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流韵(浪迹荒原之五)
2020-09-17抒情散文李炳君
工务队每周的一、三、五晚上,大都安排有政治学习。学习也就是念念报纸,大体上一个小时。念的人只管念,也不管听的人听不听。有的人闭目养神,有的人想着心事。不学习时,工务队队长周友学总爱到各班的帐篷里转转。有一天,周队长转到我们的帐篷里。“小李,
工务队每周的一、三、五晚上,大都安排有政治学习。学习也就是念念报纸,大体上一个小时。念的人只管念,也不管听的人听不听。有的人闭目养神,有的人想着心事。 不学习时,工务队队长周友学总爱到各班的帐篷里转转。 有一天,周队长转到我们的帐篷里。 “小李,觉得怎么样?” “还行。”我不能说我吃不消。 周队长和大家聊了几句就又去别处转了。 第二天下工,料库的“玻璃头”就通知我到料库领棉花。 玻璃头是小顾的外号。 玻璃头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在一次事故中受了重伤,从车上甩下去撞在石头上,把头盖骨撞碎了。医生给他装了个玻璃头盖骨,把他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从那以后大家都叫他玻璃头。 那年月,由于各种条件限制,施工条件险恶,事故还是比较多的。筑路工人都知道一个秘密,只是不轻易为外人道。但凡修建新线,大体上是平均一公里一条人命。和小顾一块受伤的三个人中,只小顾活了下来。小顾受伤后,领导照顾他,叫他到料库看料。 “领棉花?领什么棉花?”我不解,问正在洗衣的的王正东。 “你去吧,到那里找陈怀贤就知道了,陈怀贤是管料库的。”王正东两手肥皂沫,用下巴指了指玻璃头:“他,就是传个话。” 我跟玻璃头到了料库,陈师傅指着一袋棉花说:“周队长见你被褥太薄,叫把这点棉花给你,可能有七八斤,你去打个被套和褥子吧。” 我很高兴,棉花是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提着那袋棉花就回了帐篷。 王正东刚好洗完衣服,擦着手说:“昨晚周队长来,我看见他按了按你的床铺,你当时脸朝门口,没看见,他可能觉得你的铺盖太薄太硬。” 我的被子只有四斤重,而且是多年的老套子了,褥子只有一条,也很薄。我心里感叹:“周队长心挺细的!” 王正东把手中的毛巾往铁丝绳上一搭说:“周队长,好人呀!工人提干,可惜没文化,嘴不会说个啥,当了干部就信一条!” 我心想王正东可能是说周队长没文化就信力气大。不料王正东却说:“爱兵如子!” 我说:“有这一条就中!”心中赞叹,干部有大有小,职权有大有小,不管大小,都能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关心自己的兵,也就是好干部。 王正东摸着袋子里的棉花说:“明天,我找个自行车给你驼到嘉峪关市,那里有个打棉絮的,你量个尺寸,这棉花,够打一床被套和一条褥子了。” 我用那些棉花打了一床棉被和一条褥子。铺上了,盖上了,又柔软又暖和,可舒服了! 工人自有工人的胸怀,什么臭老九的说法,在他们心里还真没当会事。他们觉得,你们有文化,是知识分子,和我们一样下力受苦是很值得同情的。周队长就对工人公开说:“国家培养个大学生不容易,家里供个大学生也不容易,他们来,也就是叫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别指望叫他们跟咱们一样刨一辈子石头蛋蛋……” 那时候流行一个口号:“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我在工班就听到有的工人说:“我们领导啥?还不是领导铁锹、洋镐把!” 我发现周队长总是隔三差五的给我布置点抄抄写写的事。我心里清楚,这是周队长有意让我留下休息休息。 对领导的关心爱护,我是心存感激的。但是,我并不甘心做一个吃照顾饭的人。我想,我既然一个月也拿着47元工资,加流动津贴16元,吃着45斤重体力劳动的标准粮,我就得像个工人一样干。 后来,我真的顶个人干了!起道、拨道、上碴、砸洋镐、扛枕木、装车、卸车我都干了。是完全和其他人一样地干了。一百八十斤重的枕木我也照扛。不过,体力还是不如人家一直干体力活的人。往高边车皮上装枕木,从车下踩着跳板走到车上,两个小腿肚子都直打颤。 工务里面有技术,不要以为工务队就是下死力。像起道、拨道,有经验的老师傅入眼一看就知道哪里沉落了,哪里该起,哪里不顺,哪里该拨。尤其的弯道,老工人一口就能说出内外轨高低差错了多少,多半都八九不离十。 