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树槐花香
2020-12-14叙事散文明玥
一树槐花香尽管上下班单位有车接送,但我一直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沿着菊花台公园边的马路,上一个坡再下一个坡,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南京只有冬夏两季,刚脱了棉袄就穿短袖。这几天气温猛窜到三十多度,尽管下午下班时已近五点钟,沿途仍是很热,新建的水泥路
一树槐花香
尽管上下班单位有车接送,但我一直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沿着菊花台公园边的马路,上一个坡再下一个坡,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南京只有冬夏两季,刚脱了棉袄就穿短袖。这几天气温猛窜到三十多度,尽管下午下班时已近五点钟,沿途仍是很热,新建的水泥路面被烤得快要冒烟,两旁刚栽的香樟树活像是一个个非洲来的儿童,挺着瘦弱而裸露着肚脐和肋骨的小躯干,顶上的一丛枝叶似一顶皱巴巴的棉帽,即使是一只猫盘在树下面怕也遮不住半个脸。不过和真正的夏天比起来,这个温度依然还能让人接受,毕竟还不时会有一两缕微风迎面掠过。 艰难的上坡总算被推到后面去了,接下来就是一个缓慢又长长的下坡,我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抖落着汗泠泠的T恤,享受着微风钻进身体的舒适感。 随着“呼”地一阵风,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是槐花?!我在密集的车流中穿过马路,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寻找,果然,在紧挨路边的石墙内,一大蔟乳黄色的花团象一块巨大的遮阳伞滑过石阶从墙内支撑出来, 就是槐花,晶莹的乳黄色的槐花,这熟悉而又久违的香气。 可能是因为“风景在别处”吧?背靠着菊花台住了一年多,却一直没有真正到里面去游玩过。人有时候对自己身边 的风景就是缺乏敏感性,如同读书,书架里我自己的书大都才读了一半就这么搁着,而有时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却往往用不了几个晚上就能完璧归赵了。对菊花台也是这样,觉得反正是靠得近,什么时候去都行,可心里一直想着去,但真正的行动却一直没有实施。 现在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槐树已经很不多见了,许多才拓宽的马路边都栽上了尚未满月的婴儿般的香樟,挖掉了沧桑却会飘毛的法桐,湖边连杨柳也不栽了,因为柳树虽然飘逸但同样也会飘絮,据说飘毛的树不只会影响市容还会导致车祸。槐树虽不飘絮,但因为枝茂花繁,在繁花凋落时同样也会花魂纷飞而不得宠爱。而在农村,大砍树木还是在分田到户的时候,农人自发地将隶属于自家堤坝和田埂上的野生树种全部砍伐,这样既没有树荫影响植物的生长,砍下的木材还可以制作农具。 记得小时候,屋后长长的老河沟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老树,其中最多的就是老槐树,一到槐花盛开的季节,乡民们在收工之际都会采一把槐花带回去吃,有时中午,一个大人后面往往会跟着一大群光屁股的孩子,大点的爬到树上自己采,小点的在树下抱着个比自己人还大一倍的竹篮子不停地来回跑动接。 槐花的吃法很多,可以包饺子,做包子,也可以炒鸡蛋,还可以凉拌,更可以清炒。刚采回去的槐花洗净后,要先在热水里氽一下,等水还未焯干时就下锅,油不要太多,适量即可,不用放糖,槐花自带甘甜。一定要放上嫩葱,姜可放可不放。槐花系凉性,炎热之时刚好清火。刚炒出的槐花粒粒晶莹,珠珠丰润,清甜可口,滋香滑爽,乃美味之上品。 据载:“槐树可作行道树,并为优良的蜜源植物;花蕾可食,为清凉性收敛止血药;槐花可作黄色染料;槐实能止血、降压,根皮、枝叶药用,治疮毒;种子榨油供工业用;槐角的外果皮可提馅糖等;木材供建筑或制农具和家具用;对二氧化硫、氯气等有毒气体有较强的抗性……。” 三婶是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是十八里乡村远近闻名的美夫人。她原是个城郊的菜农,下嫁到我们村时,户口没转下来,因此就不用下地,进门后一直在家做绣花。她绣的孔雀鸳鸯狐狸栩栩如生,村里有许多会刺绣的姑娘,唯有婶婶的绣品能卖个好价钱,因此吸引了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来跟她学手艺。我们家的大院自三婶来后整天充满了笑声,但那时,农人做手艺活要特别小心,因为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所以姑娘们在进门时一定要静声静气的,待在门关上后才可以说笑。 