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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浸满灰色的死亡

2020-12-14叙事散文敬一兵
没有想到,我最近收到的带黑框的信函逐渐多了起来。一些朋友,已经升入了天堂。勿庸置疑,在不断知遇生生灭灭的天地间,我也是晃晃悠悠走在了这条通往天堂的路上,感觉自然慢慢地趋于习惯。不过,就是在今天早上,我的这种感觉,微微发生了变化,我又收到了朋
  没有想到,我最近收到的带黑框的信函逐渐多了起来。一些朋友,已经升入了天堂。勿庸置疑,在不断知遇生生灭灭的天地间,我也是晃晃悠悠走在了这条通往天堂的路上,感觉自然慢慢地趋于习惯。不过,就是在今天早上,我的这种感觉,微微发生了变化,我又收到了朋友的朋友已经仙去的信件。信纸上,朋友的朋友的名字,是用灰颜色的方框框住的,没有了过去使用黑颜色的那种硬硬的,并且是充满了刺痛与压抑的体味,仿佛从我头顶掠过的乌鸦,把白昼撕破了一个洞,露出夜晚的黑色那般的不舒服。替之而来的,完全是一种朦胧的和柔缓的感觉。用灰色来表述安宁的归宿,最为贴切。   死亡仅仅只是一种色彩的转换,宛如白昼与黑夜的交替,绵延不绝。朋友的遗体,停在殡仪馆的吊唁大厅内,身上被一床洁净素雅的毯子覆盖着,俨然是熟睡了的样子。说死亡是一种彻底的静止,显然是流传甚远的谬误,我是在看见这位熟睡里的朋友脸上,着了妆的色彩,正在被灰色的朦胧所替代时,才得出这样的印象。相信随着夜幕的降临,他安详的表情,会被不断涌入的浓烈的灰色,渐趋深入地包裹,变得模糊。灰色切入他脸上和身体里的态度,是凝重而坚决的,而且绝没有要停止的姿势。灰色也是以这样不变的姿势,在进入我脑海里的那一刹那间,震撼无比,之后,却又变得舒缓平和,一如柔软的面纱。安详的他,在我的脑海里敛息轻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触摸,张开双臂来拥抱,并敞开心扉来与我交流。他的表情,连同他的身影,还有他全身所发出的色彩,都是亮堂堂的,清晰的,根本就无法寻到灰色阴影里的那一丝模糊的踪迹。现实里的灰色,彻底转变成了他脸上的红晕,肌肤上镀满的金黄色,以及他人生轨迹中的玫瑰色的闪光点。死亡只是灰色向各种颜色相互转化的过程。熟悉的人走了,走出了我的视野,却走进了我的记忆,扎下了根,徐徐绽放出亲切的花蕾,而被灰色覆盖的,仅仅只是他的缺点。大凡死者在活着的人的记忆里,都是这个样子。我想起了许多绿草,在坟头上长出的情形。   灰色继续从时空的远方,张开双臂,迎着他走来。他与之融合而我仿佛是才开始意识的灰色,是穿越了一千光年,十万光年,还是一百兆光年而来?这些我不得而知,我唯一明了的是,它来自宇宙的深处。当灰色从他身体上抹过的时候,便已将他温柔地簇拥、抚摸和雕塑。原本在白色背景里十分清晰的他的轮廓,开始模糊,并与灰色一道,共同向着白色的反面——绝对的黑色,不断奔扑。或者,灰色在这里因了折叠,产生了一个皱纹,然后一切的物象,便在这个皱纹里积淀,给我逐渐变成黑色的印象。我突然意识到,死亡是一个绝对的动词,是另外一种运动的延续:这位仙去的朋友,过去是携着远古的奥秘,走进我的视野,呈现他自己;现在同样是带着远古的奥秘,走出了我的视野,汇入到时间的洪流里,继续以简单的元素形式,呈现着他自己。并且,我仿佛还能够听见,他在唱歌,为他在我无法知道的时空里,重新获得了他的命运,酣畅地歌唱。是应该值得歌唱的。可以说,造就任何一个生命,无论是一个拿破仑,一条狗,抑或是一只蜻蜓,以及后来对这个生命的拆除重装,都是以缘分为线索,借由连续的运动形式,在经历了亿万年的努力后,才得以完成的伟大工程。灰色深浅的变换,其实就是运动连续性难易的表征,也是清晰与模糊的对抗形式。所以,因了缘分,更应该尊重生,善待死。我听见了宇宙深呼吸的声音,充塞虚无,弥漫亘古。   实际上,宇宙本来就是模糊的。由于运动而产生的视觉上的模糊,一如灰色里的朦胧。这种模糊,除了在死亡上反映出来外,也在我的意识里反映出来。平日里我是不大生病的。一旦卧病床上,便会意外地感觉到,健康的意识越来越清晰,虽然恢复期的健康感是不稳定的。把心灵平静和清晰与死亡作比较,是一种夸张和病态的认识,然而事实上,视死亡为平和安宁的看法,的确是精神健康思想成熟的标志,如果按照歌德凡病态的即所谓浪漫主义的;凡健康的即所谓古典主义的定义来看,死亡的恐怖是浪漫主义的,死亡的平静则是古典主义的。