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成 活 率
2020-12-14抒情散文官舟寨
1一只巨大的耳朵,126亩,张在离县城10公里的丘陵地带。耳蜗的底部是山塘,弯弯的,一把水做的镰刀,只是尖部断了,只是到处缺牙裂嘴,极不规则的镰刀。斜坡极缓,扇状斜铺。坡上尽植树木,杜英、香樟、含笑、荷木,都是绿化树种,大了可售。树木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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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巨大的耳朵,126亩,张在离县城10公里的丘陵地带。耳蜗的底部是山塘,弯弯的,一把水做的镰刀,只是尖部断了,只是到处缺牙裂嘴,极不规则的镰刀。斜坡极缓,扇状斜铺。坡上尽植树木,杜英、香樟、含笑、荷木,都是绿化树种,大了可售。树木远嫁,主人会恋恋不舍地望着被车拖走的女儿,然后埋头数钱。
有坡有水有树,此为生态佳境,谓之生态园。这是我们政协租山开发的生态园,建园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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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从来不偷懒,也从来不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进入三月,地上萌出了一层绿色,像覆盖着一层绿雾。这些绿色的烟雾是由青菜、野葱、地菜和其他知名不知名小草组合成的,那些毛茸茸的小草很是可爱,让人疑心是出壳没多少天的小鸭,小鸭蹲满一地,风一来格外兴奋、好动。那么嫩嫩的芽苞蹲在树枝上,仿佛一群突然飞来的候鸟。前些天还是一身老叶、暮气沉沉的树,现在泛出了新绿,成了青年,英姿勃发。
季节不会等人,这样的时节必须抓紧植树。以前,把植树的事承包给民工,民工为了多、快、省,忽略了好,结果是替人哭娘没得多少眼泪流,成活率只有80%。自己的崽自己疼,这补苗还得自己动手。除去值班的和出差的,我们单位的工作人员都去补树。年长的和女的修剪过长的根和绝大部分叶子,其余的取苗和移栽。我属于中青年男性,不要多想,理当加入取苗和移栽行列。
取苗仿佛嫁女,都有伤害,却又有区别,伤害的程度和侧重点不一样。在密集的苗木中,我们选取其粗壮者,这叫靓女先嫁。铁锹或锄头猛然透过泥土,切入根部,一下,两下或三两,用力一撬,整棵香樟苗连根带土脱离母土。提着它,摇摇,泥土落尽,我看到了它的伤口,根断掉了尖部,根或树干基部受到伤害,那些被锄口或铁锹刃口刮掉了皮的地方,被切出的一道道伤口,白生生地,让我身上仿佛隐隐有痛。树是有生命的,却不知会不会因伤痛而叫喊,或许有,只是目前没有人听得懂,没有仪器能测得出。我固执地认为,树会知道痛,也会叫喊。
修剪是一种更大的伤害。长的、多的根和绝大部分枝叶都要去掉。嫁女要梳妆打扮,把最亮的最动人的那一时刻用梳妆展现出来。我们用一种伤害妆扮苗木,剪枝叶,去主根,使它赤身裸体、遍体鳞伤,然后把残疾的苗木嫁出。营林知识告诉我:不去其主根,它长不出更多的根,今后长不高、长不壮;不剪其枝叶,水份的蒸发仍然很大,水份吸收功能却会减弱,它会枯死。
生命在此进行着宗教般的历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饿其肌肤,伤其筋骨,苦其心智。”
