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消逝的贡川
2020-12-14叙事散文陈元武
一在这样的一个古镇里,感觉空气都是一两个世纪以前的。我们在古镇被现代式改造的新街上,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古旧而精美的老屋被拆去一半,前半部分成为时髦而蹩脚的砖混结构盒子屋,那另一半被离弃的主人用来堆放所有无用或过时的破家俱、杂物以及农具。
一
在这样的一个古镇里,感觉空气都是一两个世纪以前的。我们在古镇被现代式改造的新街上,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古旧而精美的老屋被拆去一半,前半部分成为时髦而蹩脚的砖混结构盒子屋,那另一半被离弃的主人用来堆放所有无用或过时的破家俱、杂物以及农具。在断墙的豁口处,我们走了进去,像走进一个古老的伤口,它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逐渐地消逝成为一片模糊的陈迹。细细的雨丝从残缺的屋顶边沿落进来,无声地滋润着暗黑色的蕨类以及苔藓植物。那些古老的青砖,正在被岁月的积尘所湮没,绿色的苔藓浸入了已经松朽的砖体内,继续着植物的生长过程。这是不是一种放弃,或者说是现代人对于古典的背叛?应该说,除了新街是这样的,往小巷深处走去,依然可以见到那些若干世纪前的老屋。所以,只能说是贡川被现代意识拉开一道严重的创口,而创口并未进一步溃烂并蔓延开来,这是古镇不幸之中的万幸。我们在小镇的文化站那里得到证实,那个爱好书法的朱竞说起八年前的那次旧街改造行动,就痛心疾首地说,一个完整意义上的贡川业已不存在了,现在你们见到的只是伤痕累累的古镇。
从一千多年前的晚唐中原移民开始,这个位于沙溪河畔的古老的村庄就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文化的种子开始在这里生根发芽了,那个陈姓的唐朝大夫,带来了中原的文化和思想,于是,就有若干年后陈姓家族的昌盛和小镇的繁荣,“一门九大夫”“牙笏满床第”的陈家,成为闽省陈姓始祖。走在小镇的“进士巷”,我们不时可以和若干的老宅相遇,恬淡而儒雅的风气似乎一直延续至今,看着那些精美的窗棂花格,看着那长满苔藓的古井,那些被时光磨得光滑溜圆的卵石小径,那些被风雨侵蚀而粗砺的断墙残壁,那些郁郁的薜荔和蔓草。我们听着从屋檐滴下的水滴声,静谧和安祥的氛围在财边弥漫着。有一种古来已久的人文气息和这个小镇已经根深蒂固的传统在我们面前不断出现着。走进小巷,走进那些已经多半荒废的老屋,残破的屋檐、黑色难辨的椽、檩、梁、斗拱、桁架、布满岁月烟尘的瓦、砖、石础、门扉、窗棂、木框堂壁、那些已经被泥土置换得不知年代的苇编墙筋,内外挡雨的天窗、风窗……我们被精致的雕镂所迷醉,那些完美得让人惊叹的浮雕、透雕、漏雕木构件,足以证明当年房屋的豪派和奢华。细小的每一部份,都融入了屋主人当年的精巧构思和创意。那些柱、梁、瓦、斗拱、桁架、雕花,让我似曾相似,其实,在那样的时代,或许,这样的房屋建筑都沿袭着一定的格式,所以,我几乎想起了自己的老屋,也是这般光景,这么破旧而充满着时光消逝而积淀起来的魅力,它总比我们现在所崇尚的由钢筋水泥以及砖块堆砌成的千篇一律的方形“盒子”更具有人文的光辉。我们陶醉的现代文明不就是这样的么?豪华的装修,尽量想掩饰那些冰冷而坚硬的钢筋、水泥和砖石,我们精心把家封闭成囚笼状,尽量地与外界隔绝开来,我们用坚固的钢铁之门来防止盗窃的发生,却总是无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在沾沾自喜地为拥有这样的一套房子而自豪,为逃离乡村而庆幸,而我们却总是与这样的都市格格不入,骨子里渴望着能有更多的机会重新返回乡村并体验那些逝去的快乐。
