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1988年的梧桐床:在午夜前醒来
2020-12-14叙事散文谭其森
1988年的梧桐床:在午夜前醒来1988年冬天,我开始一个人钻进冰冷的被窝里睡觉,任凭那些凄凉的黑影子包围着我幼小的躯体。母亲说我长大了,然后在我抗议的扭动中抱我放进了父亲在秋天用家里的梧桐树做起来的小床上。父亲认真的用刨子刮着老桐树粗糙的
1988年的梧桐床:在午夜前醒来
1988年冬天,我开始一个人钻进冰冷的被窝里睡觉,任凭那些凄凉的黑影子包围着我幼小的躯体。母亲说我长大了,然后在我抗议的扭动中抱我放进了父亲在秋天用家里的梧桐树做起来的小床上。
父亲认真的用刨子刮着老桐树粗糙的树皮时候,我就站在它的身边。我伸出手放在父亲的脖子上,感受着他汗渍渍的劳累,我怯怯的问父亲我可以睡在这张小床上吗。
母亲正在屋里丈量着大床旁边的空间,然后告诉父亲新诞生的小床的尺寸和摆放方位。母亲认真的弯身并没有理会我的询问。我在心里担心着,我害怕小床上睡的不是我,而有可能是弟弟,比我小三岁的弟弟,他即将要抢夺了属于我的小床,那张1988年秋天的老树变成的可爱崭新的小床。老树曾经陪伴了我幼年的所有时光,我在他的枝桠里荡秋千摆脱没有去幼儿园的孤单;在他的庇护下躲避着毒辣的太阳和夏天的蚂蚁一起玩水,让它们一次次的表演抗洪救灾;我还曾经把过年的大鞭炮塞进老树裂开的皮层下,捂着耳朵看它被炸开的美丽,我在它落光了巨大的树叶的枝杈下欢呼跳跃的歌唱着春节才会有的快乐。我无法忘记这些,我多么希望老树依然会继续陪着我,下一个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我不想它一下子变成了一张床,即使我仍旧可一天天看见它,它会摆放在我和父母生活了好多年的房子里,但我不确信我将会睡在它的上面。
我的眼泪曾经在没有它的日子里落在幽暗的夜色下,我感觉失去了一位最好的同伴。父亲执意要把它做成床,母亲说我长大了,要独自睡觉了。父亲就点点头,然后召集家族里的叔叔,他们扛着锋利的锯走进了我的视线里。
梧桐床完工的时候,母亲欣喜的走出了房子,她把四岁的弟弟放进父亲做的木童车里,那个童车是有了我的时候父亲的作品。弟弟似乎是不愿意被母亲扔在车里,哇哇的哭泣着表达着他意见。我站在小床的前边,回头去看看弟弟张开的嘴巴,我有些生气。我还是想要坐进车里去的,而弟弟却占据了它,母亲就不再让我钻进车里去,尽管我总是趁着弟弟在母亲的怀里撒娇的时候。我感觉弟弟抢走了母亲给予我的一切甚至是父亲做给我的可爱的四轮童车。我是曾经埋怨过的,母亲的理由很简单,我是哥哥,哥哥就应该让着弟弟,我已经长大了,是一个要开始照顾别人的人了。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会理解,我之所以把它们先记住就是我还不理解它特别的意义。
母亲用有力的手臂撼动新的还未曾刷漆的床,然后母亲满意的笑了,仿佛这是她最满意的作品。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是一顿蘸满了温馨和记忆的饺子,那些饺子正在火炉上锅里翻滚着沸腾着。喷香的味道已经闯过虚掩着的房门跑来了我的面前,我使劲的嗅了一大口,在衣襟上擦擦手对母亲说:“娘,我饿了。”
母亲就暂时的不去管顾令她满意的床,愉悦的走进屋里把胖墩墩的饺子盛在海碗里,母亲吹吹蒸散着的热气,小心的把碗放在我的手里,轻轻对我说:“去,给爸爸端过去。”我便严肃的端着海碗,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些躺在碗里水灵灵的饺子朝着正在收拾工具的父亲走去。我夸张的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
