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絮语

生日絮语
　　大西北的春天比不得江南，刚入三月的气温尚在零下，远远一望，依然是一片莹白的天地，盎然的绿色还不曾光顾。又因倒春寒，春天来得就很晚。但她终归是来了！连续几天，暖融融的阳光盘桓在古城小镇的上空，一冬的冷寒渐被扫尽。阳光一天比一天热情，早春的风，也来助兴，将积攒的雪吹化了，顺着廊檐滴滴答答地流，越过路基，哗哗地向草坪树田里倾流。这欢快的声音引来了春姑娘的脚步，提着“万花篮”，款款地穿行在山川河流间。
　　雪化的声音不绝于耳，像钟摆，一声更比一声紧，催促着大地换装，催促着树叶抽绿和草儿的露脸。天空不再那么灰蒙，有了明丽的色彩。人和大多数植物一样，总是喜欢阳光的。当阴郁的天空变得晴朗，僵硬的四肢便生发出行走的欲望，浑身又充满了活力。这必定是一个美好的季节，也是属于我的季节！因为，我跟春天有一个约定！春天属于我，我也属于春天。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落地了，从萌芽、展蕊到盛放，不知觉中已走过了几十个春天。从来不觉得已至暮秋残岁，每一年的阳春三月到来时，我会盛装打扮，怀揣着对新岁的祈愿，盈盈一笑，大声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人们常说：每一年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确实如此。想起自己十月怀胎，艰难地生下儿子后，那一种疼痛感就刻印在身体里了。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每遇自己的生日，很自然地会想起已过世的母亲。是的，母亲是神圣的，是可以为子女承受世间一切苦痛的人。她们，当得起伟大这个词。每一年的这一天，在祝福自己的同时，也在心中默念着我的母亲，回想起母亲在世间最后几年与病痛挣扎的日子，疼痛感尤甚。
　　那几年，母亲因糖尿病综合症导致偏瘫，无法正常行走，在康复中心经过五个月的治疗后，基本可以自理了。后来，我们兄妹几个便在那所康复中心的附近租了一套房，请来护工全力照顾母亲，就为了能让母亲的余生过得舒心些。可是，在母亲最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我陪伴她的日子却极少。每次去看她，母亲会对着自己的女儿撒娇，只一味粘着我。她不让我出门，自己也不出去锻炼身体了，生怕一跨出门，似乎就再也回不来。在我印象里一直很坚强的母亲，忽然间变得脆弱了。晚间睡觉时，母亲还会耍点小性子，要我陪着她说许久的话才能乖乖地睡去，像极了我小时候总是在夜里缠在母亲的怀里不肯安睡。又一个春天到了，母亲的身子越发孱弱，却在我生日那天不忘提醒我要吃长寿面。而我，常常忽略母亲的生日。
　　记得一次，夜半时分扶母亲上卫生间，可能那一阵没睡好，人有些恍惚，刚踏进卫生间，扶着母亲的手软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待我苏醒过来，只见母亲死死地抓着卫生间的门把手，嘴里不停地唤着我的乳名，那只没有知觉的手随着脚的挪动在努力地做着各种尝试往我身体伸过来，想要将我拉起。怎奈，母亲的手很乏力，就那么垂着，连摇晃的劲都没有，很无助。那一刻，我看到母亲哭了，眼泪在脸上漫流，眼里闪着惊恐的光。我知道，母亲怕失去我。我也知道，自己的颓然倒地吓着母亲了。我缓了缓神，用手掌撑着地板，站了起来。见我起了身，母亲停止了哭声，笑了。那一夜，她睡得很乖，没有再折腾我。然而，那一夜的我却被繁思杂绕着，难以入眠。假如我倒下再也起不来，母亲该怎么办？那天以后，我开始锻炼身体，我告诉自己，必须要有一双有力的胳膊，去搀扶母亲，一如我小时候被她牵引着走路。母亲老了，病了，我要给她强有力的安全感，让她知道，女儿是可以依靠的。
　　站在窗台边，望望天空，不知道母亲安卧在哪一朵云彩里。念及母亲的温言软语，眼眶便热了。泪水晶莹处，映现着前些年从母亲那里移来的蟹爪兰，春节前绽放的花儿还没完全凋谢，新的花蕊又在积蓄着力量，不多久，一片红艳的华光又将给我的家增色添彩。母亲，这一定是你对女儿的祝福吧，您希望女儿的一生都如这盆花，红红火火，花开不败。
　　收下母亲的祝福，将目光从窗台边移开。打开手机，看到QQ里朋友们发来的生日贺卡和祝福语，被人惦记的幸福感又充盈于心。接受祝福的同时，我也回发贺卡，这份情谊，必须要躬身相谢。阳光是暖的，祝福的话语是热的，贺卡上的花儿鸟儿们，都活了一般，为我的新岁注入了芬芳，唱起了欢歌。这一切，都为我的生日铺下了悠扬的序曲。回头看到先生笑眯眯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又为我的生日筹划好了一切。细细数来，每年的生日，他总是有事不在家，而自己又是将生日与“三.八”的节日放在一起去过，可每次三八节日时，我又多半是与单位上的同事一起去外面玩了。难得这两年先生闲赋于家中，每到我生日之时，还能想出花样来为我庆生。果然，跟去年一样，他一大早就催促着让我出门，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不许我下厨，大可在外面玩一天再回来，我又可以放肆一回了。
