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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我家的阳台

2020-09-17叙事散文rsjby
阳台,是收纳、储存阳光的地方。朝东,殷勤亲切,迎接朝暾。旭日轻柔温暖,铺洒片片白里透金的光羽,庸常的阳台明亮起来,堂皇起来,隐隐的,有一丝出尘的神圣。西向,依依不舍,目送余辉。晚霞艳艳的,染红旮旯角落,阳台在颤动的光晕里,微熏摇摆,一脸酡红

阳台,是收纳、储存阳光的地方。朝东,殷勤亲切,迎接朝暾。旭日轻柔温暖,铺洒片片白里透金的光羽,庸常的阳台明亮起来,堂皇起来,隐隐的,有一丝出尘的神圣。西向,依依不舍,目送余辉。晚霞艳艳的,染红旮旯角落,阳台在颤动的光晕里,微熏摇摆,一脸酡红,满满的,有欢喜,亦有羞涩。面北,面南,从早到晚,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堆起半边绵绣,阴影里的灰暗,被绵绣点燃,谨慎内敛地悄然抿嘴,一笑倾城。 我站在阳台上,遥望那条土路。夕阳如新嫁娘,想起新婚的快乐,愈近夜晚愈要红脸,红得不好意思,便一头钻进山的被窝,呈现给天地一个起伏凸凹的轮廓。远处,一个娇俏的身影渐渐走进我的视野,愈来愈清晰。她走到楼下,抬头上望,在我迎接住她的目光那一瞬,展颜一笑,绯红的脸庞,两个浅浅的酒窝,酒窝里装满微熏的酡红,把整个脸庞、整个身体点亮。有时,我从那条土路走过来,走到楼下,正好响起一声温柔:吃饭了。温柔的声音,若带露的杨梅,甜甜的,糯糯的,我噙在嘴里,舍不得吞。我知道,阳台上一个娇俏的身影,正看着我。她的目光比她的声音还要温柔,仿佛一泓清澈的水,洗尽滚滚红尘,仿佛西山正燃烧着的深红余辉,激起缕缕涟漪。阳台的后边,是寝室,寝室的后边,餐桌上,简单的饭菜,活色生香。我突然有些激动,三步并着两步,回家。

寝室靠阳台的窗边,安放着一只书柜,那是我夜的宿处。我坐在夜的书桌前,读书。时钟滴答,悄悄数着夜行进的脚步,愈数愈静谧。灯光迷蒙,书里的文字跳跃灵动,越跳越欢畅。眼涩之时,哈欠袭来,我掉头望向窗外。银辉遍野,夜空清亮,但木讷无语,星星却诡谲地挤眉弄眼,仿佛在暗示什么。我推开窗,探身进入阳台,认真凝视搜寻,星星忽闪忽闪地看着全世界,并不只对我一个人眨眼。有虫鸣传来,是蟋蟀,不止有蟋蟀,东一声西一声此起彼伏。仿佛独唱,仿佛重奏,仿佛交响。夜在行进,夜在深入,明天的晨曦正在酝酿。它温柔的光晕,将如她柔软的发丝,覆盖我的身体,覆盖我的灵魂。而我,则将借着阳台上透过窗帘的朝阳,撩拨缕缕青丝,梦里梦外,一根一根地数,永远也数不清楚!哪里会数得明白?

关了门,关了窗,阳台在家外。推开门,推开窗,阳台又渗进家里来。阳台,是连接家与外界的一座桥。桥上,时而站着我,我望着她远远走来,时而站着她,她呼唤我快快回家。我们相聚在桥上,相携相拥,观日出,沐清风,一起走过这座桥,走进夜的温柔,在夜温柔的臂膀里,塑造属于我们的新生命。

儿子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领地:阳台。初春的太阳,是顽皮的小孩,一路走来,拈花惹草,踢石抟泥,有用不完的力,使不完的劲,直到去年那只燕子飞来,才呆呆地望着它,安静下来。父亲做给我的书箱传给了儿子。阳台上,书箱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儿子的小人书。书箱旁,堆着他的积木、玩具。他在阳台上,建造他的王国。明明有只小板凳,偏不坐。蹲着,与玩具絮絮叨叨,砌起一座城堡,自己当国王。坐地上,翻书乐此不疲,与书里的动物过招打架,每次都大胜而归。趴着,用一片菜叶,逗弄一只好不容易爬上五楼的蚂蚁。躺着,做一个人吃一只大蛋糕的美梦,梦里涎水长流。甚至,在阳光里打滚,滚过去,滚过来,滚得满身尘土,脸上长出猫胡子。我站在客厅靠阳台的窗边,透过玻璃,看他。太阳从东边斜斜地照过来,照在他的红毛衣上,格外耀眼。他胖乎乎的脸红嘟嘟的,眼里闪着清亮的童稚,仿佛田畴里的禾苗,正沐着春阳,雨露,悄悄使劲,拔节,生长。