因此我以为,感觉到死亡的平静,便是达到了生的现实主义。于是,中国人比世界上任何民族都更为现实的看法,是相当有意义的,并籍此得到彰显。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含笑而死的中国人,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健康的民族吗?阵阵山风袭来,鼓动我的耳膜发出呼啸的声音,身上的衣服也随风向后拼命地舞动,一股力量欲将我从大地托起,带至白云深处。曾经的类似体悟,刹那间从潜意识里觉醒,迅速占据了整个脑海:十多年前,不慎从三楼坠落,飘在空中时,耳边就是这样的呼啸声,意识的灰暗尽头处,是花儿开放,芳草遍野,小河流淌的一片光明美景……确切地说,这就是自己在病中经历的濒死体验——在意识模糊的脑中发生的一种幻觉现象,尽是浪漫,虚荣。极至的清晰,就是模糊。   难道不是在灵魂处于灰色和毫无寄托这一点上,人类才是不死的吗?因为有了寄托,希望里的各种色彩,才不能与死亡的灰色相分离,甚至就连其它色彩与灰色的聚散,也仅仅只是一个瞬间的姿势变化。一如民间常把死亡谕为人出远门,总是要设酒祭祀那样,人生就是一次次的聚会,聚散之间,没有一次是相同的,今日的聚会,他日不再,因此可以说是一生一会。所以在生活里的每一次聚会中,我心中都充满了虔诚,感谢缘分让无数朋友与我相聚,于是心怀依依,待人要亲切,对事要诚恳就在自觉中流淌而出。一种完全不可言诠的,人与人之间渴望理解的情感,此刻统统化为金属嵌进骨头的声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凭着满天星斗,周流八垠的爽气清氛,还有微风与小草的亲切歆合,我对着自然深深地祈祷。抬头仰望深邃的天空,寂静而又苍茫,人类自身,连同人类的一切狂妄、欺诈、贪婪、猥琐、倾轧都显得是何等的可笑,都显得象一粒元素那样,何等的渺小。因为面对死亡,今天的一切都会象昨天一样成为历史,对于活着的现实而言,死亡可以带走我们的一切,除了那一片灰色,所以已经死去这个意义便是绝对的,而活在现实里,却仅仅只是漠然地做个表象的过去,就不可能是绝对的。如果死者的生命可信,那么这生命就一定是绝对的生命,而绝对的生命,还有绝对的死亡,必定是真理。隐隐觉得天边有微弱的雷声传来。或许,鲁迅、老舍、郁达夫和离我更为远久的庄子等人,就是在哲学形式的存在里,试图用雷声与我继续交流。   关于死亡的许多具体情形,已经模糊在灰色里,灰色又渐渐模糊在了黑色里。   灰色并非是完全拒绝我的体温。灰色突然在朋友的朋友的身上,再次苏醒,并以丰满的弧度,携着呼呼的风声,准确地说,应该是庄子鼓盆而歌的声音,急促地扭动了一下,瞬间就将我激情的热量,吸去了一半。当灰色重新停在了模糊里面的时候,朋友仙去后的安详,才紧跟着追上来。随之而来的,才是与我一半的热量相对应的,死者生命的问题。就连黑格尔也不能例外的通俗传统思想的谬误认为,传统思想是建立在一切事物,都是由过去逐渐成长起来这一过程上的。基于这种认识,就无法从哲学的观点来理解,作为绝对真理的传统思想的意义了。静止的灰色却是有助于理解的。就象朋友的朋友的名字,被框上一个灰色的条带后,带给我的是柔和的感觉一样,灰色是人道主义的象征。我就是试图捧着一颗柔善的心,来区别罪恶与疾病的差异的——罪恶是死,而疾病仍然是生。然而,无论怎么区别,都不可能从疾病的观念中,引导出传统的思想,在不存在原罪观念的东方思想里,我不知道,传统思想以及人道主义,又是怎样的一个样子。所以,当我在罪恶与谬误的痛苦中流血,或是因忏悔和祈祷而在大地上哭泣的时候,不得不喊叫:“我是罪魁啊!”   仙去的朋友,是一个驺折,在这个驺折里,盛满了灰色。灰色有进一步从驺折里溢出的趋势。在从白色奔扑至绝对黑色的路途上,灰色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模糊,弥漫了屋内的空间,然后从窗口飘逸而出,与宇宙相融,混沌。当我的眼光,再次从仙去的朋友身上,沿循一条丰满的曲线轨迹,轻柔滑过的时候,他与灰色,正在在向纵深发展,那样子,如同涧水,被我的视线摇曳出荡漾的涟漪,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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