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遥远的树
2020-12-14叙事散文陈元武
一“在木兰溪畔,你可能会碰见我的村庄,也就可能会碰见那棵榕树。”我在对一个想去我家乡的外地朋友说这件事。我的村庄太普通了,在村庄密集的木兰溪畔,像这样的村庄有成百上千个,它们松散的、像一些海边的土丘一样寻常,被浓密的树林所淹没。这些树林基本
一
“在木兰溪畔,你可能会碰见我的村庄,也就可能会碰见那棵榕树。”我在对一个想去我家乡的外地朋友说这件事。我的村庄太普通了,在村庄密集的木兰溪畔,像这样的村庄有成百上千个,它们松散的、像一些海边的土丘一样寻常,被浓密的树林所淹没。这些树林基本上就代表着道路与河流的方向,因为,在那里,道路基本都在树荫底下,而树林就沿着河流的岸边站着并延伸向四面八方。我喜欢在有风的下午,在偏僻的村道上行走,什么也不去想,因为,此时什么都不需要想着。风吹得树叶呼呼乱响,河流静默地流淌着,向着木兰溪的主航道方向,然后,经过陡门的石闸,流入兴化湾。
在道路上,我会碰到一些背着竹椅去邻村看戏的大爷大婶们,他(她)们的头发已经被岁月漂得花白,蓬乱着,并且在风中乱舞。他(她)们交谈着,说着一些外地人听不懂的方言,比如筷子说成“箸”锅为“鼎”他为“伊”你为“汝”,喜欢为“欢喜”、公鸡为“鸡公”、女人为“婶娘”等等。说不定你问路的时候,他(她)们会热情地带你走一段路,直到碰见一个同方向的人才吩咐道:“汝就跟着伊走就是了”。这里的土壤是松软而沙质的,就是溪水带下的山泥和淤积壤,水是清洌而碧绿的。荔枝树的根是唯一呈现苍老与岁月痕迹的东西,它们虬曲、错综复杂并时常横过道路并不时绊倒行人。荔枝像一些巨大的阳伞,撑开并遮着浓烈的阳光,让远处的村庄处于它的密集的反光之下,荔枝树叶油碧光鲜,光点就随着树叶的晃动而四下漫射开去,遗留下的一些光斑在地上不停地晃动着,那就是我的村庄外的一些细节,你可以将它当成是一种问候语,亲切的问候语,像偶尔你碰到的河边洗衣妇们友好而羞涩的微笑。
那些榕树成为村庄的最高点,它的高度超过村庄的任何一幢楼房,它庞大,雍容、富态,俨然这个村庄里的最长者,通常情况,它是这样的。它是村庄的《一千零一夜》,是米哈衣娜的著名咒语和魔法师,它所在的位置,往往是村庄的社庙和村庄集体活动的场所。我想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对了,你看过泰戈尔的《吉檀迦利》没有?在月光洒满的夜晚,在河边,女人们在淘洗着,她们用盛满水的陶罐,带着一轮圆月回家。玄色鸟在榕树的浓荫里呢喃着梦语,小孩子在树底下玩着,一些流萤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那些老人,在一起谈论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往事,戏剧里的情节以及某某与某某的一些无关痛痒的过节。有些村民坐在船上等着另外一些人的到来,水波摇晃着船体,他们要去另一个村庄看戏。在那里,一年中的绝大部闲暇时间是用来看戏的,戏是他们最重要的精神活动和文化体验。他们的头脑里依然是那些公子小姐、老爷夫人、相公官人、娘子爱妾的古装时代,一段断离在时光长河里的旧事。所以,他们淳朴、经典、毫不做作,并且拒绝现代的时尚和流行的一切。他们像那些榕树一样,质朴,不起眼、终年不变,没有春天或秋天。
二
你或许还会碰到一些戏剧一般的事情,比如婚嫁、寿诞、白丧、乔迁、新桥落成、新船下水的仪式。你参加进来吧,他们会给你红酒、肉、鱼、蛋、面、鸡鸭、牛羊的杂碎,让你吃得直不起腰来,满脸通红,头晕脑涨地离开,谁也不会来问你是谁?从哪儿来?你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满身的鞭炮屑、红纸碎或是硝炮喷出的黑色火药末。榕树下就是天然的集体礼堂,只要是晴天,不管春夏秋冬,都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十音八乐(莆田的一种民间音乐),喧闹的声音传出去好几里地。让隔着几道湾的另一个村庄也隐隐地躁动了起来,寻思着他们应该着手办的什么事情。
