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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2020-12-14叙事散文丛桦
这是母猪河,一条明净、闪烁的河。在比例为1:100000的山东东部地图上,她蓝色的经络像我们手背上的静脉,又像一次盛夏的闪电落在丘陵之间。她绵延百里,南入黄海,汇集了18条支流,而这个数字刚好和猪的乳房数相同,在我的家乡,猪是财富的象征,所
  这是母猪河,一条明净、闪烁的河。   在比例为1:100000的山东东部地图上,她蓝色的经络像我们手背上的静脉,又像一次盛夏的闪电落在丘陵之间。   她绵延百里,南入黄海,汇集了18条支流,而这个数字刚好和猪的乳房数相同,在我的家乡,猪是财富的象征,所以人们便把这条河命名“母猪”。   母猪是一条善良的河。我们村在河的中游,尽管人们的生活与河密切相关,但是河水从来没有淹死一个人。一年四季,她大抵是淙淙地流着,齿音清澈,月光下,她像一匹白绸子,被风吹皱了,阳光下,她被镀了金,浅浅的虎皮纹。偶尔会出现一座小桥。木桩支撑着几块青石板,木桩没有了树皮,在阳光里青筋暴起。一下大雨,洪水汤汤,淹没了河滩上的茅草、苇丛、沙丘,几日后,洪水褪去,沙丘不见了,洗衣石不见了,桥也不见了。   母猪河和她的支流将我们村围拢,要走出村子,就得跋山涉水。      (一)   茅草是河滩上最美丽的野生植物。   一百年前,茅草的种籽像一粒小小的骨骼,藏在白色的灯心绒里,御风而飞。更多的时候,它们像雪花,融进泥土,用地下茎编织着茅草的网。   三月,匍匐在地下的茅草们拥挤着、雀跃着,纷纷钻出来,迅速打开嫩绿的叶片,野火一样蔓延了整个河滩,找不到开始,看不到尽头。只有风,能梳理大地柔顺的短发。   风吹一次,茅草就长高一寸,人们昨天踩出的小窄路,今天就被茅草再次铺满。   六月,茅草长到一人多高,它们抓紧每一粒泥土,草杆贴着草杆,小刀似的叶片嚓嚓有声。人进去,一脚踩不到地面,这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有些像芦苇,但比芦苇翠绿,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密的小小倒刺,草杆洁白,坚硬笔直,每节间隔相当规则,中有海绵状芯。我曾经固执地认为青纱帐说的就是茅草丛,如果你一定要固执地从这青纱帐中穿过,你会迷路,会变绿,裸露的皮肤会让茅草叶片的倒刺锯伤。   通向河滩的路只有一人宽,走去的时候,牵枝拂叶,两旁全是翠绿的茅草,这是最美丽的时刻,过去的那些夏天,我像一只兔子,每天都在这条茅草小路穿行,这是我童年中最令人怀念的片断。   七月,每一棵茅草都要开花,花蕊包在叶片里,像一枝中号的羊毫毛笔。我们常常成群结队地去采花蕾,捏住最上面一片叶子,向上轻轻一提,花蕊便拔了出来。剥开叶片,茅草花细长绵白的蕾尚未打开,柔顺得像一缕棉纱。   茅草花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棉花糖。茅草花盛开的时候,和芦花相似,但芦花是穗状花序,茅草花是伞状花序,芦花蕾是紫灰色,开花后是青灰色,茅草花则是雪白的,更重要的是,芦花不能吃,茅草花能吃,吃起来有甜甜的汁液、快乐的味道。整整一个七月,我们不停地采茅草花,编成粗大的绿色辫子,走一步,抽一根,辫子抽散了,茅草花也吃完了。   九月,一杆茅草花从叶片中抽出来,打开。更多的茅草花从叶片中抽出来,打开,白茫茫的茅草花浩浩荡荡,一下子洗净了天空。站在坝顶,看风从北方来,茅草们纷纷向南斜去,露出河床,瘦下来的水流在茅草的掩护下昼夜兼程。   逝者如斯,母猪河就这样白了少年头。   10月,茅草花开始飞翔,这是一场向上下的大雪。茅草叶变成金黄色,人们开始割草了。镰刀的锋芒蓝幽幽地闪过去,河滩就一片一片露出肌肤。父亲也推着独轮车和镰刀去了,我站在坝顶,大声而焦急地喊:“爹----!”因为头发斑白的父亲站在开花的茅草中,我不能轻易认出他。   11月,人们用一把宽齿大梳整理风干的茅草,梳齿逆向打过去,茅草叶纷纷落地,露出光滑的金色草杆。茅草杆编织成席子,就是上好的屋笆,家乡的屋顶一直覆盖着这种野生植物,所以更多的时候,人们叫它“笆草”。      (二)   夏天是不能随便涉水的。因为夏天的河是人们洗澡的地方。我读初中的时候,还没有太阳能这种东西,人们洗澡都在河里。母猪河是沙滩河,河底河滩都铺满白沙,像海滩一般,洗澡的时候不必担心有什么划伤身体。   我们村的河分成三部分,上游是男人,中游是妇人,下游是姑娘,没有谁刻意规定,但是每年夏天都是这么洗的。   妇人们大抵有些罗嗦,带着盆子、衣服、孩子、凳子等许多东西,来到河边,先找块石头放下东西,然后脱衣服,妇人们脱衣服大抵迅速,三下两下就全裸了,她们坐到河里去,彼此哈哈笑着搓背。河水刚好没到脖子,要是站起来,就只好到腰以下,这样的水深最适合洗澡,她们搓完了澡,仍然全裸着开始洗衣服,洗完了衣服又开始洗澡,其实不过是在玩。因为村子偏僻,远离交通要道,没有过往行人,连桥都没有,两岸又有高大茂密的茅草丛严严实实地向水面弯下来,所以洗澡非常安全,完全不必避人。   她们嬉闹、泼水,弄出响亮的笑声,偶尔有男人过河,她们仗着人多势众,也不尖叫,也不躲避,最多掩耳盗铃般地趴到河里,清澈的河水就把白白肉肉的背面全照亮了。倒是过河的男人肩上扛着自行车,脸通红地勾了头,慌里慌张。   最使人兴奋的是发现歹人。茅草丛太密了,就容易藏人。然而眼睛是藏不住的。洗澡的女人们偶尔一抬头发现茅草丛里色迷迷贼溜溜的眼睛时,就会失声尖叫:“流氓----!”别的女人们就会扑通扑通趴进水里,张皇地向岸上搜寻,一时风声鹤唳,胆子大的披着衣服抓了沙子向草里扔,胆子小的也跟着扔,孩子们也来扔,并且喊着:“抓流氓、抓流氓--!”杀声震天动地,有人说,真的看见一些茅草分开又合拢,“流氓”钻到了草丛深处。上游的男人们听到了,就以为女人们又在玩“狼来了”的游戏。   姑娘多是三五成群结伴去下游茅草最高最密的河段,我曾跟堂姐到了河的下游,她们脱衣服的过程令人炫目,一层棉布、又一层棉布,一粒扣、又一粒扣,白蔷薇一样徐徐绽放,顿时清香弥漫,她们乳房娇小,衬着碧绿的茅草,如新荷出水,黑色长发宛如水底茂盛的藻类植物,苍苍蒹葭,关关雎鸠,我听见自己成长的声音。       (三)   我是一个很晚才穿鞋的孩子。   从村子到河边的路上常常有很多马陆在爬行,这些黑色的虫子有些像蜈蚣,生着数不清的黑色的腿,我赤脚踏过它们的身体,感到它们像蚯蚓般在脚底挣扎,那时我的脚底已经像骆驼一样长出胼胝。我曾顺着母猪河向上或者向下漂行,用手掌拍掉在腿上嗜血的水蛭,用泥巴封住膝盖的伤口,天真地以为人们总能轻易凿通一些障碍,继续快乐前行。东岸是密植的松林,矮矮的石竹花有着桃红的鲜艳色彩,沙地上、茅草上烘干人们洗净的衣裳,一些死去的贝壳向天空展示内层的珠光。   一年四季,河边最常见的是洗衣服的妇人,她们把脚埋在沙里,一些小鱼便排着队来了,用柔软的嘴唇轻轻啄着小腿,它们长不盈寸,像一些轻盈的叶片,人们抡起棒杵敲打衣物,“乓!乓!”的声音引来众多的回应。水鸡立刻在蒲草丛中说:“嘣。嘣。嘣。”的声音使我总以为水鸡不停地把嘴插进水底,再飞快地拔出来。“穷等”开始“乌鲁鲁--乌鲁鲁--”地低吼,这是白鹭的一种,它们藏在芦苇里,无比耐心地等待食物,直到食物自己来到它的嘴边,然后闪电一样打开嘴巴,所以它叫“穷等”。   还有小小的翠鸟像绿色的火苗,一个斜掠,衔开一朵水上花。茅草丛中更是鸟啭虫鸣,有一种鸟的叫声颇似英语,它们说:“sweet.have sweet.I have sweet!”多年后我才把它翻译成汉语,原来是:“糖果。有糖果。我有糖果!    夏末秋初,虾、螃蟹和一种叫“驴屎”的蛤都长大了,遍布河滩。人们用铁丝编织的笊篱到有草的水湾里捞虾,虾是水世界的呆子,像一张小弓,争着往人们身上弹射。河虾非常小,最大的不过一寸,锅烧热了,青灰色的小虾往锅里一倒,“唰!”就变得橙红,香气四溢。   遍布河滩的蛤只有手指头大小,贝壳外面是墨绿色,像驴粪的颜色,人们叫它“驴屎”,贝壳里层却是美丽的紫罗兰色。将绿屎煮开,把蛤肉剥下来,再采一些韭菜薹,切成厘米长的段,和蛤肉用酱油一拌,就是一道绝美的凉菜。   多年后,我找到一件旧时布衫,两侧的衣袋装了两粒洁白透明的沙,分别是我的童年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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