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队屋
2020-12-14叙事散文孙光新
[队屋]队部,是我自己的叫法,村里人都叫队上,人们有事去队部的时候,就说去队上。清楚地记得,当时一队、二队队部就在村后水塘的东侧,一队在前,二队在后。现在印象深的是一队队部,我现在大部分关于队上的凌乱印象是一队队部那边的。二队队部那边,只
[队屋]
队部,是我自己的叫法,村里人都叫队上,人们有事去队部的时候,就说去队上。清楚地记得,当时一队、二队队部就在村后水塘的东侧,一队在前,二队在后。现在印象深的是一队队部,我现在大部分关于队上的凌乱印象是一队队部那边的。二队队部那边,只记得有一两间房子,后来父亲在那里开了个油坊,榨棉籽油。我看着那浓稠的金黄色液体,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植物的身体竟藏着油。我开始知道了一些关于我们的身体成长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出生的秘密,犹如我只看到了金黄的油而不知道它是怎么被榨出来的,但我知道成长的事情与大地母亲息息相干。植物,比如老玉米、地瓜便是大地母亲滋补我们的营养,那时候,我们还不敢奢望麦子。麦子,那是后来的事情。牲口、家畜、家禽也都有大地母亲养着。
我记事的时候,在队上住着的好象是蓝干伯和金来哥。蓝干伯不是队长,是看队部的,金来哥跟父亲在队上住着。队上养着十几匹马、十几头牛,白天就有人牵它们到大荒场地里啃草,晚上,就由蓝干伯喂着。队上有好十好几间屋,除了牲口栏,就是草料屋。牲口料夏秋是鲜草,春冬就是蓄在草料屋里的干草。我们小孩子们都去荒场地里割草,然后交到队上过秤,队上就为我们记工分。说到割草,我实在是惭愧,我是个左撇子,左手拿镰,还割的慢,我的草筐里总是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草,我有些奇怪,我那时割草也不比别人少卖力气,但筐里的草总是少得可怜,我也不记得队上给我记过工分。洪亮、永军、建国他们每天都能割满满的一大筐,沉甸甸的,背在肩上,压得他们歪歪扭扭的,那是收获的象征,很容易让小孩子们产生一种成就感。后来,我就挎起了竹蓝去剜猪菜了。那时,我有多么可怜,别人家的猪菜都是大人下地干活顺便捎回家或者是女孩子家的事情,只有我这个男子汉在干洪亮、永军他们不屑干的事情。我一个人害羞地在一边剜猪菜,我也不敢与女孩子在一起,怕被她们看到也刮我的脸皮。那个时候,我是不去队上的。我有些无奈,我一个人在暗处孤独地积攒着无用的力量。
幸好,队上总有快乐无边的事情把我淹没。晚上,我们照例都去队上屋后的大道上去乱耍或者乱跑一通,有时坐在路边讲一些狗屁不通的鬼怪故事,看谁讲的吓人,讲完了都得要跑出去很远,分散在麦田里、沟渠上,或者脱了裤子下到水塘里,让黑暗把我们淹没。当然,有时我们也会做些不大要紧的坏事情,比如小偷小摸之类的。金来哥有一把精致的木手枪,枪把上系着长长的红布,他学着电影里解放军连长的样子,身子前倾,侧着,右手握枪,枪斜冲着天空,喊一声同志们冲啊,我们这些英勇的战士就分散在浓浓的夜色里。有月亮的时候,我们就演杨家将或者岳飞传,玉米秸、棉柴就是我们的刀枪剑戟,书童、建国往往当杨六郎、岳飞。所幸,我在古代里是一名中箭倒地的英勇士兵,在现代里也是一名冲锋陷阵饮弹而死的解放军战士……
隐隐记得,队上还有弓房。吃过晚饭,我跟在爷爷的身后去队上弹棉花。没有事情,我在弓房前的场子上一个人耍着。夜色里,远远的有灯火,我一个人竟莫名地想起与小伙伴们一起讲过的一些所谓的怕人的鬼故事来,我在害怕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黑暗,那里一定有红嘴獠牙的妖怪在伺机抓我……弹完了棉花,我跟在爷爷的身后向村子里走去,我不敢走在后面,快走几步,上前拉住爷爷的衣角,爷爷用他那宽大的手紧紧攥住我的小手,那双手温暖无比。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摸过那双手了,那双手已经苍老了许多,而且,我的双手也比那双手大了许多。
不过,爷爷是个脾气极坏的老头,动不动就爱发脾气。队上分东西,按人口一户一堆,堆上都插着写了谁谁的名字的牌子。牌子是爷爷写的,爷爷上过书坊,高小毕业,是村里的文化人。不知道那时他是会计还是小队长。一次队上分老玉米,爷爷回家后就大发雷霆,说是被秀玲从我家的堆上拿走了两个老玉米,埋怨我不过日子。母亲说,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叫过日子。爷爷更有些恼火了,说是都是孩子,人家的孩子怎么知道望自家拿老玉米,人家的孩子怎么就知道过日子……艰难的日子实在令人辛酸。爷爷现在的身子还硬朗,只是腰弯的更厉害了,也已经不再轻易发脾气了。
已经记不清队上是什么时候散了的了,大约是队上分地前后几年的事情。怎么能不散呢,记得拾棉花的时候,大家都偷偷地往自己的衣服、裤腿里塞,收工后向队上交棉花时,棉花袋里的棉花总也倒不净,回家后总能再倒出一些棉花来。拾棉花的时候,家家户户能够去的都去,多一个人就能够多往家带一点棉花。大家都知道,那叫偷,偷是多么不好的事情,被队上发现了可不得了,但拮据的日子实在让人无奈。大家都不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一切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艰难苦涩的日子也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队上散了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一个时代结束了。我发现,随着这个时代的结束,我的少年时代也在不经意间随之消逝。少年时代里,不仅有着赤贫,还有着纯洁和快乐。而今,那些纯洁与快乐已经永久地掩埋在队屋的废墟里。一切都为生活所磨蚀而改变,比如,书童、建国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想起这些事情,他们对此也有些不屑,他们也更不会让孩子们去村外的夜色下疯跑了;我已经永远无法看到春祥的快乐,他不堪生活的种种寻死近两年了;洪亮为婚姻所累,他可否常常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自饮泣;胜利已经变得让村人敬重起来,艰辛的生活没能压倒他;有的人正变得可恶,被村里人所鄙夷与厌恶,我不愿说出他们的名字;而我,一个人在城市的夹缝里生存着,与少年时代的大部分伙伴生又分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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