在这样的村庄,是不设防的,家家户户都敞开着门窗,随我们任意地出入,徜徉流连。陈旧的家什,蒙灰的谷砻、风机、谷仓、石碓、磨盘以及家俱们,是这些老屋的亲人,主人们不在,都出去忙着家活或是别的生计了,家里就留下这些东西了,这是老屋的基本构成之一。那些在幽暗的光线下出没的燕子们,似乎也是这老屋的主人,它们以呢喃燕语欢迎着我们这些陌生之客。就连狗也十分友善地看着我们,并不时以摇动尾巴来表示它们的欢迎。自由出入的鸡鸭,自由出入的麻雀、燕子和雀鸲、昆虫、在院子和天井里随意爬行的蜗牛、蛞蝓、郁然茂盛的三叶草、蓬蒿以及地衣、苔藓,侵绿了砖甬和阶石,高高的防火墙上瓦松稀疏,正抽出淡黄色的花穗。我们的脚下,松懈的地砖碰击着发出声音,还有就是被风吹开的门扉的木轴转动的吱扭扭的响动。墙上的陈年旧画、旧楹联已经黪黑莫辨,还有那些漆画的颜色,也暗淡成为若有无的一些印迹,同样被烟尘所湮没了。斑驳的描金彩绘,线条流畅的雕饰造型,那些曾经的荣耀,俱随风飘逝,正在继续被时光一点点掩埋着。
二
和那些民居一样,这座名叫“会清桥”的风雨廊桥,也一样被岁月侵蚀得苍老而寂寥。桥身的石板被行人的脚踩得凹凸不平,桥面仿佛随时都会突然散塌毁圯。桥两的长条靠椅,被人摩挲得粗糙而纹理毕现。淡炎夏日,在这里,人们享受着从胡贡溪方向吹的清爽的风,在急风骤雨来临时,安然地坐在廊桥的长椅上,静静地听着风声雨声,敲打着廊顶的瓦片和两旁的木档板,淙淙的雨声以及桥下喧哗的溪水,风雨急骤,溪水湍急,而坐在廊桥里的人们心闲气适,不慌不忙地聊着天、吸着烟。待风止雨歇,一天乌云散尽,各人依自去继续未完的事情。
这样的小镇是宁静的,它无意于卷入世事的纷扰,所以,它就筑起了一带城墙,俨然一座坚固的城池。而现在,只剩下部分的残墙,依然面对着滔滔的沙溪河,旧时的浮桥早已不见了,还剩下门洞、残破的雉堞、女墙和了望孔。我在城墙上望远,江水茫茫,夹岸青山如黛。当年的邓茂七(明末农民起义军首领)的队伍冲过浮桥时,可曾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打到北京城,攻进皇帝的紫禁城?历史的风云烟消云散了,唯有江水潺潺,昼夜不歇。那就是不断流逝的时光,我们走过那段布满历史尘埃的旧城墙,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才能寻找到一些已经散佚的往事。临水宫已经成为小镇的碾米厂,“保生安济夫人”的神位不知何往。在桥上,我们看到一些“玄天上帝”的神幛和香案,不知所供的是何方神圣。我们无从了解两位神祗对于百姓的区别。或许在他们看来,一座桥的安全存在,显然要比个人的健康重要得多。
时光会流逝去大部分证据,让许多事件逐渐成为一团谜雾。老屋是例外,还有已经浸入骨髓的传统的人文力量,是无法被时光抹去的。我们在这里感受着那些若隐若现的历史,试图去逐一寻究所有的疑问的答案,可是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做到这一点,而它们就在那团谜雾之外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们,继续、继续……
(福建省永安市福建纺织化纤集团有限公司102信箱,366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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