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冬天的沉思

　　——好像从远古传来了雪撬声，好像还有一串串清脆的驼铃声。那群猎狗身上冒出了炽热的汗气，雪撬像船一样在雪原上飞速滑行。那群骆驼与那个赶着骆驼的商人，正在齐腰深的雪原里艰难地行走。竟然有一只健壮的骆驼倒下了，然后身后的骆驼围了上来。倒下的骆驼流出了热泪。那些骆驼也低下了头，它们一起用唇去吻着它。那个裹着厚厚的羊皮袄的商人，从那头倒下的骆驼身上卸下了沉重的盐巴，然后又把沉重的盐巴均分在那些没有倒下的骆驼身上。一串串清脆的驼铃声又在雪原空旷的上空响彻，似乎向苍天呼唤着什么？ 　　我真的是在那个寒冷的黄昏，看到这一幅如画般的情景。我还与那个商人和那群骆驼有过相遇——这是在我们最寒冷的北方。是的，你可以想象它是一个小镇，也可以想象它是一个驿站。当时，我正从充满着温暖的小木屋里走出，一拉开门有一股寒冷的北风吹薄我的衣裳，我感觉骨头都快冻成粉沫了。我把皮帽耳使劲地扣在脖子上，然后我回头留恋地望了一眼那个温暖的小木屋。从温暖到寒冷这是多么大的反差啊！不由得叫人想起火炉、暖气和空调。也想起，那些咒骂寒冷的语言。什么妈个巴子！快把俺冻成冰棍了！------ 　　这语言恶毒，不堪入耳。 　　可是，我真得遇见他们了。是真的！我遇见他们的时候，大雪铺天盖地下着，有一米多深，已经把我走来的那条小路掩埋了。商人从迎面走向我，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他几乎没有力气跟我说话，浑身冻得不停地战抖，似乎就要倒下。我还看见那群骆驼，已经是精疲力竭了，都痛苦地把头低垂下。它们感到饥饿，感到寒冷。它们鼻孔里冒着热气，目光变得暗淡，都赖得看我一眼。 　　然而，在这一刻间，我的思想忽然潜入了这寒冷中。像一位矿工走进了八百米深处，那里是一片黑暗与窒息，我面对窄小的坑道，想着冬天的故事。那些草木都干枯了，种子也沉睡了，蛇也冬眠，江河也冰封了------ 　　这就是冬天的故事吗？怎么叫人恐怖和失望呢？难道冬天真得是应该咒骂的季节吗？一片死气沉沉，让人厌恶！------ 　　我不愿意这样给冬天下这个结论，那样的话我会永远不爱这个冬天。可是冬天你到底给了我什么，你难道不能告诉我？ 　　我又转回头，重新去审视那个商人。商人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朋友，我可能走不出这片雪原了，我已经耗尽全身的力气。可是，我不甘心这样倒在雪地上，我必须在春天来到的时候赶回故乡，我的女人还在等我，我驭的这批盐巴能换回白花花的银子，我很快就要成为当地最富有的人了。他突然跪在我面前哀求说：把你怀里的烧酒给我一口喝吧，让我的浑身燃烧起来。只要我的血液还是热的，我就能走出这片雪原。我忽然觉得，他是一个很顽强的人！我把怀里的那瓶烧酒给了他，我说：你都喝了吧！喝完酒，你就一直往前走！对了，你不必回头，你就想着你的女人在前边等你！商人说；好！我听你的！商人接过我送给他的那瓶酒狂奔起来，简直像一个魔鬼，脸都扭曲了形状，他浑身充满了活力。 　　我又重新审视那一群精疲力竭的骆驼。可惜那群骆驼不会用语言和我交谈。但我听见了它们的哀叫！它们好像告诉我——它们还有一个同胞，死在了那片茫茫白雪的大路上。现在白雪已经把它掩埋了，找不到它的尸骨，也找不到它的坟包。它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寻找到的标记。它也没有想到要留下标记。因为，它不可能像人类一样，还要举行隆重的葬礼。在那个庄重的葬礼上，会有活着的生灵为它祷告泯灭的灵魂升入天国。没有谁为它祈祷。它的尸体会慢慢地腐烂，化为泥土，生与死对它没有概念。 　　我审视着。但我突然感到我的目光沉重了！我为什么要去审视这一切？审视的结果是令我的心一阵阵寒喧！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的我，眼圈第一次湿润了。我想起了那一头骆驼的生命，想起了商人的哀求。我后来还想起了一棵古老的大树，那棵大树也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死去了。它的树杆都空了，它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它的根系还牢牢地扎在泥土里。 　　哦，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类咒骂寒冷？原来这是一个残酷的季节！许多的绿色会在残酷中消失，许多微弱的生命会在残酷中死亡，许多活跃的思想会在残酷中萎缩。包括我和你，都会为残酷悲哀，为残酷痛哭，为残酷颤抖。 　　当我们浑身都麻木的时候，我们肉体里的热血还在流动吗？当我们蜷缩在窝居里的时候，我们还能像那个商人一样，已快奄奄一息了，还没有忘记他的女人？当我们的灵魂被寒冷冻僵的时候，我们还能像那一群精疲力竭的骆驼，虽然很无奈又很无助，可它们能围住倒下的同类，去吻别它的躯体？ 　　我想，我静静地想：是的，我一定是对这个冬天有一个误解。冬天也许不是这样——它没有死亡！它给你寒冷，是想考验你的意志！它给你空旷，是想让你重新组合你的幻想！它给你死亡，是想让你更追求生的欲望！它其实像一条冬眠的蛇，它把自己隐匿起来，为了保护住自己宝贵的生命，为了在沉思中孕育出新的灵魂。它复苏之后，思想会变得更加活跃和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