三婶虽不下地但采槐花却总是最积极,我在她们旁边,看着她们将弯弯的镰刀绑在竹杆梢上,然后屁颠颠地跟在她们后面。站在树下,我脖子恨不得仰到了天上,看到白花花的槐花从天而降,一团团地飞到我的篮子里。说来也怪,那时的树木也像孩子一样远没有现在这么娇气,明明一树的槐花被采得光秃秃了,第二年还是会照样满满地再发出一树来。 不久的一天,我们家的院子里突然闯进几个人来,他们不仅收掉了三婶和姑娘们的绣品,还收掉了她们的针线和绣架,听说考虑到三婶是个城里人就不批斗了。三婶虽没挨斗却也失去了活计,很快她就回到娘家去了,平时她在娘家要比在我们家住的多,那时的叔叔总是跑丈母娘家。但每年在槐花盛开时节三婶都会回来,我们一家人都知道她是最爱吃槐花的,也最爱采槐花,这时,叔叔会事先把镰刀绑好放在那儿。三婶在娘家依然绣花,只是不卖了,而是绣了自己用并送人,我和姐姐用的梅花枕头就是她绣的,她还给她自己家的床上绣了一个大大的盖罩,淡绿色的棉布上绣的竟然就是一棵大槐树,上面开满了嬾黄色的槐花,真是漂亮极了。 包产到户的时候,我快上学了,三婶也从城里回来了并迁来了户口,她和村里人一样分到了田,她家的田头还有十几棵她最喜欢的大槐树。这时大家都忙着挖掉田边的树,忙着用树干盖房子打家俱,唯独三婶坚持不挖,因此,她家的田边尤显可爱和特别。可是这可爱没坚持多久,叔叔就和邻居发生了一次激烈地争吵,原因就是因为田边的这些树,树木遮挡了本是属于邻居家油菜该享受的阳光,邻居坚持要他们挖树。可三婶坚持不挖,在许多次争吵之后,我的父亲在从学校回来的那个周末发话了:“远亲不如近邻,挖吧。” 挖树的那天三婶哭了。 我工作的头一年,家里来信说二叔得了糖尿病,我大包小包地裹了一大堆药物寄了回去,听说效果很好。又几年的一个秋天,刚刚退休的父亲突然生病住院,其时我正在外地出差,待我匆匆赶到家时,父亲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一直到最后,家人和当地医院的医生都不知道父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这也成了我这个当医生女儿的心中一个永远的结。同年,三叔带三婶来南京检查身体,我找了市肿瘤医院的同学帮她检查,结论是食道癌,回去仅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人世,火化时陪伴她的是那床绣满槐树花的床罩,享年只有36岁。 昨晚才下了一场雨,槐花撒落了一地,已经没有前几天苍翠了,香味也不再浓郁。此时,我坐在这棵槐树下,想象着前几天遇到它时的那份激动和欣喜。昨是今非,物是人非。芸芸众生的人和树是多么相像啊。人的命运无常,树又何尝不是如此?!
尽管上下班单位有车接送,但我一直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沿着菊花台公园边的马路,上一个坡再下一个坡,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南京只有冬夏两季,刚脱了棉袄就穿短袖。这几天气温猛窜到三十多度,尽管下午下班时已近五点钟,沿途仍是很热,新建的水泥路面被烤得快要冒烟,两旁刚栽的香樟树活像是一个个非洲来的儿童,挺着瘦弱而裸露着肚脐和肋骨的小躯干,顶上的一丛枝叶似一顶皱巴巴的棉帽,即使是一只猫盘在树下面怕也遮不住半个脸。不过和真正的夏天比起来,这个温度依然还能让人接受,毕竟还不时会有一两缕微风迎面掠过。 艰难的上坡总算被推到后面去了,接下来就是一个缓慢又长长的下坡,我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抖落着汗泠泠的T恤,享受着微风钻进身体的舒适感。 随着“呼”地一阵风,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是槐花?!我在密集的车流中穿过马路,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寻找,果然,在紧挨路边的石墙内,一大蔟乳黄色的花团象一块巨大的遮阳伞滑过石阶从墙内支撑出来, 就是槐花,晶莹的乳黄色的槐花,这熟悉而又久违的香气。 可能是因为“风景在别处”吧?背靠着菊花台住了一年多,却一直没有真正到里面去游玩过。人有时候对自己身边 的风景就是缺乏敏感性,如同读书,书架里我自己的书大都才读了一半就这么搁着,而有时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却往往用不了几个晚上就能完璧归赵了。对菊花台也是这样,觉得反正是靠得近,什么时候去都行,可心里一直想着去,但真正的行动却一直没有实施。 现在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槐树已经很不多见了,许多才拓宽的马路边都栽上了尚未满月的婴儿般的香樟,挖掉了沧桑却会飘毛的法桐,湖边连杨柳也不栽了,因为柳树虽然飘逸但同样也会飘絮,据说飘毛的树不只会影响市容还会导致车祸。