有一次我们班和二班一起在望子桥车站换钢轨。那活是全靠指挥有方大家才能协同动作的。工务队的东北人赵领工在我们前面一遍又一遍地喊:“抓铁如抓虎!抓铁如抓虎!抓紧不松手!使足劲,准备好了,注意了,我喊一二三,就起。” 我们左边十个人,右边十个人弯着腰、昂着头抓着一根钢轨,等着赵领工的命令。 “一二三起!”左右二十个人一齐挺直了腰,我和大家一起使足了劲,把一根钢轨抱了起来。 钢轨像蜈蚣的身,两边的人像蜈蚣的腿。 “慢,慢,向前走,向前走!”赵领工在前面领队,像蜈蚣的头。蜈蚣慢慢地向前稳步移动。“往前末小小,末小小,末小小……好,好!”赵领工喊着。我不懂“末小小”是什么意思,只是随着大家又往前移动了一点。钢轨就这样刚好放到了换轨处。 大漠深处,只是到了初夏的季节,才有点姗姗而来的春的气息。石缝里长出了小草,让人感到了生命的信息。不知是谁在医院门口种了一棵小叶杨树,才一人多高,枝条上长出了绿叶。那树叶的绿叶子像绿缎子,像绿宝石,绿得耀眼灼目,翠得油光发亮。由于那树叶的绿与周围的沙土的黄色色差太大,所以显得格外翠绿明亮。在内地时习惯了满山遍野的蓊郁苍翠,对绿色很少有这里的感觉。 这棵戈壁滩上的小杨树,竟成了大家欣赏的珍品。 我在工务队遇到的最脏最累的活是在镜铁山给新线上底碴。 为了降底造价,底碴不用正规的石碴。正规的石碴粒径和洁净度都有要求,有时还要洗碴。而底碴就是从别处拉来的碎石和沙土混合物。那次突击卸底碴,处里搞了个大会战,处机关各部门和下属各单位都参战了。一列装满沙石的长长的高邦车开到卸车处,先把车邦打开,上部的沙土石块就哗哗地倾泻下来。等沙土不能再自然倾泻时,大家才爬上车,用铁锹往下铲。卸车时尘土飞扬,人顷刻间就变成了土人,卸一辆车鼻孔嘴巴里都是土。一天干下来,不但体力消耗很大。连裤裆里都是沙子。 会战的时候,中午食堂把饭菜送到工地。有人带着碗筷,有的人却只在衣袋里带个调羹勺。吃饭时就把菜打在铁锹上。不过,那铁锹在卸车时已磨得雪亮,跟镜子一样,能照见人脸。打菜时用衣服或毛巾一擦,一点也不脏。 后来,周队长得了矽肺病,死于矽肺病。这和他长期在粉尘下工作有直接关系。 共和国的发展与壮大,与周队长这一代人的艰苦奋斗是分不开的。周队长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周队长的吃苦耐劳、身先士卒和开阔博大的胸怀给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使我在以后的人生中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能迎难而上,无所畏惧。想到周队长,时至今日,我仍然泪水盈旺,心里一阵阵地痛。 下工回来,我和其他工友一样,打上一桶热水,上上下下都洗了。换上干净的衣裳,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在茶里再放上一勺糖,一股甜丝丝的清香便飘浮上来。挨着自己的铺坐下了,喝着茶。这时,才真正觉得什么是舒服、什么是自在和享受! 夏天,这里雨水也很少,白天炎热,夜里很凉。不用凉席,还得盖被子,被子薄了还不行。 也有月白风清的夜晚,那月光从卷起的帐篷窗帘外射进来,银辉皎洁,明亮清幽。我试过,月光下真能看见书上的字。 在这样的夜晚我失眠了。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想睡,觉得在这样静谧的月夜里睡着了太可惜,太辜负了良辰美景。于是,就躺在床上看着月亮静静地想呀,想呀,想家乡,想亲人。 领过了几个月的工资,除去留下生活费和给家里按月汇钱,看看存下来有一百多元了。很激动地跑到嘉峪关百货大楼里去要为自己买只手表。那时买只上海表还要凭票。 “上海牌,没有全钢的了,只有半钢的,要全钢的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售货员说。 不等了,就买了!太想要只手表了! 花了一百元,买了一只半钢上海手表,银色的表盘,红色的秒針,滴滴答答,悦耳动听。怕汗渍了表背,还配了一个塑料表托。劳动的时候用小手巾包在外面。夜里将表放在枕头下,听着那清脆的滴答声,不由自主地就笑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戴上了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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