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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江湖夜雨十年灯

2020-12-14抒情散文凉月满天
在古董摊上给朋友淘到一盏旧烛台,灰灰旧旧的陶瓷,上盘下座,以柱相连,盘中一个浅浅的凹圆,是用来坐蜡的地方,原始而简单。形制颇似最早时期的灯。早期的灯叫陶豆。由食器豆延伸为灯具,土陶所制。就是这样上盘下座,中间以柱相连,虽然简单、原始,却延伸
  在古董摊上给朋友淘到一盏旧烛台,灰灰旧旧的陶瓷,上盘下座,以柱相连,盘中一个浅浅的凹圆,是用来坐蜡的地方,原始而简单。形制颇似最早时期的灯。   早期的灯叫陶豆。由食器豆延伸为灯具,土陶所制。就是这样上盘下座,中间以柱相连,虽然简单、原始,却延伸了白天,缩短了暗夜。社会文明的发展,在油灯昏黄的照耀下,悄悄进行。   从会用火,到会用灯,不用再战战兢兢保持火种不熄了,而且光线更稳定,宜于灯下劳作和休闲。这样宝贝的发明,无论如何值得尊重和器重,所以从春秋到两汉,油灯成为重要的礼器。《周礼》中还有专司取火或照明的官职。   一件珍贵稀少的器物,会引起人们的欣赏和收藏的欲望,就象玻璃未盛行的时候,贾府中收藏的玻璃缸,是和玛瑙碗并列的。灯也荣幸地经过这样一个阶段,所以它的形制也各种各样。河北满城县出土过西汉长信宫当户铜俑座灯;平山县出土过树形铜灯和银首人俑铜灯;广州南越王墓出土的西汉龙形灯;广西梧州大塘出土过西汉羽人灯;江苏邗江甘泉山出土过牛形灯;山西襄汾县出土过东汉雁鱼灯。你看,肖鱼,肖龙,肖飞人,肖牛,肖雁鱼,因为爱它,离不开它,才打扮它、装饰它、设计它。   不过那个时代青铜贵而难得,普通百姓人家怎么用得起铜灯呢?所以多数人家,还是趁天光做饭,摸黑坐夜,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幸好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青瓷技术成熟,青瓷灯取代青铜灯,光明就慢慢延伸到了民间,照亮多少辛苦操劳的夜晚。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有南京清凉山吴墓出土的东晋青瓷牛形灯;山西太原出土的北齐瓷灯等等。   唐代盛世繁华,铁、锡、银、玉等新材质不断运用到灯的制作中,既是器具,又是装饰。一盏悬挂起来的灯,四壁画满人物故事或者花草虫鱼,中有机括,可以旋转,如同走马一般,这是走马灯;风灯,也叫气死风灯,顾名思义,自然是不怕风的了。向来所谓因风吹火,现在风在火的外面,却只有干瞪眼的份,看着灯燃得施施然,真是气也要气死了!日常俗语说某某人真不是省油的灯,你听说过省油灯吗?这种东西的确存在过。我们的先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发明了这种利用物理原理制成的双层瓷盆,中间注水,通过冷却达到省油目的的灯。此灯恰如宋代大诗人陆游所言:“书灯勿用铜盏,惟瓷盏最省油,注水于盏唇窍中,可省油之半。”   宋代京师“茶坊每五更点灯”,“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继续着盛世辉煌。明清之际,青花和粉油灯成为新的时髦。清末洋油灯传入,直至油灯的终结者电灯的出现,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油灯最终退出历史舞台,黯然蜷缩一角。现在的灯烛荧煌,都是指的电灯了,电灯照耀的世界,繁华、热闹、浮泛,让人的心发飘,还有谁会有心情静静地“孤灯一盏坐天明”呢?   小的时候,油灯是夜晚最亲密的伴侣。   冬天的农村冰天雪地,夜晚寒冷漫长,小孩子们不能在外边疯跑着捉迷藏,干点什么好呢?只好缩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听婶婶大娘们讲古了。