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里的色彩和老人
2020-09-17抒情散文房子
过年里的色彩和老人一那个在一树下的人,弯着身子,用一把竹子扫帚扒拉地上灰褐色落叶,她衣服的颜色有些刺目,那绿色在缓慢地移动,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下。打扫庭院女人的不远处,一条小巷里,人声喧嚣,地上摆满了大红色对联,就像女人的衣服,那么醒目。他
过年里的色彩和老人
一
那个在一树下的人,弯着身子,用一把竹子扫帚扒拉地上灰褐色落叶,她衣服的颜色有些刺目,那绿色在缓慢地移动,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下。
打扫庭院女人的不远处,一条小巷里,人声喧嚣,地上摆满了大红色对联,就像女人的衣服,那么醒目。他忽然觉得色彩,比任何一种方式,都能给人的感觉带来,一种念想。
要过年了,这些色彩就应运而生,这样想的时候,一声鞭炮响从远处传来。那个背景里,不时有喜庆的音乐,像河水的水花不停地泛滥、漫溢……
他低头看手机,画面里一个人的艺术照片,全是黑白色,构图和内容,将人引入时光深处。就像他脑海里那埋入时光之间的照片,像一幅画的轮廓面形,一个他印象深刻的人。他想了会,觉得终是时间冲淡了它,耳朵已记不确切那声音的样子了。“我没有打开它们,因为记得和它们的离去。”
许多人就是这样,像植物的繁盛被季节带走;象星光被黎明掩藏,而那条空中的道路,被现实抹去痕迹;像某个春天,散步溪水边,坐在岸上,水流不息穿过知觉,而不知黑暗降临,夜晚收走视野里的所有事物。时间终于把最后的怀想,逼到一个黑点,或空白之处。
他站在黑点里,或者从那处空白处走过来。“但我已不能把它还原为现实了。”他确实还有时光不再的想法,但并不怎么伤感。有时,忽然想,一个人该如何活着,才叫不负这转瞬而逝的时光。
他始终觉得,不管如何活,人都会辜负它们。他们那年谈过的话语,被风吹散,现在连温度都没有了。那一年的他,不在现在的地方,而现在的人,也在别处,和当时的那个人,也隔着一条回不去的天河。至此,即便面对面的坐着,也是被时间分开了的。
现在,那些色彩和声音,仿佛都是为了迎接辽阔春光而进行的前奏。他就想到了在黑夜里,沿着死亡边缘之岸,奔跑着的背影。那身体像水花泛滥,一波波地淹没自己。即便在一个人的黑夜,可以听得到,树木和花朵在肉身的空阔处生长开花。那一年,甭管身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内心土地总是花团锦簇的。
虚幻之地,最终成为一个人的精神果实。一切都按当初设想的:若干年后,因为那时的丰富,让回忆变得,犹如重新走过,一种新鲜体验复回。在最初的小院子里,他建设起的一处菜园。雨水在四面垒砌的小围堰里,蛰伏下来,辣椒、豆角、黄瓜、葱,蔬菜长成春夏应该有的样子,让他对一段特别时光的存在,感到了生活的“鲜绿,青翠。”
很快,它们就不存在了,一些生活的变故,让那片地方荒废了。他花费很久的时间,接受它们从内心的消亡。那荒废的地方,封盖上了楼板,阳光再也照不到那地方。他有些不适应终年不见天日的黑暗。那儿,从此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站在那儿,仿佛过去的一切都蛰伏在地下了,唧唧鸣响的小虫子,潜伏在黑暗角落里,唱着一种呼唤光明的歌。而那些来自对过去生活的幽怨,像一道伤痕,慢慢在肌体里痊愈中,连疤痕仿佛也在悠然逝去。
他离开了城市,沿着一条熟悉的乡野之路,回到生活的另一端,到了隐藏在乡间的一处瓦房里,或者因为和所处环境无关的念想,让自己在两重天地的反差中,徒生出生命流逝的恍然。
他想起那个夏天站在麦田里。一边想:“你在这儿,可能嗅到我在怀念的气息。你知道,那流溢的香气,是青草和麦子 ,或者是产生麦穗而变成脱掉壳的麦粒,它有正在成熟当中的香气,还有让你想到的,整个田野的景象。”
“但是,你并不出现在麦田里,不过长得象一个稻穗。”当他想到稻穗的金黃,而微微下垂麦穗,想要把她比喻成一颗庄稼,就觉得那简直是一种就有点夸张。
“你有稻谷的香气,但道路两边挺拔的银杏树更象你。在我闭上眼时,你就是秋天里银杏树叶的金黄色。而且,那是种晶莹的心型叶子。也或者是早年院子里,那些在春夏之交,结成的果实。”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到一片山坡下的野田间。去参加一个人离开尘世的送别。那个死去双亲的人,站在远处,他黑色的衣服上,飞过一只斑斓色彩的蝴蝶。