　　在一家环境优雅安静的餐厅里用过午饭，先生便陪着我去到久未光顾的主体公园。先生的话很少，可能他很享受我的絮叨，陪着我走着，笑着。哪怕我嗔怪他不浪漫，仍是笑，不作答。我们在偌大的广场上环游一圈之后，寻一张长椅坐了下来。此时人不多，空气里还透着雪的清凛味，阳光还没将大地暖透。打眼望去，公园不远处的树田里仍有不少积雪。身后的一排排树木，静穆地挺立着，枝条上柔软的新芽在微寒的风中颤抖。也可能，是在欣悦地与风和音。就像我，每到新岁，总会以文字的方式吟一支曲给自己。
　　一阵童声传来，直身望去，两个小男孩正拿着玩具水桶和铁铣在前面的亭廊下接滴落的雪水，接满之后又抬往旁边的树田里倾倒。他们俩忙得不亦乐乎，嘴里还不停地哼着儿歌，我起身走上前轻声问道；“宝贝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别把衣服弄湿了，会生病的哦。”他们的爷爷奶奶坐在亭廊旁的椅子上，微微笑着，慈爱地看着他们，没有吱声。一个小男孩走到我跟前，响亮亮地答道：“大妈，你看，雪化成水，流在水泥地上，一会儿就不见了，把这些水给树田里的小草喝，春天就醒了！”好精妙的回答，好一个春天醒了！眼前的两个宝贝虽然满裤角沾满了点点水痕，小手也被雪水浸红了，但精气神十足，眼神里充满了朝气。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春天。
　　拉着先生的手，想寻一方风景旖旎之处为我留下新岁的身影。总在想，身影定格在胶片里，我就不会老了吧。虽然想法很幼稚，却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慰籍。几十年的岁月，如果不宽舒心情，日子也会过得极其无趣。正四处徘徊，空气中隐隐地传来悦耳的音乐声。寻望处，但见九曲廊桥上，几位姑娘聚在一起，嘻哈打笑间，褪下了厚重的冬衣，带来的播放器已经摆放在地面上，欢快强劲的曲子便在公园里萦回。几个姑娘在廊桥上排成两列，随着节奏律动起来。音乐是会感染人的，尤其在这春寒料峭之时，谁不想去扭一扭动一动，活络一下筋骨呢。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打着拍子，这个生日，有歌有舞，岂不快哉！
　　劲爆的乐曲在公园里循环回响，温煦的阳光照在姑娘们青春的面庞上，缠绕在她们柔软的腰肢上，真是一群美丽的妙人儿。多好的岁月啊！我的脚被诱惑得加快了速度，仿佛被她们拉回到了青春妙龄时。一时间，心情激越，一边走一边蹦跳起来。过往的几个游人也被激昂的乐曲吸引，有人跟我一样，情不自禁地就扭动起来，明媚的心情早已盖过了温润的阳光，有的人还拿出手机记录下了这欢悦的一幕。对啊，快乐是营造出来的，快乐更是自己寻找来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在这样一个早春的午后，有这么多人陪我，我的身心得到了极致的欢愉，乐得很彻底。在心底，默默地对他们说一声：谢谢！
　　慢慢地，出汗了，体力也跟不上年轻人了，悄悄地退出人群。一回头，先生竟然在后面傻笑。见我出来了，低声问我：“开心不？”我莞尔一笑：“一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当然开心啊。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来跳舞，看来以后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才行，跟年轻人在一起就是得劲。”见我兴致正浓，先生拉着我往公园深处走去，说要给我拍。所谓生日纪念，不拍照怎么行，赶紧开动大脑，想出了各种姿势，可是先生的拍摄技术实在堪忧，可惜了我笑僵的嘴角和绷直的大腿。
　　启程回家时，暖暖的太阳悠然地挂在西天边上。想起晨起读到的一句诗：一个趔趄，春天就跌进了洞房。我心酣醉！在今天，我许下心愿：愿所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生活里永远都有欢笑，把每一天都过成新绿盎然的春天！春光，拂照着我。春风，将我的笑容送往遥远的天空。想对母亲说：亲爱的妈妈，谢谢您把我生在了春天，我的生命必将与春光同辉！
　　鹧鸪天•生日感怀（此首词于3月6日发于古韵版）
　　岁减风华鬓染银，寒霜伴枕彀中人。　　
　　欲将俗笔涂云锦，却把诗音系月痕。
　　声入意，曲超尘。遣怀心事复梭巡。　　
　　吟哦半世堪当笑，惜护余生且自珍。 　　（2019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