去年春天植下的苗也是这样伤筋动骨后再生的,现已经枝展叶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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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苗是体力活,移植也是。高扬锄头,重重落下。这似乎是一项简单的体力劳动。我的身体,这个综合系统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运动。手掌紧握锄头,手臂大幅度摆动,肩、腰、腹、腿配合。物质的运动是一种能量转换形式,体内物质分解,释放能量,需求大量氧气,排出大量废物。我的呼吸加快,血液流速加快。汗不断流出来。赶紧脱去厚厚的冬装。反复饮水,加剧了出汗。手掌受到磨擦、振动、灼热、疼痛。手臂、肩、腰、背、腿,都是酸痛。
太阳不大,懒洋洋的,辐射的热量却不少。我们疑心这样植下的树容易死亡。不过春天是细伢仔脸,说变就变。一下雨就好了,植下的树会容易活。倘若现在不植,过几天若下雨也不好植下。我们不是神仙,不知天上地下的事,不能预测未来和即将发生的变化,我们只能凭感觉、碰运气、抓机遇。努力地抢时间,我们用微弱的体力赌树木的成活率。
打凼,一尺见方,一锄两锄三锄……重重地挖下。取松软的土垫上,像为新人铺上新床。植苗,让其根须伸展,树干端正。培土,把凼子周边松软的土铲入凼子。轻提苗,使其根须更加舒展。踩紧土,让土与根亲密接触,容易吸收水分,营养。
4 几只大鸟在池塘里静立,等待鱼、蚌、螺、虾或水里的虫。在大家歇气的时候,我拎起数码相机悄悄地朝它们走近,它们警觉地伸长了脖子盯着我。我也看清了它们:两只芭蕾舞演员样秀丽高贵的白鹤,两只体操运动员样的灵秀的鹭鸶,一只歌剧演员优雅华贵的天鹅。当它们看到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展翅,起飞,盘旋,最后飞远。它们肯定是见我不断向它们冲去,看到了我的凶猛、野蛮,它们惹不起,躲得起。我猜,它们从小到大一定是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太重的刺激,要不然不会这么害怕人类。 我边前进的时候边打开相机,匆忙中拍下了几张照片。太远的拍摄,留下的画面太小。我十分遗憾,望着它们在高空逐步模糊的身影,久久伫立。然后,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仔细查看拍到的镜头。它们小小的身影,是远远的距离给我的一种陌生感,这是一种太深的隔膜和戒备。它们优美的身姿,夹着一种强烈的紧张,这是一种逃生的本能。 空荡荡的湖面,只有风为了增添一点热闹,吹皱水面。望着这空缺了舞者的舞台,遗憾让我心里也空荡荡的,是我破坏了这台舞剧。 5 板结的黄壤。前几天,下了些雨,挖几锄下去,有积水。在农村泥土里滚爬着长大的我,知道这样的土壤,晴几天就会干硬如铁。积水让根部不透气,扼住了根的呼吸,根会烂死,树也就会死亡。干旱让根难以喝到水、吃到营养,树当然羸弱。 改良土壤,这是土壤生态学的办法。施化肥让草长起来,翻挖,沤烂。撒木屑,让土壤疏松,木屑腐烂后又增加土壤肥力。不管哪种办法,调整土壤结构的有效办法就是要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或者说腐殖质。 黄壤,PH值过低,酸性。这是占生态园大多数土地的特性。
另一些土地是石灰岩、风化物或者烧了石灰的残留物,PH值过高,碱性。植下松、樟,成活率不到50%,它们是碱性烧死的。 作为苗木,他们没有选择土壤的权利,幼小的生命这么快地遭遇到死亡。或挺过,或挺不过,生命就有了长和短之分。 6 如果我是一棵树,我的生命又当如何? 横放锄头,我坐在锄头上胡思乱想。 如果我是一株树,移植在这样贫瘠的土地里,可能早已死去。或酸或碱,或旱或涝,煎熬着我。首先是我的精神死去,然后是我的肉体。 小时候,连续的病痛,我常常奄奄一息。母亲,贫困中的母亲,吃不饱的母亲,执着三尺三寸红布,献上三斤三两重的红冠子公鸡,还有三双布鞋、三元三角钱、一对红蜡,一束香、一沓纸钱,央巫师神汉给我划符,把我的生命寄托给村口古樟。当我懂事后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感到了树的生命比人的生命强大。