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文人的潇洒

　　世人都爱潇洒。? 　　潇洒是一种美。? 　　但是，潇洒和潇洒不一回事。? 　　征战沙场，横刀立马是将军的潇洒；茶楼酒肆，肉山酒海是食客的潇洒；灯红酒绿，劲歌狂舞是歌手的潇洒；财源滚滚，日进斗金是商人的潇洒……总之各行各业的大腕们都有令同行目瞪口呆、心向往之的潇洒。? 　　然而文人的潇洒安在哉？?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夜深人静，孤灯如豆，一卷在手。至精彩处，或击节，或拍案，或唏嘘，或扼腕，或吟唱，或无言……何以解忧？唯有读书。这是读的潇洒。? 　　文友相聚，无肉无酒，清茶一杯，劣烟数支，讲古论今，谈锋横扫天下，竟也欢声笑语忘其晨昏。在外人眼里，似乎很有些可疑，然而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论的潇洒。? 　　写文章是桩苦差事，这是连小学三年级的毛孩子都知道的事。首先就得把脑汁绞尽，旷日持久地殚精竭虑，才能滤出一点点可写之物，然后伏案命笔，便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然而渐愈加重的臂酸指痛又仿佛在提醒你不过是个凡体肉胎。于是就出现一种奇妙现象：文思泉涌之时，只恨手不能追心，最怕断稿纸墨水。于是原始手稿中就有了方格纸、横格纸、无格纸、破信封、烟盒……甚至树叶、树皮也凑合着用，实在不行，写在自己衬衣上、手上、臂上、腿上的时候也有过。那笔迹自然也五花八门，天书一般难以辨认。尽管总是在出发前带纸笔于包内，在临睡前备纸笔于床头，然而仍然有灵感不期而至的时候，因此便总有摸着啥用啥的时候。假如有人搞个作家原始手稿展览什么的，我想肯定会有人感动得落泪。此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近些年时兴用电脑打字了，可是长时间工作依然是肩膀疼脖子酸浑身难受。其中滋味，非有此经历者恐怕难有深刻体会，然而在文人眼里，这也算得一种潇洒。? 　　潇洒中的潇洒，当然要数出书后的风光。满腔热血化作文章，涂鸦之作变成铅字，连那纸也亲，连那墨也香。于是忘记了为出书而奔波，为卖书而犯难，顿觉豪气满腔。挥如椽大笔，吾师吾友吾兄吾弟吾姐吾妹斧正教正指正雅正……心中一片灿烂辉煌。然后打包投寄，天津上海，广州西藏，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亲朋故旧都邮遍。岂知如今商潮滚滚，人们纷纷下海捞金捞银，有谁会坐下来看你写的那几个臭字！故而十有八九泥牛入海。但是下次再出了书照寄不误。这也是一种潇洒。? 　　然而眼下时髦的是大把大把吃进甩出票子——那才算够劲够派的潇洒！而囊中羞涩的文人怎么能甩出大把大把的票子来呢？即使偶而有点票子，柴米油盐之外也大都很不潇洒地换书来读了。何况这票子挣得也太不潇洒。先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艰辛，单是那点灯熬油、殚精竭虑的样子，就让人看着可怜。再说啦，商界中一天吃进几千，一次吃进几万几十万者屡见不鲜，而文艺界，除了有些“腕”们不时癞蛤蟆掀门帘露一小手外，你见有谁指望摇笔杆子成了百万富翁的？一篇小说多少钱？一行诗歌多少钱？唬唬外人可以，行内的人谁不知道呀？而那一篇小说几行小诗往往还得憋好几个月才能写出来，还不定得耗死多少脑细胞呢。古人不是有“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的名言吗？相比之下，文人只有可怜的份儿，又何来潇洒可言呢？于是乎“遂叫天下文人心，不重从文重从商”。纷纷逃离文学这座孤岛，一个一个下海去了。果然就有立竿见影者，腰包登时鼓了起来。当然也不乏翻船落水，饮恨商海者，但比起作文章挣钱来，依然“胜似闲庭信步”。? 　　于是驻守孤岛的人就眼热起来，一味叫嚣要提高稿费标准者大有人在，看那慷慨激昂的架势，仿佛他说了就算，其实是嘴上抹石灰——白说。稍稍聪明者便悟到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真谛，专门去找那些挣足了钱而后又想出名的人，为他们树碑立传，然后请他们“赞助”一二。但终于难逃“文丐”之嫌。自己先就心虚，而且“赞助”者们也并不都是痛痛快快地支付这笔广告费的。故而也就未见有靠这种活计发展起来的专业户、暴发户。? 　　经了这些世面之后，死守孤岛的人终于悟到：文学终究是“愚人”的事业，文人注定潇洒不起来，除非等到文章真正值钱的那一天。然而文章千古事，终得有人去作，因而也就注定了这世界必然有一批不求闻达、不慕富贵、甘居愚人塔的文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