水饺和暖和的被子同时刻在了那年的冬天里。母亲从大红的衣柜里找出一床新的被褥给我铺上的时候,我的担心才落在了无声无息的地上,因为我真的要在小床上睡觉了,这一次弟弟没有抢走我想得到的心爱的小床,而母亲看来是十分乐意我会睡在上面的。我一时兴奋的忘记了失去老树的委屈,一纵身跃到散发着暖和的气息的被褥堆里,奋力的扮做一支高兴的小鸭子在母亲的面前扭动着。
煤油灯的灯芯疲倦了,累了,母亲说睡觉吧我的孩子。其实我已经有些真的倦意了,庸懒的压在绣着绿色大荷花的被子上和眼皮争执着,不想要在第一个睡在新床上的夜晚这么早就困的要睡去了。母亲把被子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母亲身上的体温,我从困倦中猛醒过来,执意要母亲抱着去大床上,那里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弟弟一个人占据不了母亲宽广的怀抱,那里的温暖才让我可以安静的睡去。我怀疑我为什么会想到一个人睡在这冰冷的地方。
母亲没有被我的争闹打动,我终究被按在大床旁边的小床上,母亲为我安排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将在那里睡觉,我将在那里开始我的成长,母亲看着我的眼睛说。
周围的黑暗还没有彻底的充满房间的时候,我已经迷糊的睡着了,带着几许不乐意的眼泪的残痕,我抽搐一般的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傍晚时分的那些来自于新被褥的暖和欺骗了我,它们一直是冰冷的,我小小的躯体还无法让它们在午夜前开始被暖意包裹了,谁也知道那是缺少了母亲的怀抱。
我第一次在午夜前醒过来,我睁开干涩的眼睛,房间里摇曳着某种不确定的光芒,它们柔弱而坚强的串起了房间里的幽暗,让一切变得神秘莫测。
我从凉凉的被窝里撑起上身,寒冷的空气马上就抱住了我光着的脊背,要我拖出被子一样。透过房间的昏暗的煤油灯,它曾经在我睡着的时候被熄灭的,此刻它正努力的燃烧着,和周围的黑暗的夜色战斗着。
母亲正在灯光下认真的做着缝纫活,我只能从背后看见母亲的背影,她的影子随着那些摇曳的光芒模糊着舞动着,发出很细小的声音。母亲没有察觉我的醒来,仍旧低头做着活计,要是她看见我裸露着身子一定会生气的把我按进被窝中去。我庆幸没有被母亲发现自己。
母亲给村头的裁缝店里做衣服,母亲有一双灵巧的手,她做的衣服总是能够让那个戴着厚厚的眼睛的裁缝店老板满意,就连老板娘也说母亲不仅做的好还做的快,母亲每次交上去的衣服是隔壁莲婶做的两倍都多,母亲听到这样的称赞总是矜矜的笑着,把我揽在怀里面。虽然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比莲婶做的多,母亲受到赞扬却是我无法躲避的骄傲。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和自己躺着的小床,变得无比的清醒,我知道这是午夜来临的时刻。我希望陪伴母亲坚持下去,一直到母亲睡去不再劳顿的做活。我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睡意就再次袭来了,我不得不独自睡去,小床上晃动着从母亲面前飘过来的油灯的光束,我感觉那些光束让我想要哭出声来。
秋天风把落叶吹落在田野里的时候,我背上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上了小学,母亲送我去村口的老枣树下,然后看着我的小小的影子消失在村子南边的树丛里。母亲回到家里,再次蹬起缝纫机,她要做更多的活计,她的孩子已经长大她的孩子就要上学了,要到远方去读书,将要离开她的怀抱和呵护。
我没有告诉母亲,从1988年的梧桐床上开始,我会在午夜前偷偷醒来陪伴着她,她也从未告诉过我她在深夜里为了孩子们彻夜的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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