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头牌旦角的梦幻人生》
2020-12-14叙事散文星月舞剑
流泪人演流泪戏,断肠人唱断肠曲——题记家族里,二姨是个谜,且猜出不谜底,谁都绝口不谈她的身世。上一辈儿的人中,尚健在的有三个舅舅,人在外地年载也不通个信息,唯有我的妈妈,对二姨可谓知根知底。家族里的姊妹只有妈妈与二姨俩个女孩子。可有悖常人之
流泪人演流泪戏,断肠人唱断肠曲 ——题记 家族里,二姨是个谜,且猜出不谜底,谁都绝口不谈她的身世。上一辈儿的人中,尚健在的有三个舅舅,人在外地年载也不通个信息,唯有我的妈妈,对二姨可谓知根知底。家族里的姊妹只有妈妈与二姨俩个女孩子。可有悖常人之情,姐妹俩儿有着深深的过节,蒙着一层坚冰似的情感隔膜,从不来往走动。孩子们在正月初一那天才登门拜年,勉强维系着本是一个家族的外在形式,也多般属于做给外人看的象征性寓意。 二姨独身过日子,住得一幢二层的小楼。旧式的别墅,屋室低矮,惟厅堂里面,却是比较敞亮的。最耀眼处,是迎着门脸儿的墙壁上,悬挂着尺方红木镜框儿,镶一帧黑白戏装美人像,即便是隔着晶莹的玻璃,亦流目顾盼而生辉,栩栩神韵赛似貂婵。心想,这就是我的二姨,却怎么也难与眼前有些个衰老的女人相吻合。假若细细地端详,她的风韵是属于藏在岁月雕痕背面的那类女人,渐渐褪色的容颜,依然让你感受到一份娴雅的神采犹存。二姨的言语轻缓,吐音字正腔圆,含杂些戏文道白的滋味儿。一举手一投足,似轻扬飘逸水袖,盈运莲花台步。待分赏了糖果,互道了家常,孩子们便告辞出门,二姨的音容留在自己的心里,竟是一番别样的风景。近些年,妈妈与二姨依然互不走动,可岁月毕竟稀释冲淡了家族情感上的一些个恩恩怨怨。偶尔,我会好奇地提起二姨的事情,妈妈隔三差五也流露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二姨本是个名戏子,傍上了“成份重”的人家。姥爷是个咬钢嚼铁的烈性人,至死不再认她这个闺女。” 旧芝罘的码头,海运发达,桅樯如林,商贾云集,人流如梭。城内,洋行鳞次,戏院栉比,彻夜笙歌,灯红酒绿,好一派繁华景象。当年的小城,常年有京剧界的名角儿跑此码头。梅兰芳,尚小云,张君秋一代名优名伶,曾轮番到小城定期驻演。京剧之风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戏迷象海浪涌起一波又一波。说起姥爷,他一生偏爱京剧唱腔,常带二姨到丹桂戏院听戏。一来二去,有个叫“白玉霜”的戏主,瞧上了伶俐乖巧的二姨。这个“白玉霜”不是唱“落子”的那个白玉霜,可她在当时的京剧演艺界也是颇有些名气。旧时的学戏者,只要踏进了师傅门,就算卖给了人家。二姨是以25块大洋立了字据,契约上写着“螟蛉之徒”,她的身价便落到了女艺人的名下。开蒙学戏,受了多少调教,吃了多少黄莲苦,个中的滋味儿没有几人知道?常言道:“打出来的戏子,哭出来的角儿。”当年18岁的二姨是以《醉酒》出戏,一段四平慢板从“海岛冰轮初转腾”到“奴本嫦娥离月宫”唱得直工直令,大概也因她年龄小的缘故,捧场的彩声场场不绝。有位和姥爷听戏形影相随的老伙计评说:“这丫头片子如果将来不走红,我自个儿抠出眼珠子当泡儿踩。”二姨的牌面好,人水灵,嗓子亮,初始登台即碰了个“满堂彩”,继之唱红了胶东,次次开戏,总是挂着鲜亮的头牌青衣。万没想到,随之而来的,不是“福”,而是“祸”。其时,官宦富户人家便使人登门下帖子,邀二姨唱堂会、陪打牌,陪饮酒,日日盈门,夜夜不绝。如若拒之,便狂言滥骂:“臭戏子,给你脸,却不要脸,走着瞧!”过后,戏中起哄,断水掐电,闹后台,砸园子的下流破事儿时常发生。没有法子,只好听人的劝嘱,走了嫁人这条道儿。二姨与家族决绝的矛盾,由此而发生。并且,她一生再也未踏进自家的门槛儿半步。 芝罘城里,有个远近闻名的百年老店“鸿记茶庄”,茶庄里的老掌拒有个少小爷,人在国民党部队当校官。