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外婆,一个人走好 (中)

外婆,一个人走好(中) （四）唢呐声咽 　　我不明白平时把金钱视如生命的大舅母何以如此挥霍。在外婆告别这个让她留恋的世间仪式上，舅母请来了唢呐班并大摆宴席。一向对外婆不管不问的大舅，披麻戴孝哭得悲啼难挨。

　　外婆住在舅母家一间半旧的东屋，人去屋空,一片凄然情景。东窗下种植几株竹子，苍绿的叶子，在冬季泛着一点生机。我站在窗前看着竹子，想到赵鼎的词《洞仙歌》里的几句：“可怜窗外竹，不怕西风，一夜潇潇弄疏响。”外婆不会知道这样的诗句的，可是在外婆弥留的前一夜，也听到青竹弄响么？ 　　初三的天气格外的寒冷。那种寒冷穿透人的脊髓，浸入你的体内。我从不相信悲伤的心情会改变身边的环境。为这个观点，我还和朋友争论。我说无论怎样绝望的人，哪怕视而不见，阳光和花朵，绝不会为个人的悲伤失色。但是，在这个应当祥和喜悦的新年里，我深切感受到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怆然的沉痛中。

　　我觉得没有比在寒冬里举办丧事，最让人心里无法承受得了。灰白的太阳，也显示出生命惨淡无力的苍白。凄厉的寒风从远方卷着灰尘扑面而来，光秃的树枝发出悲凉的呜咽。最是房屋后的墙檐，就像一个幽灵爬在屋檐低泣，人的情绪在呜咽中给撕裂的粉碎如灰。 　　这个时候，有了唢呐的悠远悲伤的曲调在人的哭声中响起，悲伤种就有了人气的意味，不只是生与死可怕的分明。这时，伤心的往往不仅是对亲人本身离去的痛苦，是对人生最终这样的结局，一种兔死狐悲忧伤的意识，更容易触动人内心脆弱的情感。 　　从前我就喜欢悲剧戏曲，更喜欢哀怨悠长的唢呐悲哀曲调。那种穿透你骨髓的悲伤像一双大手，抚摸你的灵魂。灵魂在他毛茸茸的大手中不停地颤动，一缕缕的悲伤哀怨的感觉从灵魂里抽出，像一股青烟，袅袅升起，蔓延整个天空。那种悲伤是你的知音，是你心底发出的呼喊。这不是对生活的一种消极和逃避，是一种理解，一种诉说，一种共鸣。 （五）洒酒焚香痛祭奠 　　我是外婆的长外孙媳妇，不得不硬着头皮遵守着风俗习惯。我恐惧鲁西地区如今还风行的风俗，在风俗面前，我笨手笨脚，束手无措。我听到婆婆在电话里安排我，要我穿厚厚的衣服，要我下车的时候一定哭着进家。我一路的悲痛被恐惧吓的没有踪影。我无法想象自己哭着喊着下车的形象。公公一再安慰我不要紧张。我感到从车窗透过来的寒风，使我越发的寒冷起来。 　　车开进村庄的时候，我听到哀怨的唢呐声传来，声音穿过光秃的树枝，穿过坚硬的房屋在天空旋转。我看到灰白的公路口站满了村人，在他们冷漠的眼神里，我读到他们对生命离去的漠然。此时，我忘记外婆的存在，甚至忘记此行的目的。恐惧使我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在挣脱不了的压抑中，我无法把握自己。我深深吸了几口气，有点哆嗦的下了车。公公说，哭出来吧，小华。我喊了一声“外婆”，我感觉眼泪向小河一样从眼睛向外奔涌，我感觉心里有一枚针在刺着我的心脏。我看到外婆柔弱的身体在寒风里抖动，她的面容在我眼前一下子清晰起来。我跌跌撞撞地奔进家门，我看到花圈，看到花楼，看到花楼前外婆微笑中的照片。一种无法控制的悲痛，切割着我。我看到板床上躺着的变得更加瘦小的外婆穿着蓝绸的寿衣，用黄纸盖住了脸。此时也只有哭出来才能缓解我此时拥挤的难受。我悲恸地暗自哭问外婆，既然你这样想我，为什么不托梦给我？我忽然想起除夕之夜我做的梦，想起婆婆说的话，我知道外婆毕竟想念我，去梦里见我了。此时的我明白过来，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来，哪怕看上一眼，听听外婆最后的声音。 　　我想起自己在论坛埋怨一个朋友，在老人跟前不能有遗憾，老人需要的是我们对她的重视与牵挂，而不是或贵或贱的礼物。亲情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可是自己呢，足足有三个月没有去看她老人家，三个月啊。我一直以为外婆会活到九十多岁。忽视了看似强大的生命背后是这么脆弱。 　　晚上开始祭奠了。哀怨的唢呐再次吹起时，小姨拉起我去看，说是该轮到小俊祭拜了。我看到在院子里守灵的老公，寒风和悲伤把他折磨的憔悴。我在人群里看着老公从地上爬起来，身体趔趄一下，一定是长时间跪着使他冻的有点麻木。我看到一旁的小叔子一把搀住了他。我明白老公和我一样痛恨这些礼节，可是在世俗面前，我们无法选择。唢呐手吹起了豫剧《诸葛亮吊孝》，悲伤的曲调，在老公一叩一拜中有了另一种韵味。我看着老公对着花楼前外婆的照片作揖磕头。他从供桌前忙活人手中接过燃着的香，送到这个边的人手中，磕头作揖。我看到老公抖动着手一一端起三杯酒，洒在供桌前的火盆里。眼泪从他坚毅的面颊上流下来，我真想走过去抱住他，我知道老公比我更痛念把他抱养长大的外婆。 　　我看着老公哭的悲悲切切，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感到有人为我拭泪，是小姨。她说，不如不让你看小俊奠你外婆了呢。她不知道我心里的感受，我是心痛老公，更是心痛外婆。我想起外婆平时告诉我们的话，等我死了，你们别哭的那么痛，做个样子给村里人看看就行。哭痛了我也不知道了，让我心里为你们难受。我知道外婆矛盾的话里的爱意，想到这里，怎么不让人悲痛呢。人，干吗要活，活着还要死去，死去的伤痛这么沉重。其实，悲伤的是活着的亲人，死去的人倒解脱了世间的痛苦。 　　一个个祭奠的身影，在灯光下俯首、跪拜、晃动。在这纷乱的舞台上，谁是真正的主角呢？外婆一生没有特别让人注目的事情，唯有今天成了主角的人却无知无觉了。唢呐的哀怨还在这个破旧的小院里飘荡，白色孝衣下的脸慢慢地模糊起来。外婆尸骨乍寒，她的灵魂还在这里徘徊，不肯离去吗？外婆会看到我，看到她一生疼爱的人吗？在灯熄火灭的时刻，外婆孤单的身影，最终会在寒冬的荒野上飘然而去。外婆，你一个人这样在黑暗中行走，一定要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