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下的身影

　　松树下的身影 　　文‖雪中侠客 　　她有一双很大的脚，比很多男人的脚都要大，穿42码的鞋子，就因为这个，寨子里的人都称她——大脚张奶奶。她也是我的奶奶，我爷爷的第二任妻子。 　　我的爷爷拢共有三任妻子。大奶奶柳氏、二奶奶张氏、奶奶文氏。爷爷那个年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依然是根植在很多人脑海里最重要的东西，大奶奶没给爷爷生育下一儿半女，于是爷爷续了弦，娶了二奶奶张氏，张氏给爷爷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可是，都没有活下来。听父亲说起过，张氏生下的孩子，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那个男孩儿在七岁时被狼叼走了。故事的真实性如今已经不可考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二奶奶张氏也没给爷爷留下一儿半女。 　　后来，爷爷倒插门娶了文家寨的寡妇文氏，这才有了我的父亲和两个姑姑，也才有了我们哥仨和一个姐姐。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帮衬着把她把几个孩子养大。嫁给爷爷之前，她已经生下五个孩子：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听爷爷的朋友说起过，当时爷爷眉头没皱一下就答应了下来。据说原因是他一眼就看出我的奶奶文氏臀部挺翘，奶水足，是个能生养的女人。 　　为了娶奶奶，爷爷丢了在政府的工作，因为重婚罪，还挨了批斗。二奶奶张氏没有因为爷爷的另娶而离开爷爷，她跟着爷爷一起搬到了奶奶家，另外搭了个瓦房住了下来。 　　后来，爷爷说起张氏的时候，眼泪会止不住流下来。他不止一次对父亲说：“如果没有张氏，你可能活不下来，还有你的两个姐姐。”爷爷娶了文氏之后，文氏给爷爷生了三个孩子，加上之前奶奶带着的五个孩子，家里就有十张嘴等着吃饭了。十张嘴都等着爷爷喂养，生活的沉重压得爷爷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氏打小在农村生活，农活儿干起来干净利索，耕地、除草、种土豆、玉米……你能想到的农活儿都难不倒她。而开客栈的文氏则要柔弱得多，文氏还缠过小脚，走路有时都打颤。如果不是二奶奶的帮衬，这一大家子的生活确实会更加艰难。 　　我的父亲也是二奶奶张氏带长大的，与张氏相处的时间甚至要多过与亲生母亲文氏待的时间长，所以，在我看来，父亲和二奶奶的感情要比和奶奶的来得深。这倒不是说奶奶不疼爱他这个和爷爷生下的儿子，而是孩子生太多了，根本疼不过来。 　　为了生计，父亲和母亲早在我们还在念小学时，就去了县城做小生意去了。说是做生意，不过是在县城的菜场租了摊铺，贩卖蔬菜。这样过了几年，奶奶去世，回家奔丧，就将二奶奶张氏接到了城里。父亲的理由很简单：一来方便照顾老人，二来，奶奶也可以帮衬着照顾在城里读书的哥哥、弟弟和我。本来也要接爷爷一起来县城的，爷爷以住惯了农村的理由拒绝了。 　　二奶奶张氏来县城待了一年，最后也回到了老家。那一年春节，张氏生了一场病。是重感冒，病兄的二奶奶水米不进，吓坏了我的父亲母亲。一家人忙前忙后，又是请医生，又是打点滴，又是喂流食，都担心她挺不过去。折腾了近一个周，把农历新年过完，二奶奶才缓过神来，吃下了第一碗饭。身体好了之后，就闹着要回老家了。 　　多年来我一直不理解二奶奶张氏：为何县城住得好好的，干嘛要回去呢？最后还是母亲的话让我释然了。母亲说：“你奶奶怕被火葬呢！”我们农村的风俗，老人去世后，要土葬的。入土为安。二奶奶来城里之后，每天看着路上来往运送逝者去火葬场的车辆，想起有一天自己去世，会被送进火葬场，身体燃烧成一堆黑灰，怎么会不害怕呢？而多年之后，想起这事儿，我想，多半还有一个原因，是在城里住着太孤独了。以前在村子里住着，尚能和村里的老太太们聊聊天，说说东家长西家短，打发无聊的光阴，搬进县城后，都是陌生的面孔，想找个唠嗑的人都难，怎么会不孤独呢？ 　　又过了几年，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二奶奶张氏也去世了。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曾尝试着用最深情的笔触去回忆这个有着一双大脚的老人，可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又咽了回去，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去回忆她，回忆她的一生。在我的印象里，唯一深刻的东西就是，小学时，贪玩的我们出去玩耍，她做好了饭，总要村头村尾扯着嗓子喊我们兄弟几人的乳名，吆喝我们回去吃饭。到了过年，要上山听大人们唱山歌，她会为我们包饺子，很大的饺子，每个人兜里揣好几个。搬进城里之后，每次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她孑立的身影立在门前的那株松树旁，等着我们回去吃晚饭。 　　二奶奶去世那天，母亲打来电话，在电话里母亲安慰我，我也安慰母亲。眼泪就在那时候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想起关于二奶奶的种种，难免伤怀，可是，也仅限于伤怀罢了。想起那个孤独的身影，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就那样站在松树下等着她放学归来的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