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季来临
2020-12-14抒情散文陈元武
夏季来临 □陈元武夏季通常是在梅雨季节结束后开始的,而民间的说法是从端午节以后,才算是正式的夏季的开始。我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一天,五月底的雨季让夏季悄然而来了,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我通常会选择在端午的几天上山采泽兰和杜芷等香草,准
夏季来临 □陈元武
夏季通常是在梅雨季节结束后开始的,而民间的说法是从端午节以后,才算是正式的夏季的开始。我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一天,五月底的雨季让夏季悄然而来了,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我通常会选择在端午的几天上山采泽兰和杜芷等香草,准备端午节中午的那次汤沐材料,有泽兰、香泻、菖蒲以及杜芷,当然最多的是艾草。然后到城里的中药店买块雄黄,一瓶白酒等物。我希望在端午节之前是晴好的天气,可以晒箱柜里的东西,这时节东西最容易长毛了,盖了一个冬天的棉被、冬衣以及暂时用不着的所有物什,放在大太阳底下一阵曝晒,彻底地晒干那些可能残留的水份和潮气。旧时在老家,还晒那些儿时用过的比如虎头鞋和兔耳帽、红肚兜兜,小孩子的花袄和小被褥,摆得满院子里都是,叫做晒夏。端午那天,家里可热闹了,做面馍、包粽子、蒸切糕,挑一担井水,放在院子里晒太阳,等待烧沐汤。市上有一种黑色的海边小螺,叫麦纹螺,放在大灶里煮了,让小孩自己吮着吃,到处都是吮螺声“嘬、嘬、嘬……”螺味极鲜美,虽然吮得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可是扔不下,被那美味缠住了。正好,大人不会被小孩缠,可以腾出手来做那些过节的事情。女孩子们要编五色线的蛋蛋兜兜,装端午节彩蛋。我们在艾草和泽兰、香泻的芳香里有些陶陶然,乐得忘乎所以。
那时的风仿佛从灶膛里吹出来的一样,从弄堂口走过去时,那里的风像是从井底吹出来的,清凉似水。我们在高脚凳的帮助下,将艾草和菖蒲束插在了门框边的缝隙里,然后再从大人手里接过已经磨过粉末的雄黄,沿着屋的墙脚线洒下以驱蜈蚣和毒虫,当然,避毒蛇是最主要的目的。老屋的墙基是青石条砌的,经常是潮湿着的,因为它的凉气吸纳了屋里屋外的潮气,而这样容易吸引来那些喜欢阴凉的毒虫。在屋前屋后的空地上,马兰花成片地开放了,细碎的白花,让夏季的颜色多少有些忧郁,我们用镰刀割去那些荒长的杂草,蜗牛、蛞蝓以及小青蛙纷纷从杂草的荫底显露出来,它们慌张地往另一边的杂草丛里钻,蜈蚣和长线虫是个例外,张牙舞爪地朝我们扑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一阵乱踩,它们成了一堆烂泥一样。指甲花开得红红艳艳,女孩子们就纷纷采去染指甲,然后比谁染得最红更艳。那种快乐是这个节日里最大的满足。我们喜欢看那些稚童坐在大木桶里,光着身子被大人搓来搓去,小手啪啪地弄着水,弄得大人一身湿。看他们被大人扑上爽身粉,在肚脐眼、耳朵和头发边缘抹上一层黄黄的雄黄粉,然后系上小肚兜。弄堂里飘着一股香汤的气味儿,到处是绿色的艾草和菖蒲束,红色的鸡蛋吊在五色线兜里,在小孩子们的胸前晃来晃去。“小竹马快当当,穿街过弄堂,去到河埠边,坐上大洋船,南洋走番赚大钱。”儿歌飘悠的弄堂里,光线有些暗,那些久闭的窗扉都次第打开了,露出一眼眼黑洞洞的窗,弄堂里走过去多少走番客,多少少年的憧憬在这些雕镂着西洋图案的骑楼和窗棂上闪过,那遥远的南洋在何方?大洋船到底有多大?是不是比这三层楼更高?……偶尔见到一两只陈旧的皮箱摆在门口,里头的东西都像旧照片一样暗淡而发黄。