房梁黑乎乎的,时不时掉一两穗积年的尘灰。一根长长的高粱秸秆弯成钩状钩住梁木,悬吊下来,下边是一盏晃晃悠悠的油灯。风从门隙窗缝吹过,小小的火苗猛一下子伸长、扭曲,呼一下冒一股黑烟。这时候,鬼狐仙怪也一齐登场,还偏偏给安上一个就近的村庄名字,甚至直说谁谁家的姑娘,谁谁家的媳妇,哪里哪里一口井,半夜的时候……要命的是灯苗忽忽悠悠,将熄未熄的样子,墙上的人影变得巨大而扭曲,狰狞无比。我吓得缩作一团。我娘却漫不经心瞟一眼灯火,叫我爹:“没油了,添点油来。”大人的胆子真大!   这个时候,奶奶在做什么呢?   秋天来了,棉田里白茫茫一片,饱鼓鼓的桃子绽出白花,上上下下铃铛一样挂满了枝子。阳光打在上面,越发白得耀眼。田地里散着老老少少,人人围着齐胸的大兜兜,摘一朵往里一塞,摘一朵往里一塞,一会儿人就变得象袋鼠,胸前的兜兜坠得腿都走不利索了,蹒跚到大堆前,哗啦一倒。好大的棉堆,象座银山!   纺线是老婆儿们的主要任务。我奶奶老早就把那个闲了一春一夏的纺车搬到窨子里——窨子,就是在地下凭空挖出的一个地窖,冬暖夏凉,专供纺棉花使。那里已经有许多架老式的纺车蹲在那里待命了。每天晚上,它们就合唱一首单调的歌:“嗡嗡嗡……嗡嗡嗡……”加上老奶奶们低低的说话声,空气变得很静,很静。锭子上的穗子由无到有,从细到粗,渐渐象个饱鼓鼓的桃子,卸下来,重新开始,由无到有,从细到粗……那一盏搁在土墙上刨出的窝儿里的油灯,照着她们的头发一年年由黑变白,皱纹一年年加深,踩着梯子上下地窖的时候腿也开始发抖,多少光阴水一样漫漫流过,打不起一点水花,拧不起一点旋,水面上点点碎金,那是灯影。   小孩子们是要上夜学的。电灯,也是没有的。一人一盏油灯,晚上点着,整个教室灯烛荧荧。时不时的会撒了油,湿了书。后来,我们就用玻璃的罐头瓶子,把油灯坐在里面,又轻,又亮,不怕风。而且灯光从玻璃瓶里呈放射状地照出来,好看!林黛玉让宝玉打一盏她的玻璃绣球灯,无非就是一个玻璃瓶里,坐一根小蜡,光明有限,照不亮暧昧难明的路,遮不住秋风秋雨愁煞人。   最爱这四个字:掌灯时分。夜幕降临,一家家的灯火次第亮起,召唤归人,农人吆着牛回来,坐在门前,用褂子扇风擦汗,一边等着女人把饭端上来。小孩子也四散归家,凑到热锅跟前。一家人团团围坐,吃简单粗陋的饭食,说家常年景的话语,知道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征战杀伐都在古老的传说里,小孩子饭后呼啸飞跑,大人的心里安静、宁帖。   千百年来,幽微的灯光直教人一唱三叹,意绪万千。它照过游子,照过征夫,照过文人学士,照过灯下女工。正所谓“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合衣卧衣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   灯又见证着幽情,虽然钱钟书说离恨是探照灯也照不见的,但是,好象灯又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你的孤独,知道你的落寞,知道你的难取难舍。真是“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   一灯如豆,照着多少人由青葱少年到耋耋老年,感觉自己的世界一天天老去,骨头一天比一天痛,眼睛看不清面前的路,外面雨声瀟瀟,自己灯下静坐,华发渐生,再也没有力气仰天长啸,只能回味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当年,一片落寞,交付与一句“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而长久思念的两人,一旦重逢,反而疑似梦里,一定要持灯相照,反复验证,这份情怀,情深似海。是你吗?真的是你来了吗?真不敢相信啊。“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啊。   