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吃饭吃出境界来

　　吃饭本没有境界，吃得多了，就吃出境界来了。 　　第一重境界，吃饭就是吃饭。第一，饿了才吃，第二，饿了就吃。这是小民境界，起点不高，搞得自己的想象力也贫乏。叫花子想象的皇帝老儿的生活：合上眼就睡，睁开眼烙饼卷大葱就到嘴，敞开了吃！——他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东西比烙饼卷大葱更好吃。 　　《平凡的世界》里有个孙少平，一年四季小菜都吃不起，更不用提白面的“欧洲馍”和棒子面的“亚洲馍”，成天跟高粱面的“非洲馍”过不去。就这也不能填饱肚皮。有一回到别人家做客，上了一托盘白面馒头，又给他端上来一碗白菜炖肉。“白馍肉菜的香味使他有些眩晕”，他把菜刨了个净光，吃了人家五个大白馒头。这样困窘艰难的日子，过年自然要把一年欠缺的油水全补上去。所以旧时传承下来的习俗就是平时勒紧裤腰带，过年白面馍点上花子，猪肉炖上粉条子，人来客往包饺子，可劲地吃。我想清朝祖制的大肉宴席——就是白煮猪肉，人人用手撕着吃，怕就是那个缺衣少食的阶段遗留下来的风习。 　　我爹我娘、农村的一大部分人家，都还停留在这个阶段，不信你看歪七扭八的破房子，被烟熏黑的窗户和寒伧简陋的家具——你得承认我说的是不可讳言的事实。 　　第二重，吃饭不单是吃饭了，开始吃味道了，这就达到小康的境界了。 　　所谓小康，从刘姥姥的级别刚升上来，一开始衣食不周，没奈何低三下四，见了荣府看门的也叫大爷，凤姐赏二十两银子就喜得心痒难熬。后来真蒙贾府接济，饭也吃得饱了，瓜果菜蔬也丰盛，置了田，买了牛，不再象初进大观园，板儿看见一桌子肉菜就要吃了。这个时候，吃东西不光图饱，开始讲究荤素搭配了，讲究酸甜苦辣调合五味了。 　　当然小康光景的人们还是讲究实惠，一过年节，鸡鸭鱼肉照样采买，同时备上多样青菜，感觉太腻的时候嚼两根黄瓜清清肠胃。一家子都是工薪，薄有积蓄，仨茄子顶一个小北瓜使，勉强算上吃穿不愁的人家，大抵都是这种境界。这个阶层的人，据说幸福感最强烈。所谓小富即安，看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容易滋生幸福的情绪。 　　第三重，暴富之家。吃饭顿顿牛羊，餐餐鸡鱼。典型例子是《金瓶梅》。西门庆算地方一霸，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家里娇滴滴几位娘子最爱吃的点心居然是猪头肉，尤其猪头肉是潘金莲的最爱，常见她与女朋友们在赌局上大嚼“蒜泥蘸猪头”和“猪头卤面”，而且潘金莲和李瓶儿对来旺媳妇的烧猪头手艺更是赞不绝口，夸她“好手段儿！一根柴，就能把一个猪头烧得稀烂稀烂！” 　　现在的社会暴富之家可太多了，吃起东西够帅、够酷、够奢侈。几千块一盅的鳗苗，眼睛眨也不眨地喝下去，没事来碗鱼翅漱漱嘴，总觉得不这样对不起自己的钱和胃。其实他们不知道，钱是用来充分利用，创造更高的社会价值的，或者搞慈善事业的，而不是用来显摆和死造的。外国的富翁吃饭很简朴，够满足自己的肚皮就好了，这充分说明我们国家目今的许多大款们，金钱是有了，但是还不具备正确消费的素质。 　　第四重，大贵人家的境界。俗话说三代吃饭，五代穿衣。大贵之家，历经几代，盛行不衰，吃饭穿衣自然都成了精。这方面突出的例子是六朝那些个士族子弟，到别人家吃饭，肴馔极尽精美，却个个动了一箸就皱眉不肯再吃。究问再三，方知是吃出来用来熏肉的柴不是松木的！瞧瞧！这时候不是吃饭，是吃的身分，也就是钟鸣鼎食，分辈遵礼，各有分例，真有饭也不当饭吃。象荣国府，灯笼一样的美人们，只吃一点子就好了，分例菜倒不老少，却只不过略动几样，“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就撤下去。 　　《红楼梦》里一样茄鲞尚且如此费事，哪里会象西门庆家那样津津乐道于一根长柴煮一个猪头的手艺。二者一比，境界之高下立判。前者是大富人家的吃法，后者是大贵人家的吃法，不要小看这一字之差，虽然事关富贵，富了却真是未必贵得。不过，这样的贵法又有多少意义？ 　　第五重境界，吃饭吃环境，这样吃法是小资男女。 　　兜里有了一点小钱，吃饭就要讲品位；脑子里有了一点小资，吃饭就要有玫瑰。白领男女相对，专挑小资聚居地，不可喧闹，不可低级，不可猜拳拚酒，不可大鱼大肉，无论吃什么，反正要有悠扬的萨克斯，要有红酒，要有侍者在烛光掩映中低低的问：“先生吃点什么？” 　　这个时候，先生对着小姐，早晕啦，吃什么都不知其味。这种吃法最累，饱的是相思，苦的是肚皮。我敢担保，无论哪个小资都不可能一辈子这么吃，这种吃饭好比爱情和发烧，都是瞬时行为，过后还是柴是柴、米是米。什么时候提着菜篮子直奔菜市场，才算打回了原形，重新过起人的日子。 　　第六重境界，吃饭吃档次，这是最高档的吃法。吃饭的两队人必是各不相干，必得各怀心事，必是有中间人七联八络硬捏合在一起。其中必有一方俯视群臣，必有一方仰人鼻息，我有求于你，你也知道我有求于你。于是一方冷淡简截，或颐指气使，一方满面堆笑，敬酒频频。哪管它酒满瓯菜满桌，摆上来一款款珍稀野味，被请的早已经吃也吃惯了，烦也烦透了，却又不得推辞，只好道貌岸然坐在那里，用筷子夹起一丝两丝，请人的满怀心腹事，根本不理会菜精致酒美味，只一味的请托、巴结、顺风扯旗。可怜一桌子水陆山珍，分明做了饭托儿，事办成万事大吉。管你什么味道，只要环境好，档次高，价钱发飙，一切OK！ 　　第七重境界，吃饭就是吃饭，既不是饿时饥不择食，也不是富时穷奢极侈，每一道菜都值得珍惜，每一点粮食都有阳光和汗水的气味。象沈宏非在《写食主义》的《大块吃肉》里说的：“当上山已成往事，落草已付笑谈，好在还有大块吃肉的禁忌，令人可偶尝破戒之快，一逞轻狂。好肉不宜独食，最好将一位正处于减肥疗程之关键时期的玉女携上楼外楼，箸肉齐眉，继而做入口状，待她花容失色、肝肠寸断之际，尤自豪迈地大喝一声：‘啊呀，今番罢了！’便一口吞了。”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或吃得郑重、或吃得豪迈、或吃得温柔细致，反正吃的人对吃的饭心怀感激，只有这样，方不辜负食物的滋味。老天生它，本就是让人吃的，不是遭人忽视、被人品评、让人按世俗道理分出档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