那些梳着旧式发髻的婆婆和穿着西装扎着黑领结的公公一起合影的样子显得那么遥远,发黄的旧照片上,看不出更多的细节,不知道照片上的人的内心是如何?得意、失落、欢喜或是忧愁,他们面无表情,刻板得像那些印在铁皮听上的画像一样。我喜欢在那些皮箱里翻寻那些旧的香烟盒、鼻烟壶、翡翠嘴或是洋人小画本。我记得以前曾经得到过一本英国朗文出版公司印制的连环画《狐狸列那的故事》,爱不释手。那些人物化了的图像让我着迷,成了我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我经常和我认为最铁的小伙伴一起看那些可笑的图画,狐狸列那为了欺骗狼舅舅,装做垂钓者,从冰冻的窟窿里轻易地用尾巴钓上鱼来,愚蠢的狼舅舅学着列那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冰窟窿眼上,老老实实地等鱼上钩,结果坐得久了,尾巴连同冰窟窿眼一起冻住了,再也拔不出来,列那到了村子边招来了一群猎犬,往狼舅舅的方向追来,狼舅舅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疼痛,使尽全身力气,挣断尾巴,血淋淋地落荒而逃……列那还让满载着一马车鱼的渔夫们上当,它躺在路中间装死,让愚蠢的渔夫把它捡到了车上,满心欢喜的渔夫还以为得到了一张难得的皮毛呢,列那趁机在车上大吃那些美味的鱼儿,末了,还串了一串的鱼跳下马车,它向渔夫们做了了鬼脸后悠然地往家走了,气得那些渔夫们吹胡子瞪眼睛的没有办法。我们笑得直不起腰来,这本连环画成了我手中的秘密武器,在争取好朋友和伙伴的时候,我会拿它来作为有力的诱饵,让所有的人服服帖帖地跟着我。
那时还有麻纱做的葛衣,粗线粗眼的像张黑蓝色的鱼网,大人们喜欢穿,透气透汗,不容易出汗馊味儿。那时没有香波、香皂,洗澡就是普通的肥皂,洗完了起白碱子,全身痒得难受,小孩子就不敢用那玩意洗,皮肤都会钻痛。葛衣就成了大人们喜欢的夏衣,小孩子们光着身子或者只着一条小裤衩,男孩女孩都这样。五月底的花多,白色的栀子花、粉色的丁香花、鲜红的石榴花……家里有花瓶的人家,喜欢采下一束来,插在花瓶里,那种迷乱的花香就在屋里屋外飘溢着。葛衣、纺车、织机、梭子……那些物什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了,而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们就坐在院子里用破麻刀剖麻皮,刮去麻皮青,再用水浸泡,再扯成细丝,然后上纺车纺成线,再织成布裁成衣。纺车吱吱呀呀,此起彼落,“细细的麻线长又长,纺成纱线织衣裳,织成衣裳细又薄,不怕日头不怕汗。”儿歌在大人的嘴里哼开了,感觉特别好笑,阿婆缺牙的嘴直跑风,音不准,经常听得我们大笑不止。香痱粉、上海花露水、爽身粉,让我们在端午那天重新做了一回婴儿,香香的粽子、角粽、枕头粽、豆沙粽、灰碱粽……多得数不清的美食让我们经常饥肠漉漉的肚子难得地饱上一回。烧灰碱最好玩,从山上割来狼箕草,放在一口大铁锅里燃成灰烬,然后放入水桶中淘洗,滤去灰渣,清液就是灰碱,用来浸泡粽米,泡一夜,成了亮黄色,喷香的粽米包成粽子,再蒸熟……这些过程了然在目啊,而物是昨非矣,时光流水一样地逝去了,想不出更恰切的词语来形容那时的快乐。有时,快乐是简单的,与物质无关。童年的回忆是甜美的,纷纭而迷乱,在夏季来临的时候,这种快乐重新展现在了眼前,我无法在这样的年龄一一重复那些往事,它已经远去了,像一阵雾一样随风飘逝,可是,每每想及这些往事,就会砰然地心动不已。
窗外一边绿意盎然,马兰花在那片空地上郁然盛放着,偶尔传来一两声知了的试腔,我想,艾草的香味在逐渐地向我靠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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