实每次从音像店门口走过，都会看到徐静蕾和姜文，还有那句话：“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我并不认为这句话就是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概括，男人和女人对爱情的态度决定了许多东西，一夜和一生说得太悲哀，无论对于男人或女人来说都不公平：男人多么可悲，只有夜晚的欲望，女人却又如此丰富，把身体的欲望延伸成为一生精神的爱恋。当然，许多男人会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男人纵情的一夜足以毁灭女人的一生。但无论哪一种，我都认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男人和女人不仅仅是这样。 　　同事把碟子给我，没有说什么。只因为她说有这碟，我随口问她好不好看，她大约想让我自己去了解，就把碟带了来。碟子放在家里许久，一个感冒的午后，我终于把碟放进ＤＶD，让它运转。
拍得很好，非常好，背景对气氛烘托，人物的语言和装扮，表情和灯光，还有琵琶声，都非常好。只是我没有落泪——原以为，我会伤心得不能自控，这就是我一直不愿看它的原因，却没有。 　　原来是寂寞。原来。 　　正在成长的十三岁的女孩没有父亲，在一个阴性十足的家庭里分外寂寞，向往一个成熟开朗的异性，对未来和另一种生活方式充满幻想；十九岁的少女还是没有找到解除寂寞的法子，又重回到孩童的等待和向往中；二十七岁的少妇因有了孩子，更无法摆脱孩童时代的渴望——虽然已生活在那个圈子里，但寂寞仍然。孩子不在后，她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若曾强作欢颜为孩子博一份富足的生活，那现在她又能为什么展眉？不如同去。那么深的寂寞，那么刻意地珍视着自己心中的感情，注定零落。 　　作家同样，一场又一场的艳遇只是排解寂寞的方式，他从不交出真心，也不过问别人的生活，在精装的书本和温暖的灯光中，他刻意地孤独着，就是走入人群中，也只是为了时光好打发些。看似繁华如锦，其实却是烟花凋零后的寂寞。 　　包括剧中那只苹果，香甜红润，却注定因寂寞而发霉干瘪。 　　当然自私，女子对她的母亲，对爱她的空军；作家对每一个从他生命中经过的女人。他们陷在各自的寂寞里无力自拨，却又自得其乐，不愿走出来。渴望爱，却不愿交出自己；渴望被爱，却无法争取。 　　可是对于我来说，还不是，还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不开口呢？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不去争取？是因为自尊？是担心害怕问了之后无法面对自己不愿看到的真相？还是，纵然相守，寂寞仍存的现实会催毁生存下去的意念？ 　　作家问十九岁的那个女学生：“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要不要去坐一会，要是你方便的话。” 　　女学生马上回答：“方便。”然后重复：“方便，我都方便。” 　　她一脸笑地向前走去。已被前人踩得有些硬的雪花在她的脚下，仍然纯净、真挚、不染纤尘，就象她和她的爱情。 　　这一幕非常感人。那种孤注一掷不问结果的爱，让人感动。可是这样的命运却是无法承受的——任何一个人。你随他回家，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哪怕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来等待和爱恋？ 　　女孩不告诉他，自己用了一生的时间来爱他。更不会仰起脸来，卑微地乞讨：“你爱我吗？” 　　再看当年记入我笔记本里的那句话：“我希望你想起我来，总是怀着爱情，怀着感念；在这点上，我愿意在你结交的所有的女人当中，成为独一无二的一个。” 这句话让我惊颤：女人在爱情里是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心甘情愿。就连聪慧绝世的张爱玲也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但女孩让这份卑微只存在于自己的思维和意志中，在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自尊自爱，不要求不乞讨，尊重他，也尊重着自己，虽然无法遏制住思念和拒绝他语言的每一次诱惑。 　　选择了什么样的爱，就得承担什么样的命运，她担起了因爱而需背负的责任。 　　怎么去挑剔徐静蕾呢？她拍的是她的爱情观——爱你，与你无关。 　　我那同事又怎么能评论呢？同为女人，怎么去评论另一个女人视若生命的感情？赞美或指责都是浅薄。大家都身为女子，只有更为体恤。 　　找到那本盗版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它的纸张微黄，字迹粗糙。可是那份情感，仍然使我忧伤。 　　我庆幸自己当年有那么多的书可看，有那么一些朋友和我说笑玩闹，还有父亲，一直在我身边，买大红的书包给我，带我去吃福顺居的鸡。因为这些吧，才没有陷入自己成长过程的激情和人类永恒的寂寞中，去冥想并吸入爱的罌粟。 　　我想问当日和我说要写《一个陌生女人来信》影评的那位网友，他看了这电影没有。其实他不满二十五岁，何况又是男人，我疑心他不会懂女人的那份细腻和阴柔，更无法揣摩一个女人在成长过程中的渴望和寂寞，虽然他非常懂电影，满口术语。想到这里，我嘴角浮起一个笑，但立即以手掩口——不要轻视不要主观，写这篇小说的人，是男性。 　　悲哀。感激。竟有人如此懂得女性。女性的沉默和自尊，以及对爱的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