一棵树在村庄的上方浮着,像一朵绿色的云一样,那些河流边的树林,像波浪一样,向着村庄涌去,并在那里腾起一朵浪花,那就是榕树。高大和伟岸不足以形容一棵榕树,可以用庞大、惊叹这样的字眼。当年弘一法师在莆田南山广化寺短暂住锡时,他惊叹这种前所未闻的庞大的树,他超过任何一种北方的树,它须髯飘飘,像一位智者、禅者、佛者,谛悟于静默之中,听风语,则诸多般若涌现,体闲而心空,所以留下一句“万千浮华还一梦,一句弥陀作大舟”,并在禅堂后的树下写了一个“静空”。兰毗尼寺释迦当年入灭的地方,有一巨大无朋的榕树,榕荫下有一石陀,上有释迦留下的灵迹。榕与佛有缘如斯。或者,你有空可以去参摩广化寺里的那棵榕树,天空湛寂,飞鸟静默于树中,你可以听风语、树语、天籁语,然后万念如烟烬般飞散不见。
或者,在浮屠的净界里,还会碰到一台戏剧,台下一些老人,眼不眨身不动地听着台上的唱辞,那是与佛教有关的故事,玄妙深奥的佛家语被一些通俗易懂的方言所替代,令你觉得好笑。树下有人在买着花生浆、豆汤、米糕和炊饼,把碗敲得叮当响。你会想到鲁迅笔下的社戏,那是你故乡的戏啊。绍兴也有密集的河流,广阔的还原,村庄,却没有那么多树、那么多的树沿着河岸站立成行、没有那么高大的榕树、没有那么多的戏台、看戏的老人、小孩子和货担仔。绍兴有船,乌篷船,用脚划船的艄公,有红透天边的乌桕树,在山阴道上,松树杂沓而安闲,有小道出没于低矮的山丘间,在河流与村庄之间有小桥、长桥、拱桥,有白墙乌瓦的村庄,有成片的桑园,郁郁青青。你说会拍下一些照片来的,和我的村庄进行对照。那么对照什么呢?村庄,我的村庄是白墙红瓦、仅此不同,河流、小桥、木船、乌篷船、荔枝树、榕树、甘蔗园、香蕉林,没有山阴道,有波光粼粼的木兰溪、兴化湾、有坚硬的海塘石坝。没有吴侬软语般的绍兴方言,没有茴香豆、老酒、霉干菜,这里有清洌的米酒、老豆干、细如米线的粉丝,老蛏、海蛎和花蛤。还有什么不同,还有绍兴的毡帽,我们那里没有的,只有女人头上的红纱巾,南方的阳光给他们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古铜色。
最最重要的区别还是那些树了,特别是荔枝和榕树,只生长于北回归线上5到7°的地方,只有我们那里才有的。你惊诧吧,让你感受一种南国的豪放与粗犷。那些庞大的榕树,占据着一亩多的地方,枝桠交互,气根垂悬,向下生长、生长、扎入泥土,成为另一个树杆、许多树杆,独树成林的奇观只有榕树才能出现。你莫笑:那些苍苍老妪却着红带紫,头插鲜花,那些年轻的女人却梳着旧式的发髻,穿着清式的边襟红、蓝布衣、黑裤。她们的笑声是含蓄、矜持的,她们的话语有一种树的气势,中气有力,她们是妈祖的后代。她们和男人一样下海挖泥,堆土、垒石坝、下田耕犁,像牛一样拉着犁铧在前头走着。那些干瘦的老妪们目光炯炯,如灿烂的阳光一般闪烁着。你会感受到一种浓烈的乡土气息,你会被它所淹没、融化……
在呢喃的树语里,生命的形式变得多么的动人,村庄的生命力永远如野草般茂盛。你看看那些城市里的树,那么精心的呵护,却无法让它们焕发出最强烈的生命激情,就像从城市遥望那天边的云朵一样,你是否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吗?远方的树永远是那么地绿意葱茏,那么地伫立着,与白云同起与天光齐色,那是土地上最强的生命符号,因为那里有一个村庄,一个在远处快乐并生长着的自由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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