在我潜意识里,我认定我的生命是树为我延续的。我对树有一种宗教式的崇拜。 7 到这里来的,到底有几只天鹅、几只白鹤、几只鹭鸶呢? 它们徐徐落于水面,由动而静的过渡,自然舒缓,轻盈,像微风中的一片羽毛,像慢三或者小夜曲。我们在场部吃中饭。人归于静,鸟才敢落脚。 我把我的疑惑诉之于守园的老贺。老贺说天鹅只有一只,白鹤和鹭鸶时多时少,不知究竟。老贺叹道,可惜,可惜,一只天鹅被什么吃掉了,在池塘对岸的那油茶林下,剩下一堆羽毛和骨头。这只孤单的天鹅天天凄惨地叫唤它的配偶,可怜啊!哦,原来如此,天鹅确实叫得一点也不愉快,只是我不是十分在意。它过于忠贞,不像人,人晓得化悲痛为力量,有了力量就移情别恋。深深地刺在我心里的是:它那种惊恐、那种忧郁、那种哀鸣,那优美的身姿掩盖着的太深的悲伤。 午饭我吃得无滋无味,品不出应有的滋味,只是因为饿而吃饱了。天鹅老在我心中哀鸣。 8 老贺说,这些鸟怕是要吃不少鱼的。这时,那几只鸟立在水中等待和寻找。没有人回答老贺,一片寂静。这样的鸟现在很少见了,它们是幸存者。枪支在围剿,农药在伪装着阴谋,森林也被斧头清壁坚野了,鸟雀逃亡、死亡,他们的孩子因为柔弱死亡的更多。这块小小的生态园刚刚建设,这几只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找到了这个地方,吸引它们的是有坡有水有树,只是还很陌生,不知道树丛里会不会藏着枪口,不知道水边有没有老鼠药,不知道水中有没有套子和夹子。除了警惕和惊恐,它们没有别的武器。 不要去吓它们,更不要打他们。我们的主席反复交代老贺。这时,对面山坡的草丛中射出两只拖着长尾巴的野鸡,咯咯咯地飞向了远处。它们在我的眼前划一道美丽的弧线。大家都很惊奇,有人叫起来:啊,这里还有野鸡呀!这样的野鸡真的难得一见了,我还是小时候见过的。主席对老贺说,不要吓它们,更不要打它们。 望着这片林子,我说:树木都长起来后鸟雀会越来越多,他们会在这里安居乐业、生儿育女,它们的儿女会比较顺利地成长,成活率会比它们高。有的树木已经远远高于人了,有的是我们刚刚补种下去的,虽然矮小,但是过几年也会长得高大粗壮。我眼前浮现出一片森林,每株树都是挺拔的大树。 杜英、香樟、含笑、荷木,还有杨梅、松、杉,我祝福你们!这是我心里突然冒出的话语。 (约3500字) 2005年春 Email:yhanli@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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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几只大鸟在池塘里静立,等待鱼、蚌、螺、虾或水里的虫。在大家歇气的时候,我拎起数码相机悄悄地朝它们走近,它们警觉地伸长了脖子盯着我。我也看清了它们:两只芭蕾舞演员样秀丽高贵的白鹤,两只体操运动员样的灵秀的鹭鸶,一只歌剧演员优雅华贵的天鹅。当它们看到我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展翅,起飞,盘旋,最后飞远。它们肯定是见我不断向它们冲去,看到了我的凶猛、野蛮,它们惹不起,躲得起。我猜,它们从小到大一定是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太重的刺激,要不然不会这么害怕人类。 我边前进的时候边打开相机,匆忙中拍下了几张照片。太远的拍摄,留下的画面太小。我十分遗憾,望着它们在高空逐步模糊的身影,久久伫立。然后,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仔细查看拍到的镜头。它们小小的身影,是远远的距离给我的一种陌生感,这是一种太深的隔膜和戒备。它们优美的身姿,夹着一种强烈的紧张,这是一种逃生的本能。 空荡荡的湖面,只有风为了增添一点热闹,吹皱水面。望着这空缺了舞者的舞台,遗憾让我心里也空荡荡的,是我破坏了这台舞剧。 5 板结的黄壤。前几天,下了些雨,挖几锄下去,有积水。在农村泥土里滚爬着长大的我,知道这样的土壤,晴几天就会干硬如铁。积水让根部不透气,扼住了根的呼吸,根会烂死,树也就会死亡。干旱让根难以喝到水、吃到营养,树当然羸弱。 改良土壤,这是土壤生态学的办法。施化肥让草长起来,翻挖,沤烂。撒木屑,让土壤疏松,木屑腐烂后又增加土壤肥力。不管哪种办法,调整土壤结构的有效办法就是要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或者说腐殖质。 黄壤,PH值过低,酸性。这是占生态园大多数土地的特性。
