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煎药熏月

　　从石榴树到厨房门口有七步，厨房门口到石榴树下的石桌也是七步。我从石榴花树下走，手中拿着含苞欲放的花朵，花开几朵？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过了思考这样问题的年龄，甚至过了持花自比的心情。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一棵树而已。这样想着就又笑了，要是自己是一棵梧桐或一棵桃花呢？应该是怎么样的花繁枝茂啊。哪有这样不羞愧自己比喻的呢。路过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一只垃圾筒走向厨房。身上沾惹的一路蔓延的花香在厨房门口打了一个转身。浓郁的中草药香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逃避一下。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推辞。搬一只小竹椅，偎坐在小小的煤球炉跟前。煤球炉在厨房的东窗下。我一向是喜欢炉子，总觉得炉子给人一种温老暖贫的感觉，更喜欢白居易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用一只竹筷按逆时针搅动，我看到红色液体里汹涌澎湃翻滚、扭动、沸腾。一样赋予生命的形体在这里重叠缠绕交融。多年的结识，我已经把他们的模样、味道和作用熟捻在心。我想象他们当初生长的环境应是怎样的空阔、安静、悠远。风轻轻吹过，晶莹的水珠像一棵棵眼泪摇摇欲坠。历经了春雨、夏日、秋月，有几个历经冬雪的呢？其实不经历冬季又有什么？一生最风光的日子开在自己的季节，已经很知足了，不是每一粒种子都发芽的。人生也是这样的啊。 　　我慢慢习惯了给母亲熬药的日子，真的。我不想再用一种抱怨的心情对待母亲一生历经的磨难。人生是说不清的梦境，有时自己无法把握可以走到哪里？跟一个朋友聊天，他说你信命吗？我信。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命，信怎样不信又怎样呢？性格决定的人的命运，而命运又是偶然和必然的。信与不信只不过是一个事物的两种说法，不是么？ 　　对于母亲一生所招惹的磨难，在她平静叙说中我到底有点不忿。是啊，如果母亲性格里有一点自私再有一点心狠，何以落下这一身的病痛呢。火红的火苗添着黑色的锅底，那样肆无忌惮地张扬着自己。我闻到药锅里浓郁的苦香，心里为母亲一痛。不知道搅动的手什么时候搅乱了方向，赶紧改了过来，怕固执的母亲看到不悦。母亲如今迷信的要命，我和姐姐口干舌燥的劝说毫无用处，为此甚至父亲摔了他最心爱的陶罐，最终还是向母亲妥协。爸爸这样给我们解释，只要你妈相信身体好，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膝上是百看不厌的《红楼梦》。性格决定人的命运的事例还是比比皆是的。迎春的软弱决定了她逆来顺受后悲惨的结局。探春的精明也注定了她相对略幸福的命运。金桂的剽悍歹毒使傻薛蟠变成了一个窝囊的男人。人不到结局，怎能料到自己最终的归宿呢。要是林妹妹不那样目无纤尘，像宝姐姐一样世俗一点，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也许有人要忿忿不平，反驳我是俗中又俗之人。其实，林妹妹向贾母讨好没有一点献媚嫌疑，为了让老人家高兴我们现在不都是这样做的么？何况，这样略受委屈可以保全自己神圣的爱情，有什么不可取的？ 　　一边翻阅着书，一边手捻着石榴花，听着咕咕的药水声在呼喊歌唱。越来越浓的药味熏的我胃想呕吐。我把花放在鼻子下，以此来遮掩猛烈的药香。其实，对中药不是很敏感的，因为有段日子病了，喝了几副汤药喝伤了一回，从那就不能闻中药味。母亲手痛的越来越厉害，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能为力。母亲一直去治疗的这家医院在我们省里算比较有权威的了，在母亲停了两年药后，类风湿关节炎又犯了。 　　晴雯病了，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他屋里的火盆上煎。晴雯怕弄得满屋里药气,更知道自己的地位。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位在当时不受尊重的女子，在那样的地位下，听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这一番言语，这一份对待换上谁不心中喜悦呢。女人总脱不了小女人气。 　　是啊，药气比一切花香都雅。它不但以自己的生命换去众多人类的生命，更是慈悲为怀。在不受众人青睐中，怡然生活在高山上，僻壤中。然后在人类痛疼需要他们时，他们毅然地走来。我望着红色液体里翻滚的草枝，想象他们天南地北走到今日，让这样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女人煎熬，那样心地善良的一位母亲喝下，他们是不是也感到欣慰呢？ 　　在捞渣的时候，感到脖子有点累。向外看时，看到石榴树枝桠上隐约的月亮又大又圆。我想起今天就是圆月的日子，心里一份惊喜。我拉灭灯，银色的月光慢慢洒过来。院子里很静，没有一丝风，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汽车的声音。我沿着月色在院子里行走，听到脚下踩开一地的月花。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跟我一样，可以听到月光开花的声音。那首历经百年的经典的诗总是在月满的时候袭在我的心头，让我有一种被洗浴洁净的感觉。我不在寻问月亮最初看到谁的身影将来谁是最后看到月亮的身影，这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我享受了这样的意境，并在领略中升华了自己一点尘封的意念。世上什么是重要的幸福的？这蓝天属于我们阳光属于我们月色属于我们星光属于我们，其实即使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这有感知的生命啊。生命不是生来就生来的啊。多少个挣扎和拼搏才最终走向人世？要是人生没有一点苦难，还能这样感受到生命真正的分量么？我知道，月亮是不会回答的，她看到人类悲欢离合的事情太多了，而种种刻骨铭心的痛疼难得的，只有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才能真正明白它的含义吧。 　　满面忧心重重穿着粗布长衫的杜甫从我眼前走过，我听到到他念念有词。“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这个时候想起这首诗有点突然，不合适宜，可是我究竟还是想了。我想起隐藏在内心深处不甘平庸的信念还在挣扎。像杜老一样去数问夜如何，不如问自己究竟要如何好？年少时蓬勃的梦就这样烟消云散么？ 　　半个小时的煎熬，我想着月亮也会更成熟了。那袅袅的药香也会穿破云霄传到月亮上么？我把药过滤到碗里，给母亲端过去。一路看到月亮在碗里摇晃，想到自己曾经写过几句诗句：“一杯盛得满星月，拟把山河气吞吐。”就是什么没有了，还拥有这狂妄的梦，也算不虚此生吧，想到这里自己却笑了。 2005-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