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果

　　
　　凤的聪明劲儿总是让娟比不了，尽管她俩同岁。
　　　　　　　　　　　　　　　　　
　　还是咿呀学语，走路一摇两晃三坐下的时候，凤的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就比娟的那对眼睛灵光得多。看见娟被抱在她的床上，还不会说话的她就立刻紧张得用两只小手忙乱地把身边的苞米花儿，一个劲地往小屁股底下塞。娟只会傻傻地看着，不去要，也不去抢。
　　　　　　　　　　　　　　　　　
　　凤有铅笔了，开始在雪白的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叫不出来名字的图形。娟很喜欢，也想用下这支笔。凤小嘴一噘，那不行！会把笔尖用没有了的。娟感到很奇怪，愣愣地问，那么硬的东西还会用没呀？
　　　　　　　　　　　　　　　　　
　　上学了，小脑袋透亮锛似的凤学习没有赶上娟，不是娟变得更聪明，是她加倍的用功。除了学习，她似乎什么都不去想。
　　　　　　　　　　　　　　　　　
　　花季的凤出落得芙蓉一般，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初中毕业没有考取高中学校的她，身边围着很多心甘情愿为她效劳的男士。凭着美貌与睿智，她不断地调换工作，由最初做小店的营业员，最后调到全市最豪华最高级的接待外宾和国家高级官员的宾馆，做了上层的管理人员。这些都令她的女伴们十分的艳羡。
　　　　　　　　　　　　　　　　　
　　娟呢，除了为她最好的伙伴有份优越的工作感到高兴，其他的都很淡然。她还是只顾埋头苦读她的书，身边清清静静的，就像是旷野中的一棵小草，没有哪个人去留意看她一眼，但是她每天也都很快活，是很简单很平实的那种快活。最后她大学毕业了，也有了份很让人羡慕的工作。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可凤还是原来的凤，娟还是原来的娟。
　　　　　　　　　　　　　　　　　
　　在那人们都穿着蓝、黑、黄、白四色土布衣裳，口里不断喊着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年代，凤的思想已经很开放了，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传统观念的影子。她觉得女人嘛，也要潇洒地生活。晚上下班后，她常常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即便有了孩子，她也没有改变自己。孩子从生下来，除了喂奶，其它的事情都由她老公去做。孩子上学后的学习她几乎是不过问的。这有时代的原因，那时候社会上越没有文化越吃香的尾巴还没有彻底割掉，人们远远没有现在这样重视教育。凤原本也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玩惯了的她哪能在家呆得住呢？最成全她的，是她有个家底丰厚，又非常爱她，又能忍让他一切的老公。所以，家里什么她都不用去想，也不要去做，别说做饭，洗衣，拾掇房间，就连她出门穿的皮鞋，跳舞时的盛装，老公也会精心选择搭配好后，摆在她的面前，如果品味不够，她还是免不了小脸一沉，发一顿脾气的。娟看不下去眼，总是规劝她，她不屑一顾，反到劝说娟不要在世上白白做回女人。
　　　　　　　　　　　　　　　　　
　　按着凤的活法儿，娟的确是太委屈了。别说一个人出外面去寻快活，就是单位组织免费的旅游也是不得闲空去参加。要说是纯粹没有时间也不确切，可以不去管孩子，也可以放下家里的事情不做。可是，娟做不到。她的家庭，她的女儿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的心总被一根线拽着。孩子每说的一句话，每写的一个字，每做的一件事情，每一步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明白怎样去爱自己的孩子，她也很会爱自己的孩子。她是母亲，也是女儿的朋友。当女儿需要向人倾诉的时候，她是最好的聆听者，当女儿在前进的路上遇到了荆棘，她会教给女儿怎样不被绊倒，当女儿跌倒的时候，又告诉女儿怎样勇敢地站起来。女儿的身上凝聚着她的心血。为了女儿，她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娱乐，她不遗憾。她说，自己的生活中有一种风光，不差于山山水水，不差于外面精彩的世界。
　　　　　　　　　　　　　　　　　
　　她们的儿女都长大了，所谓瓜藤结瓜，果树结果。
　　　　　　　　　　　　　　　　　
　　凤的儿子思想行为比妈妈更前卫。今年二十八岁的他还没有工作，但他却风流倜傥、我行我素，无所约束。忠厚老实的爸爸说不动他，凤更是没有辙。他的家就是他住宿的旅店，想回就回，想走就走，整天想怎样就怎样。一年之中，他要更换几个女朋友。今天两人感情好，就同眠共枕。明天恼了就分手拜拜；今年他骑回了千元的摩托车，明年又开回了几万元的小轿车，都是一样的打法——先斩后奏。一分钱不挣的他，花钱如流水，是个填不满的坑。这让做母亲的凤苦不堪言，万分的无助。儿子大了，骂不得，打不动。再说，她一开口，儿子就有八句话等着呢：现在想管我了？看我花钱你心疼了？我小的时候，上学的时候你怎么不管我呢？我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等妈妈的时候，你怎么不回来管我呢？儿子的话句句刺在她的肺上，扎在她的心上。她还能再说什么呢？她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凤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只因为手头现金一时拿不出儿子和女友出外旅游所需的人民币，话又不投机，她那亲生的儿子，掀翻了摆满美餐的桌子，甩出衣柜里所有的衣物，又将柜子疯狂推倒在地，踢上几脚，然后狠命摔门而去。望着破碎一地的碗盘，飞溅到各处的食物，七零八落的柜板，散落满地的衣裳，她一点点感到麻木僵硬，许久，她不再年轻的脸上流淌下了冰凉的泪水。
　　　　　　　　　　　　　　　　　
　　娟呢？她的女儿也长大了，她的心现在可以稳稳的落下来了。这不是因为女儿有很高的学历，也不是因为女儿有相当丰厚的经济收入。她最宽慰的是，女儿做事比她更努力，更懂得珍惜，更会去爱别人，也更有了事业的成就。当她把女儿的手亲自交给一位优秀的男青年的时候，她心里有了金秋收获般的愉悦。
　　　　　　　　　　　　　　　　　
　　凤，是我的凤姨，娟，是我的姨妈。这一对自小至今五十多年的伙伴，各自走着自己的人生路。她们在追求中，都有痛苦，也都有欢愉。凤姨的人生潇洒浪漫，可是酸楚地吞咽了失去儿子尊重的涩果。姨妈失掉了很多自己的东西，为女儿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她换来了桃李的芳香。有的朋友问我，写文是要赞许姨妈么？我说，不是，老人们的是非由不得我评说。我只是在深思：世间之事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也必有一得。就看人想要得什么“果”了，要得什么果，就得考虑如何用心去种这棵树，如何再用心去培育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