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续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车子穿过城区,在101省道上行驶。车行颠簸,想起二月河小说中提及清代文武官员乘坐的官轿,两人抬的,四人抬的,八人抬的,等等,这些规制无形之中成为等级标志,给予此间行为的人以约束和规范。最高等级的是皇帝出行,各种仪仗,浩浩荡荡。帝王也要去天坛
车子穿过城区,在101省道上行驶。车行颠簸,想起二月河小说中提及清代文武官员乘坐的官轿,两人抬的,四人抬的,八人抬的,等等,这些规制无形之中成为等级标志,给予此间行为的人以约束和规范。最高等级的是皇帝出行,各种仪仗,浩浩荡荡。帝王也要去天坛地坛王陵祭拜以敬天循祖,这一切背后无非君臣父子孔孟之道。是个极其庞杂的系统,非三言两语能够廓清,一如车子外面的雾气。
城外的雾气比城内浓得多,是因为乡间土地袒露植被多还是别的原因,一时说不清楚。车内的人随口议论着雾气天时,并与客人在微信上交流彼此位置以及见面地点。京台高速因雾封闭,只能走下道,省道上的车子比平时明显多起来,一辆一辆逶迤而过闪着黄雾灯,给原本的白昼旷野增添了几许诡异。
作为一种自然天气,雾气原本简单,像春萌夏发一样自然得毫无痕迹。记得小时候冬天时有雾气笼罩了村庄,与同伴在灰虚中模糊前行去往学校,身子周围的世界变得神秘难辨,原本的树木房屋高低起伏全没有了分别,直到脚被路面的砖头碰疼了,才像是回到生命世界的真实。若非从家到学校的行为目的,若非于雾气中的行走,以及脚被路面的砖头碰疼,雾中的朦胧混沌更像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恍兮惚兮,及至眼前,高速与省道,城市与村庄,帝王将相与庶民百姓,又有几许分别呢。
汽车马达的轰鸣和同伴说话声在车内环绕,同向和逆向的车子倏忽来去,车灯闪烁。车窗全关着,将雾气中的世界隔离开来。瞬间知道,这更像是一种假象,近乎熟视无睹。车子无非是一只行驶的壳,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依然是那个身子,这些年来的质量变化似乎并不太重要,与少年时候的雾中行走又有多少分别呢。车子与人,从来没有与这个世界隔离过,一直从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序列,以壳或是其他的名义。
想起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主人公以近乎怪诞的方式将意识与外壳、存在与感知、生存与信念、个体与公众等等的矛盾冲突给予形象展现,我相信在作者的周围定然会有朦胧的雾气,于雾气中的蹒跚行走,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脚趾被碰疼。在普遍意义上,痛感是较为初级的感觉,若只是浅显地感知到肉体疼痛,相信不会有《变形记》的出现。在痛感之外,卡氏有超乎寻常的清晰觉知。那种觉知使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雾气的纹理,嗅到潮湿的味道,近乎与草木同质。虽然,这个世界从未缺失过与草木的同在,以及于草木的漠然。
在一个草木拥杂的路口,车子停下来,抵达了意义裹胁的边缘。作为边缘的一部分,周围的草木被雾气笼罩着,有朦胧,潮湿,有于冬日漫野的无言肃立。它们像一面镜子,给周围的车辆、行人、田园、雾气、阳光、鸟鸣以映照和展示。作为这种展示的一部分,我看到自己从车上下来,与人握手寒暄,迎候远来的客人,徐步走进一个叫嘉鑫生态园的地方。
园子的主人是位年轻人,中等身材,一路说话引领众人来到大棚。棚内暖湿,棚顶有水珠落下来,嘀嗒作响,有的落在裸露的土壤中,有的落在覆盖草莓秧苗的塑料薄膜上,也有的打在草莓枝叶间,引起阵阵颤动。一垄垄的草莓秧苗整齐排列着,一片片心形叶子丛然聚集,星星点点开出白色的花儿,与棚外路边杂乱的枯草有着天壤之别。这些秧苗原本有着与草木类似的身子,或者说,它们本是草木的一部分,有着普通草木的基本质地,不同的是,它们被赋予了意义,以科技和生态、富裕和幸福等名义。据说,它们所构成的这个园子,还与人才和扶贫有关。草莓处于授粉结果期,还得等些日子才能上市,零零星星有几个红的,被主人摘下来请客人尝鲜。在另外一个旧式大棚,种的也是草莓,棚的面积和室内空间都较新式大棚小,品种也不一样,主人介绍说是白莓,果实是白颜色的,桃味儿,因为在授粉期抹了天然的桃花粉,经培育之后成了现在的品种。桃味儿的草莓,也是关乎内里与外壳的一种变形记吧,变形前后会有矛盾冲突么,于草莓而言,是原本的味道好呢还是桃味儿的好呢,不得而知。或许于一种果实的味道而言,并非简单的好与不好能够区分,适合最重要。在众人关于改良与基因,嫁接与变化的言谈中,头脑中浮现槐林枣林以及漫野花草庄稼,蜜蜂飞来飞去,于花间停驻采集传播,那些果实里会掺杂了各种植物的精华味道了吧,或许太过微细,人的味蕾无法精准感知也未可知。想起微信上一个叫阿微木依萝的彝族女作家,推介家乡四川大凉山的野蜂蜜,看了以后还真动了心呢,动心的背后无非天然蜂蜜的真和野。
回到车上,接过一只草莓尝了尝,果然鲜嫩美味。手里捏着吃剩的草莓柄,感受着与吞食有关的器官传递来的信息,夹杂着关于草莓价格、市场、盈利等等的闲谈,形成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体会,感觉整个人被这些碎片切割开来,无法细致感受其中的细微之处,陷入虚实相交的迷雾之中,随车子的行进颠簸开去。在这个过程中间,车内的对话断续进行,那些话明明听到了,却似乎留不下一丝印记,是自己把听觉关闭了?还是无形之中张开了一张网,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口水话挡在了网外,一如车窗外闪过的车辆、线杆、铁轨、涵洞、桥梁、苗木、疾飞而过不知名的鸟儿。
雾气日渐散去,车子驶离101省道,在阳光下穿行,原本的朦胧和遐想忽然不知所踪,那些路径和空间顷刻间被阳光占满,一如熙攘的城市街道,星罗棋布的楼房建筑。所有城市的基本元素在阳光下凸显出来,形成一种强大的存在,漠视着此间行进的人流车辆飞鸟扬尘。
从最后一站通德历史文化展馆出来,已经到中午吃饭时间了。回想在展馆中看到的那些实物器具文字图片以及李姓老师的详细解说,百感交集。展馆门口墙上挂着几束谷穗,色泽灰黄,说是从陕甘宁地方采集来的,是酿酒的上好原料。看着它们,眼前恍然出现漫野,雾气中的草木,静立的马,疾飞而过的鸟儿,懵懂行走的少年,某个模糊的罅隙或断层被悄然接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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