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抱怨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爸对我妈的怨怼就多了起来。我想，应该是我爸内退以后，他学校与家之间奔波的日子结束了，他和我妈整日生活在一起。
他不再像从前，我妈不管怎样说他，他都会乐呵呵地笑起来，用幽默化解所有的矛盾，让我妈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我们都开心笑，家庭气氛和谐轻松。他开始控诉往事，说我妈并不很情愿地嫁给了他。其实往日，他会平心静气地说，我妈说媒的那些对象，还有比他差劲的，他不算是最差的。
我妈是有初恋的人。他们是割草认识的，那时候，集体生产，每个村都要喂很多牛，年轻人则遍山遍岭到处跑去割草，我家所在的地方山多沟峡，草木茂盛，到我们那里来割草的人很多，特别是桥沟里的人，桥沟里田多，地平，简直是童山濯濯。有一次割草的时候，我妈遇到了一群桥沟里来的小伙伴，割到最后，忽然只剩下我妈和他两个人，他对她说，你要不要草，她说，我不要，你背回去吧。他说，我送给你，他送了一些草给我妈，然后走了。后来我妈去过他家的院子，大姑婆的儿子结婚，我的大姑婆跟他一个村。他也去吃酒。晚上很黑，他把自己的电筒给了我妈，送她到另一家去搭铺。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
再后来，就有人来做媒了，说的就是他，我妈很高兴。可我外婆对我妈说，他那边的条件太差了，“你看嘛，草都没得一根，以后你要割草，背都要把你背死。”我外婆对未来女婿的要求是那样的明确，她希望女儿不要离他太远，最好就在村子里，这样可以帮她的忙。她的这种想法与我的祖父不谋而合，很快，我爸家也派人来提亲了。外婆擅自替我妈收了我爸家的二十元钱。而我妈并没有答应。
我外婆躺在床上不起来吃饭，我大舅叫她起来吃饭，她说，你把陈金花给我劝转了吗，比煮一碗肉让我吃了还高兴。我大舅一巴掌拍在桌上，哪个再敢在我家来做媒，将他的脚杆都要打断。我我妈去找大舅借钱，我舅说，“那怎么行，你一定要听妈的。”
我妈没有办法。后来，那个人结婚了。我妈也结婚了。在当时来讲，我爸和那个人相比，也并不差。那个人是高六六级，我爸是初六七级，我爸比那个人小4岁。但是后来那个人发达了，越走越远，走到县里，市里，省里。我爸修过湘渝铁路，学过泥水匠，然后成为一名稳定的代课教师，直到95年，他转正成为一名公办教师。
我爸成为公办人民教师后，他内心就有些膨胀起来。他开始强烈地意识到我妈对他不够好。正在那时，我妈去赶场，被后面来的一辆摩托车撞了头部，一段时间，精神有点失常。在医院里，当着我舅妈的面，她说到了关于那个人。我爸什么也没说，全程请假照顾我妈，直到我妈恢复正常。这也是他现在向我妈说我妈没有照顾好他的最好反击之一。可是后来他就记得这件事了，他说我妈太不像话了，在生病的时候还惦念着那个人。
我和我妈聊闲天，对我妈说，“你看我爸对你挺好的。”我妈说，“是啊，我不是看着他对我不错，我的一双孩子也还不错时，我早就走了。”当时村子里外出不归的妇女好几个，但在这一点上，我妈还是站稳了脚跟的。我妈很漂亮，人也很精灵。我对我爸说，“你娶了我妈是赚大发了”。可我爸却不这样看，他说：“你看你二舅妈，一百斤的肥料一下就抱起了，还有那个沈前英，还能耕田，更有张素碧，打谷子都和男人差不多，我们队里的女人，可能只有王晓琼弱一点。在劳力方面，你妈是最弱的一个。”我说：“我妈漂亮啊。”“漂亮有啥子用，农村嘛，娶媳妇要看做不做得活路。不过呢，我还是占了一便宜就是，你大舅确实还是帮了我的忙，她还生了你们。”
我妈常常说一件往事，我爸二十多岁的一天，去正源赶了场回来，他站在门口笑对我妈说，算命的对我说，我以后要享你屋头人的福。以前，我爸听了这话就会抿然一笑，不吭声。后来，他却说，哪有那些事？他说他的很多筹划里都没有我妈，他在转正的时候，要拿钱去送礼，我妈都是不知道的，当然，这本来也可理解为他怕我妈担心，但是他却公然向我妈说，就是不得要我妈晓得，因为她晓得了就要闹。
我妈在我爸有了钱之后，也不像以前那样硬气了，常常觉得她挣不到钱，对他的钱她也没管到，不像我二姑，张保保把全部的钱都交给我二姑。他们两人的钱都是各管各。我爸私下对我说，我哪门得把钱拿给她管呢？我妈其实挺有钱，除了失地保险之外，自已在家种地，也有好些收入。我弟和我给她撑腰说，管他怎么的，法律都规定了的，他的财产有你的一半。我爸不吭声，我妈就笑了。
我妈一生气就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给了我啥。我爸又不吭声了，然后在家里闹没有在城里买房子，我爸嘴上抱怨我妈整天吵他，可是一直在攒钱，终于攒上了买房的钱。但是我妈也把自己的私房钱拿了出来，他们坚决不要我们当子女的出钱。
我爸很喜欢给我妈打电话，即使知道我妈不喜欢接电话，还是经常会打，我妈上街去了，一阵没回来，打电话，我妈到地里去忙了，还没回来吃饭，打电话。但是，我妈的电话常常没放在身上，还经常不小心将电话调到静音。我爸的便隔几日就会抱怨，“你拿个电话做啥子，不如拿来扔了。”可是，第二天，依然锲而不舍地打电话。
他们也很有共同语言，那就是背后品评我穿衣服没品位，说我的衣服颜色都是黑不溜秋，我妈喜欢大红色，我爸也很喜欢大红色。最近，看着我弟应酬越来越多，也开始抱怨上了。他们俩意见现在似乎越来越走向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