另一些土地是石灰岩、风化物或者烧了石灰的残留物,PH值过高,碱性。植下松、樟,成活率不到50%,它们是碱性烧死的。 作为苗木,他们没有选择土壤的权利,幼小的生命这么快地遭遇到死亡。或挺过,或挺不过,生命就有了长和短之分。 6 如果我是一棵树,我的生命又当如何? 横放锄头,我坐在锄头上胡思乱想。 如果我是一株树,移植在这样贫瘠的土地里,可能早已死去。或酸或碱,或旱或涝,煎熬着我。首先是我的精神死去,然后是我的肉体。 小时候,连续的病痛,我常常奄奄一息。母亲,贫困中的母亲,吃不饱的母亲,执着三尺三寸红布,献上三斤三两重的红冠子公鸡,还有三双布鞋、三元三角钱、一对红蜡,一束香、一沓纸钱,央巫师神汉给我划符,把我的生命寄托给村口古樟。当我懂事后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感到了树的生命比人的生命强大。在我潜意识里,我认定我的生命是树为我延续的。我对树有一种宗教式的崇拜。 7 到这里来的,到底有几只天鹅、几只白鹤、几只鹭鸶呢? 它们徐徐落于水面,由动而静的过渡,自然舒缓,轻盈,像微风中的一片羽毛,像慢三或者小夜曲。我们在场部吃中饭。人归于静,鸟才敢落脚。 我把我的疑惑诉之于守园的老贺。老贺说天鹅只有一只,白鹤和鹭鸶时多时少,不知究竟。老贺叹道,可惜,可惜,一只天鹅被什么吃掉了,在池塘对岸的那油茶林下,剩下一堆羽毛和骨头。这只孤单的天鹅天天凄惨地叫唤它的配偶,可怜啊!哦,原来如此,天鹅确实叫得一点也不愉快,只是我不是十分在意。它过于忠贞,不像人,人晓得化悲痛为力量,有了力量就移情别恋。深深地刺在我心里的是:它那种惊恐、那种忧郁、那种哀鸣,那优美的身姿掩盖着的太深的悲伤。 午饭我吃得无滋无味,品不出应有的滋味,只是因为饿而吃饱了。天鹅老在我心中哀鸣。 8 老贺说,这些鸟怕是要吃不少鱼的。这时,那几只鸟立在水中等待和寻找。没有人回答老贺,一片寂静。这样的鸟现在很少见了,它们是幸存者。枪支在围剿,农药在伪装着阴谋,森林也被斧头清壁坚野了,鸟雀逃亡、死亡,他们的孩子因为柔弱死亡的更多。这块小小的生态园刚刚建设,这几只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找到了这个地方,吸引它们的是有坡有水有树,只是还很陌生,不知道树丛里会不会藏着枪口,不知道水边有没有老鼠药,不知道水中有没有套子和夹子。除了警惕和惊恐,它们没有别的武器。 不要去吓它们,更不要打他们。我们的主席反复交代老贺。这时,对面山坡的草丛中射出两只拖着长尾巴的野鸡,咯咯咯地飞向了远处。它们在我的眼前划一道美丽的弧线。大家都很惊奇,有人叫起来:啊,这里还有野鸡呀!这样的野鸡真的难得一见了,我还是小时候见过的。主席对老贺说,不要吓它们,更不要打它们。 望着这片林子,我说:树木都长起来后鸟雀会越来越多,他们会在这里安居乐业、生儿育女,它们的儿女会比较顺利地成长,成活率会比它们高。有的树木已经远远高于人了,有的是我们刚刚补种下去的,虽然矮小,但是过几年也会长得高大粗壮。我眼前浮现出一片森林,每株树都是挺拔的大树。 杜英、香樟、含笑、荷木,还有杨梅、松、杉,我祝福你们!这是我心里突然冒出的话语。 (约3500字) 2005年春 Email:yhanli@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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