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赛　原创] 《楼板》　〇七号

　　　　　　　　　　　　　　　　　　　　　　　　　　　　　　　　　　　　　　　　　　　　　
　　　　　　　　　　　　　　　　　　楼板发芽了
　　自己一直是处在一种莫明的焦虑中。洋气与妩媚，就象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大网，铺天盖地，把土得可爱，雅到极至的空间，残酷地分割了——旧诚继续在改造。为此，我般到了城郊，住进了一套地面铺满了地砖的居室，开始了一种新的现代生活。在地砖上走动，感觉是硬硬的，冷冷的，甚至还有点无情的味道。焦虑浓烈了，对木地板的眷恋更浓烈了。终于，在几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决定再回旧址去看看，以便了却自己眷恋的心愿。 　　早先居住的那幢三层小楼房，虽然外表已经覆满了建筑工地扬起的尘埃和噪音，但古色古香的气息，仍就顽强地从淹没里透射出来，绽放着最后的精彩，那摸样凄凉可爱，仿佛面对沙漠边缘难得冒出的一株绿草，所有人都会顿生出怜悯的同情之心。或许是因了这个原故，小楼房被暂时保留下来，成了工地指挥部的临时办公地址，在一片空旷的地里，孓然孤独地耸立着。有人不时进进出出。 　　沿循自己十分熟悉的木楼梯，我在楼道里小心翼翼地攀登着。伸手触摸护栏的时候，都有类似虔诚的感觉，深怕无意间踏重了的脚步，打扰了木楼最后的沉思。我的背后，渐渐由远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那是我儿时特别喜欢恶作剧，从楼梯的顶端，将一个蜂窝煤炉子掀翻，看着炉子在楼梯滚落而下时发出的嬉笑声。如今，这嬉笑已经成为了我对天真的无尚景仰。 　　敛息轻步走进了三楼的房门。屋内一片繁忙杂乱：几张办公桌上铺满了施工图，报纸，表格和单据，四五个茶杯张着大嘴，有热气从杯子里胡乱地冒出，几个工头摸样的人，正围在一张图纸旁大声议论着……空间的宁静被肆意搅和，心里的虔诚也被骚扰。在看见木地板默默地承受着苦难与漠视的样子时，我只能扼腕叹息。凄凉彻底将我萦绕。置身在这道房门内的木地板，过去一直是习惯于载满了欢乐的，浸透了我儿时所有的热情，喜悦和希翼的地板所呈现的木纹波浪，流淌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并且至今仍然流淌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父母和我总是穿着柔软的棉鞋走在它的上面，每一步都会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十分亲切；春天，母亲常常用毛巾跪在地板上揩檫，就连窗外绽放绿叶的枝条投在地板上的影子，也不轻易放过；夏天，我会抱一个枕头，坐在木地板上听父亲讲故事，疲倦后就干脆彻底躺下，与地板来一次真诚拥抱，带着满足的笑容，进入梦乡；秋天，我们一家人更是会被木地板的物象所陶醉，每到这个季节，它不仅色彩更为艳丽木纹更为清晰，而且还会散发出树木成熟才会有的那种特别的气味，与室外的丰收气息，交相融合。 　　房屋里的人陆续离开了，只剩下我与地板，继续默默地对视。不须言语，沉默比什么都好。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我与木地板的对视中，有着各种不同的联想和愿望，包括童年，少年，乃至我的青年时代的愿望，以及许多如春天一般的梦，都随着木地板现在的这种沧桑情形，消失了，退回到了远古的寂寞之中了。那时怀有的五彩缤纷的憧憬，如今有的落到了实处，有的却跌进深渊，唯有木地板天不收，地不管的麋鹿之性，一成不变地默默簇拥着我。可是，这唯一不变的簇拥，也是屈指可数了。消逝的时光，悄然临近。当初构建木地板时所投入的一切心愿，已及这心愿在将来的岁月中的人群里，是否还会产生密切的虔诚情感和因果关系，显然是越来越难以预测了。站在木地板上，我又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感觉到，它的依依之情，通过双脚传递到我的胸中，转化成了腾燎的香火，期盼着我能够将它的感情，送达天堂。 　　这样，我过去居住过的旧屋里的木地板，一切的情感，已被掏空。瞬间，我的眼光在通往木地板的路途上，被富贵，世俗和奢侈的迷雾笼罩，迷茫模糊。好在，位于角落处的木地板的缝隙里，有一丛民间叫做“鬼伞”的菌子，悄然冒出，长势茁壮地挤进地板以上的空间里，展示着自己的草野之心。绽放而出的清新气息，给寂寞带来了一丝生机，迷雾被驱散了，眼光重新恢复了明亮。笑意荡在了脸上：木地板发芽了！历来就有一种缪误的认识，说木地板是没有生命的，没有情感的。只要仔细地看看这丛菌子，就可以知道，那垫起了脚尖努力仰望天空的姿势，就是木地板放飞自己心情的过程，就是木地板竭尽全力不断奔扑的继续，就是木地板化腐朽为神奇的精神意义，正在深刻地切入我的心际的时候。于是我以为，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生命的精神，是永恒的，是连续的，而且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通过视觉，自己越来越感到，这株生机勃发的菌子，俨然就是楼板与永恒无垠的宇宙间连接的一个通道。 　　此刻，有雨露降在了心田。自己想象着用一种简单之至的动作，把这株菌子放在心田里，捂着，待日后茁壮成长起来后，将我对楼板的所有真挚情感，徐徐绽露。同时，也将自己现在的和以后的所有烦恼，焦虑和不安，经由这株菌子，得到彻底释放。实际上，我的生活，物质只是基础，重要的还是精神和情感的质量。精神和情感质量的提高，每每都是要经历一次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如同楼板发芽的过程。 　　楼板缝隙里生出的苗芽，还在继续长高，长大……这如同苗芽的菌子，长势是螺旋上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