二姨要以自己的终生相依托,发下了海誓非他莫嫁,究竟是谁暗地牵扯了这根造孽的“红线”,无人晓知详情。姥爷偏偏又是个万分固执的人,竭力反对,扬言宁肯断绝了父女的名份。据说,二姨的婚礼还是按期操办,设在“蓬莱春”酒楼鸿宴来宾,场面不用说,甚为热闹,哄动了整个小城。姥爷气得七窍生烟,顿时卧床吐血,从此一病,厥而不振,三年之后就过世了。这期间,他每每念及此事,即伤动肝火,泼声大骂:“只因养了这个孽子啊,难道是天要灭我不成?”等到解放了,家里人才明白,姥爷是共产党地下的交通员,水与火怎么能够相融呢?后续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经历过屡次的政治运动。姥爷早已静静地躺在九泉之下,再也听不见世间的喧嚣,再也看不到风起云涌。现实里,直接遭受牵连的却是舅舅与妈妈,家里人无一幸免都要陪着二姨忍辱负重。当然,如此形成了兄妹和姐妹间说不清道不白的尴尬恩怨,也是令人可以理解的情形。 二姨的晚年很孤独也很凄凉,她患了子宫颈癌,瘤细胞转移到了肺部与肝脏,就住在我们医院的肿瘤病房,消瘦得几近失去人形,空余躯壳。时常陪她说说话儿,欲以亲情来减轻其难忍的痛疼。临终的日子,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人显得特别地有神气儿,并肯于向我吐露自己的内心:“二姨呀,今世并不后悔。尽管你姨夫在解放前就跑到了那个岛子上,我也守候了他一生,那不是他的错,我坚信他对我的一片深情。”听了这些话儿,我越来越糊涂。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以及那个年代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二姨笑笑说:“小孩子家不会懂的,你的姥爷不懂,你的妈妈和舅舅也不懂,周围的人就更不会懂了。所以,大家都骂我贱,指责我是悲剧人生。”我暗想,难道这不是悲剧么?此时,分明看到二姨竟然会露出安祥的笑容。人陷入了这般处境,还能够笑得出来?我不能不说二姨是个奇特又令人迷惑的女人。即便人已成了晚期癌症患者,她消瘦的脸颊上还藏着一丝约隐的红晕,凹陷的大眼睛依然流目生情。心里有情有义的人,会蓄存着某种人性的东西永恒地存在,这是超越一切之上的,看不见的人生支撑。 二姨终归要走了,我心里奇怪,她在昏迷中依旧留存的记忆能力,且异常的清晰?时断时续地向我描述她的婚礼,眷眷地念叨着:那可真叫“气派”,人活一世,仅此一次,也就无悔了。新娘子的脚是决不能沾了泥土,只从下了花轿车,就一直踏着红地毯走呀,走呀,走进了新房……我听着听着就落了泪。二姨呀,是在梦中走进了新房,又是在梦中走进了坟场,这短短的人生过程,竟然会演绎出这般虚幻的梦么?二姨的人生就象京剧里的一段“大甩腔”,响过之后,便没有了余音。 二姨去逝数年后,岛上有人碾转它国抵达了小城。不知经过多少曲折的打听,竟然找到了妈妈的家门,诉说那个人在岛上已经另娶,并且有子也有孙。如今也去逝了,但死前曾拜托了此人,叮嘱若有机会回到故土,千万要捎一些美元,算是良心不安的补尝金吧。用一沓钱打点一位熬尽了生命之油,日夜守候他一生的人。妈妈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便说:“这些糟钱算什么呀?”是呀,说来真是算什么呢!二姨阴间若能有知,对这荒谬的人生结局,究竟会怎么去想?于是心里替二姨庆幸,她是在不知内情的日子里做着永不褪色的梦走了,这样反而好些,在天国里,她尚可睡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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