阳台下,一方院坝,也是儿子呼啸的地方。我站在阳台上,看他。儿子矮矮笨笨的身子,在我俯瞰的目光里,更加矮小。一群小孩,或笑或吵,或哭或闹,或散或聚,或跑或跳。若学飞的鸟,向东飞,向西飞,起起伏伏,眼见着要落地,又奋力飞起;亦如正午的蝉鸣,吱吱叽叽,吵嚷得令人烦燥。笑得最欢的,跑得最快的,最讨人喜欢的,肯定是他。他知道我在看他,时不时地抬眼望我。目光相交,他得意极了,却故意嘟囔起小嘴;我也故意马起脸,严肃地指指他,做一个刮鼻梁或羞脸庞的手势。厨房响起铁瓢敲锅边的声音,我吆喝一声:回家了。他看也不看我,一边继续玩耍一边高声答应:马上,马上。我知道,他的马上,并不是马上,但他的马上,也不会很久。我走进厨房,取筷,舀饭,端菜,刚坐下,门被猛地推开,他大叫一声“嘿”,嬉笑着一脸汗扑到饭桌前。

儿子喜欢在阳台上经营,更喜欢离开阳台到楼下去玩耍。阳台,是一条渐行渐宽的路。儿子在路上蹒跚学步,跌跌撞撞地奔跑,渐渐跑过他的童年、少年,成长为青年。他曾经据为己有的阳台消失了,那只他喜爱有加的小书箱不见了。他青春无限地站在我面前,开心地笑,他的笑,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把我笑到夕阳里,西山旁。

阳台上,高靠椅,矮方凳,父亲斜斜的靠在椅上,微仰着身子,双脚跷在凳上,看书。这是父亲最喜欢的坐姿。长此以来,父亲喜欢这样坐着,看书。父亲坐着藤椅,双脚跷在花台边,看书;父亲坐着木椅上,双脚跷在床沿,看书;父亲坐着沙发,双脚跷在茶几上,看书……许多影像。单帧的,每张都记录着父亲生命的年轮;叠加着,连续灵动,看得到父亲由青年而中年而老年的匆匆步履。一切,清晰而模糊。模糊时,有他强壮的臂膀,挺拔的腰身。清晰处,他花白着发须,苍老着面容。父亲是一棵长在院坝里的树,曾经粗壮高大,浓荫匝地,荫蔽着家,家里的我们。我们在他的羽翼下,出生,成长,成熟,圆融,关注着自己的后代。而他,则沙哑了声音,迟缓了脚步,枝叶不再繁茂,再没有向上生长的力量,只能蜷起身子,窝在阳台上的靠椅里,边看书边打瞌睡。

母亲也喜欢斜斜地坐在阳台的靠椅上,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柔和,淡雅,仿佛温暖却带着微凉的风,轻轻吹过,吹起小河阵阵涟漪,吹开一树腊梅。母亲微眯着眼,看似睡着,其实清醒。她享受从西边斜照过来的阳光,说起她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这些先辈已经走到了彼岸,正从彼岸向此岸张望;说起她的孙子外孙,她不仅为我们,也为我们的后代操劳一生,心力交瘁。而今,她老了,曾经秀丽的脸庞布满皱纹,曾经清亮的双眸几乎失明,瘦弱的身体仿佛深秋的树叶,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多吃一片肉,多喝一口水,都可能不适。母亲是一畦肥沃的地,用她的乳汁,滋养一茬茬庄稼,将我们养大成人。她没给自己留下维持生命的充足肥力,于是,只能克勤克俭,只能精打细算,只能针上刮锈,用仅存的可怜的一丝肥沃,不让土地板结,荒芜。就是此时,她依然在盘算,在设计,在运筹,关爱我们,关爱我们的后代。

落地窗封闭着阳台,阳台成为客厅的延伸,是家不可分割的部分。父亲、母亲坐在阳台的靠椅里,靠椅轻轻摇动,恍惚里,阳台也轻轻摇动,仿佛一叶小舟。我知道,父亲、母亲正在时光的河流里,从此岸渡向彼岸,彼岸就在眼前。虽然,彼岸或许是天堂,但我却希望他们继续留在尘世的此岸,坐在我家的阳台上,让我睇视、凝望的目光,寻找到慈祥的面容,让我搜索、聆听的耳膜,有熟悉的回音。父母双全,是上苍给予人生的最大悲悯,我愿意上苍给予我的悲悯一直在,永不消散。

阳台,向阳之台。向阳,是所有生命的固有特征。庄稼迎接阳光,把大地染绿又染黄,用它们成熟的果实,供养生命。生命喜欢阳光,没人愿意沉醉在黑暗里,即使有月亮的清辉,也要迎接阳光,哪怕它炙烈得可能灼伤肌肤、心灵。

我站在我家的阳台,迢迢远望,目光所及,是山的尽头,天的那边。山的尽头,还是山;天的那边,还是天。阳台上的目光,被限制在并不是尽头的山前,并没有天际的天边。阳台上的思绪,越过万水千山,抵达永远也无法抵达之处,既是彼岸,亦是此岸。竹影婆娑处松风浅吟,花开遍野时馨香盈鼻,我醉眼迷离,遥遥地看过来,看到我正站在我家的阳台。于是,我家的阳台与我一起起飞,仿佛一粒种子,飞入书里,在文字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歪歪扭扭的小树;仿佛一只云雀,飞向明天,在时光的照拂下颉颃蹁跹,正跳一曲笨拙不堪却又自在自得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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