现在,他站在这儿,遥望那片距离墓地不远的草地。四周那么沉寂,土地异常古老。如果不是那一次死亡,他永远不会到荒芜之地。死亡豁免了世间许多恩怨。他和那个家族之间的矛盾,被死亡消弭了。他想,还有什么在死亡面前不能谅解的呢。
活着与死去,一左一右,呆在他的两边。天黑的时候,孩子,在左边那条小道上奔跑,手里一束烟花,升上空中,将黑色划开一个美丽的缺口。
二 那个亭子是哪一年拆的?他不记得了。他只清楚记得,自己在亭子边六角形砖面上,走来走去,一根根抽着烟,在电话里与人探讨一些形而上的哲学问题。那时,这地上和空间的光影,给他留下许多美丽又虚幻的东西。那一年,他说过太多的话,像种子,埋入了地下。
但是,现在他再也去不了那儿了。
那地方,被一片楼房覆盖掉了。他没想到,一片地理的变化是这么的迅疾,连自己都被变化带入到一种记忆的恍惚中。走到那片楼下,想要看看亭子原来的位置,找一下四周的参照物,那几棵大树也不见了。他转着圈子,没有什么可依托的事物。
密集的鞭炮声,从前面再次响起来。人们在放这样的炮声带着,向着年的方向而去。
手机响了,老家的人说要来这儿。最近几年,每到这时,他们都会来的。他们带着礼物来看望一位老年的亲戚。去年,他们见到老人高大的身躯窝在一个沙发里,眼神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他们来自老家的一片土地,老人年轻时则来到这儿工作安家,于是,他们每年相互走动,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现在老人九十岁了,像一个符号站立在他们每一个人心中。
老人认不出他们的那一年,他觉得一切都变了,一个过去的时代结束了。那时候,老人看见他们来,就爽朗地笑,上前一一拉着并握手,神采奕奕。在他的记忆里,老人就像一个发光体,照着他们,四周的空气都是温热的。
现在,一切都暗淡了下去,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过去的岁月,被封住了入口。老人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轮流握着他温凉而斑痕布满的手掌,小心地盯着他的脸,说话:还记得我是谁吗?老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们似笑非笑。老人突然指着,傍边沙发里坐着的一个人。那人立刻上前,以为老认出来自己。老人看着,脸上的表情依然是茫然的。
所有人都叹了口气,摇摇头,确定地说,他认不出来了。
他们没办法和他交流,沟通。他们每一个人认真看着他,然后一个个低下头去。他们之间的障碍,像一堵无形的墙树立在那儿。每一个人的叹息声,就像风在那儿不停地流淌着。
老人儿子说,过去睡觉夜里经常醒来,整个人看上去发懵,年龄大了,血管里的血粘稠,流淌的过程中会被堵住,如果身边没有人,时间一长,人就过去了,就完了。
家人雇来一位照顾他的人,头发也花白的人,但这个67岁的老人,看上去像五十多岁,年幼时练拳脚,有一身功夫,现在身体好得很。他说,现在每天都要带老人下楼活动,老人不认得人,但会唱以前的老歌。他走过去,伏在老人耳边,说唱“白毛女”,老人张开的嘴,发出高亢声调,而且吐词非常清晰,唱完了,他又过来,说唱“洪湖水浪打浪”……
他在想,老人的记忆留存在了早年。年轻时留下来的内容,足够刻入他的生命。他陷入大脑储存的记忆内容里,即便现在发生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但过去却雕塑成一种永恒。
头发花白的老者,敦实的身材,像铁板一块,他扶起着比自己大23岁的老人,说要去楼下散步了。他用一只胳膊挎着老人的胳膊,老人一只脚放到一个台阶,另一只脚缓慢提起,抬起放到下一个台阶……
老者回头说,老人之前摔倒过,有点害怕,所以脚放得很慢……
风从楼道里过来,风过无痕。他们走到楼下了,一步步朝东边那条小巷走去。他们的脚步缓慢,那种慢放大了眼前的树叶、路面和墙,让他实实在在地看到,这些物象组成的存在。
2019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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