槐树虽不飘絮,但因为枝茂花繁,在繁花凋落时同样也会花魂纷飞而不得宠爱。而在农村,大砍树木还是在分田到户的时候,农人自发地将隶属于自家堤坝和田埂上的野生树种全部砍伐,这样既没有树荫影响植物的生长,砍下的木材还可以制作农具。 记得小时候,屋后长长的老河沟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老树,其中最多的就是老槐树,一到槐花盛开的季节,乡民们在收工之际都会采一把槐花带回去吃,有时中午,一个大人后面往往会跟着一大群光屁股的孩子,大点的爬到树上自己采,小点的在树下抱着个比自己人还大一倍的竹篮子不停地来回跑动接。 槐花的吃法很多,可以包饺子,做包子,也可以炒鸡蛋,还可以凉拌,更可以清炒。刚采回去的槐花洗净后,要先在热水里氽一下,等水还未焯干时就下锅,油不要太多,适量即可,不用放糖,槐花自带甘甜。一定要放上嫩葱,姜可放可不放。槐花系凉性,炎热之时刚好清火。刚炒出的槐花粒粒晶莹,珠珠丰润,清甜可口,滋香滑爽,乃美味之上品。 据载:“槐树可作行道树,并为优良的蜜源植物;花蕾可食,为清凉性收敛止血药;槐花可作黄色染料;槐实能止血、降压,根皮、枝叶药用,治疮毒;种子榨油供工业用;槐角的外果皮可提馅糖等;木材供建筑或制农具和家具用;对二氧化硫、氯气等有毒气体有较强的抗性……。” 三婶是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是十八里乡村远近闻名的美夫人。她原是个城郊的菜农,下嫁到我们村时,户口没转下来,因此就不用下地,进门后一直在家做绣花。她绣的孔雀鸳鸯狐狸栩栩如生,村里有许多会刺绣的姑娘,唯有婶婶的绣品能卖个好价钱,因此吸引了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来跟她学手艺。我们家的大院自三婶来后整天充满了笑声,但那时,农人做手艺活要特别小心,因为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所以姑娘们在进门时一定要静声静气的,待在门关上后才可以说笑。 三婶虽不下地但采槐花却总是最积极,我在她们旁边,看着她们将弯弯的镰刀绑在竹杆梢上,然后屁颠颠地跟在她们后面。站在树下,我脖子恨不得仰到了天上,看到白花花的槐花从天而降,一团团地飞到我的篮子里。说来也怪,那时的树木也像孩子一样远没有现在这么娇气,明明一树的槐花被采得光秃秃了,第二年还是会照样满满地再发出一树来。 不久的一天,我们家的院子里突然闯进几个人来,他们不仅收掉了三婶和姑娘们的绣品,还收掉了她们的针线和绣架,听说考虑到三婶是个城里人就不批斗了。三婶虽没挨斗却也失去了活计,很快她就回到娘家去了,平时她在娘家要比在我们家住的多,那时的叔叔总是跑丈母娘家。但每年在槐花盛开时节三婶都会回来,我们一家人都知道她是最爱吃槐花的,也最爱采槐花,这时,叔叔会事先把镰刀绑好放在那儿。三婶在娘家依然绣花,只是不卖了,而是绣了自己用并送人,我和姐姐用的梅花枕头就是她绣的,她还给她自己家的床上绣了一个大大的盖罩,淡绿色的棉布上绣的竟然就是一棵大槐树,上面开满了嬾黄色的槐花,真是漂亮极了。 包产到户的时候,我快上学了,三婶也从城里回来了并迁来了户口,她和村里人一样分到了田,她家的田头还有十几棵她最喜欢的大槐树。这时大家都忙着挖掉田边的树,忙着用树干盖房子打家俱,唯独三婶坚持不挖,因此,她家的田边尤显可爱和特别。可是这可爱没坚持多久,叔叔就和邻居发生了一次激烈地争吵,原因就是因为田边的这些树,树木遮挡了本是属于邻居家油菜该享受的阳光,邻居坚持要他们挖树。可三婶坚持不挖,在许多次争吵之后,我的父亲在从学校回来的那个周末发话了:“远亲不如近邻,挖吧。” 挖树的那天三婶哭了。 我工作的头一年,家里来信说二叔得了糖尿病,我大包小包地裹了一大堆药物寄了回去,听说效果很好。又几年的一个秋天,刚刚退休的父亲突然生病住院,其时我正在外地出差,待我匆匆赶到家时,父亲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一直到最后,家人和当地医院的医生都不知道父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这也成了我这个当医生女儿的心中一个永远的结。同年,三叔带三婶来南京检查身体,我找了市肿瘤医院的同学帮她检查,结论是食道癌,回去仅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人世,火化时陪伴她的是那床绣满槐树花的床罩,享年只有36岁。 昨晚才下了一场雨,槐花撒落了一地,已经没有前几天苍翠了,香味也不再浓郁。此时,我坐在这棵槐树下,想象着前几天遇到它时的那份激动和欣喜。昨是今非,物是人非。芸芸众生的人和树是多么相像啊。人的命运无常,树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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