很多时候,灯几乎成了一种象征,比如《大红灯笼高高挂》,晚上了,“上--灯--”,预示着哪个女人今晚将被“宠幸”,灯也成了可怜女人一心向往的身分和荣耀。得罪了老爷,就是一个“封灯!”灯被用厚厚的蓝布封死,象一个人的生命,就那样一点点沉默下去,变冷,化灰,没有希望,没有光明,什么也没有了。   都说“文人相轻”,但在唐代文坛上,有两个人,却是“文人相亲”,印证了文人间千古不易的真情,这就是文学史上有名的元白之交。   元和十年正月,白居易与元稹在长安久别重逢,两人经常畅谈达旦,吟诗酬和。但事隔不久,元稹因为直言劝谏,触怒了宦官显贵,在那年三月被贬为通州司马。同年八月,白居易也因要求追查宰相武元衡被藩镇军阀李师道勾结宦官暗杀身亡一案,被权臣嫉恨,宪宗听信谗言,把他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   两个好友竟同一被贬。白居易在秋风瑟瑟中离开长安,走的恰好是元稹不久前走过的路。诗人满腔惆怅,一路上寻找着好友留下的墨迹。一日他行至蓝桥驿,一下马,便在驿站的墙柱上发现了元稹在正月路过这里时写的一首《西归》绝句,诗人百感交集,提笔在边上写了一首绝句: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西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离了蓝桥驿,经过商州、襄阳,诗人由汉水乘舟而行,途中写下这样一首诗: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元稹在通州听说白居易被贬到九江,极度震惊,不顾自己病重在床,提笔给白居易写信,并赋诗一首《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不久,白居易收到了这首诗,痛感好友的关切之情,在给元稹的信中写道:“‘垂死病中’这句诗,就是不相干的人看了都会感动得不忍再看,何况是我呢?到现在每次看到它,我心里还凄恻忍。”   元稹一收到信,知道是白居易写来的,还未拆开已泪眼朦胧。女儿吓哭,妻子惊慌。元稹告诉她们,自己很少这样动情,只除在接到白居易来信的时候。为此,元稹寄诗给白居易: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山长水阔,其情不改,其色不易,见证这份休戚相关的命运和友谊的,就是诗,就是灯。   停电了,家人已经安睡,时光静如流水。一个人孤灯独坐,仰在椅上,想着鲁迅先生“在朦胧中,看到一个好的故事”,是的,一个好的故事。三十多年的日日夜夜,曾经夜夜孤灯,也曾经烛影摇红;曾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迈之气,也有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息隐之心。回望来时路,也有得,也有失。这一路行来,正应得一句话:“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少年时总是意气飞扬,到老来萧疏落寞。时光如毒药,如水藻,如青荇,如泥,如土。不是时光如毒药,如水藻,如青荇,如泥,如土,是心如毒药,如水藻,如青荇,如泥,如土。自己的江湖夜雨,也许正是别人的桃李春风,而当别人千杯万杯痛饮青春,我的暮年,正擎着一灯如豆,挟霜裹雪,扑面而来。   要的终不能够得到,不要的纷至沓来。花儿纷纷,谢了又开,蜜蜂闹嚷嚷飞舞,原来睡在青石凳上的香梦沉酣,只是一霎那间。转眼醒来,聚的已散。樱花常常在一夜之间迅猛开放,突如其来,势不可挡,然后在风中坠落,没有任何留恋。日本人称之为花吹雪。   灯下静坐,想起过往的时候,终于能够做到冷冷的,纯白,如刀锋划过记忆。   却无痛亦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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