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仙人泡妞
2020-12-14叙事散文玄武
我们从晋祠水镜台往下走,迎面而来一座桥;我们要从桥上走过去,像传说中的多年以前,有个仙人那么走过去。我们先在桥上站一会儿,我要点燃一只纸烟,你可以稍作歇息,东张西望看一看,或者脑子木然发一阵呆。而我却有意想之外的收获,我发现桥栏杆上的一个石
我们从晋祠水镜台往下走,迎面而来一座桥;我们要从桥上走过去,像传说中的多年以前,有个仙人那么走过去。我们先在桥上站一会儿,我要点燃一只纸烟,你可以稍作歇息,东张西望看一看,或者脑子木然发一阵呆。而我却有意想之外的收获,我发现桥栏杆上的一个石像。看上去它像一只猴子,但又像小孩,又仿佛一只小熊模样。我无法确定它是什么,时光久远,它的样子模糊,它脸上有类于笑的表情模糊,而我也无法把它描述得更为真切。它就像正要从石头变成什么,像在漫长的时间中采天地灵气,正要从石头变成一个灵异的生命。它又像正要回到石头中去。我举起相机拍下它,心中欣慰;我下意识地生怕它消失,生怕下一次再去时它已幻化遁走,从此再无缘得见。
这座桥除此外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一座小石桥。但它是晋祠的露天剧场,很多年前,人们就站在桥上,看水镜台上演的大戏,看大唐时的皮影,其中可能有《大劈棺》;看北宋时的话本,那时候《三国》和《水浒》尚未成书,因此剧台上演出的节目,与我们今日能看到的书籍、能看到的戏剧,会大有不同。也看元时的《窦娥冤》,关汉卿数月前刚刚写就,观看者如山如海,人多泣下,以致剧终人散时水镜台下很多地方都湿漉漉。人们的泪水,同样也打湿了我们脚下这座桥。
桥并不大,长近四米,宽三米多,创建年代不详;它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叫会仙桥。会仙桥的得名与一个叫罗洪先的人物有关。这人是中国明朝嘉靖年间的进士,想必八股文写得极好;任何题材到他手里,他都能飞也似地削削剪剪,一会儿就做出一篇八股。那些八股文像一个一个小板凳,如果排成一行,那么大小形状都差不多,又死板又结实。罗洪先好像也应该是晋祠附近人氏,是这里的土著。这个在朝廷翰林院供职的人据说为官清正,却与明代的大奸臣严嵩是儿女亲家。罗洪先还在世的时候,晋祠的水镜台大概已经开始上演关于奸贼严嵩的戏。那么对于罗洪先而言,他心中的感触又会怎样呢?
但罗洪先并非平庸之辈。他的出现,为晋祠平添了几份神秘气息。那天道的明、人道的暗混乱莫测,一如罗洪先曾为晋祠留下的诗作:
悬瓮山中一脉清,龙蟠虎伏隐真明,水飘火劫山移步,五十年来帝母临。
这首诗像是古怪的谶言。诗中出现明清二字,依稀道中了多年以后朝代的更迭;它谈到了“水飘”,难老泉曾在他逝后不久枯竭;谈到“火劫”,我凭借手头的资料未知何指;谈到“山移步”,晋祠背后的悬瓮山,的确在历史上一度向东挪动。
关于罗洪先还有一些奇异的传说,比如说他“瓜皮写字尚未干,不在云南在四川”。这大概是一个心有抱负、却对时局感到无奈无助的人,以佯狂遁世自保,我却猜度他内心的绝望、苦楚和对尘世的厌倦。他所在的时代神秘主义盛行,连皇帝老儿都笃信道术,因吃能长生不老的丹药中毒死掉。罗洪先也莫能外,托足道教寄寓身心。如此,人们传言他是罗神仙,叫他仙人,也就理所当然了。好笑的是会仙桥留下的关于罗洪先的故事,颇具人性特色,是讲他如何如何轻狂泡妞。故事选择了农历四月十四日为发生的时间。我们还需要稍作解释:这天是纪念道家神仙吕洞宾的日子,这一天中国民间各地,举行的相关祭拜活动极为隆重。在晋祠,“四月十四,祀孚佑帝君吕洞宾,赛会凡三日,远近人民献牲醴、花烛、匾额,踵趾相接,(吕仙阁)香火极盛。”
罗洪先就在这一天,出现在晋祠庙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长什么样,英俊还是歪爪裂枣,我们不去表述。他有多大年纪,我原本猜想他这时二十来岁,但有的书上说他这时已经罢官,那么该三十出头了。这些无关紧要,反正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多老的人都喜欢,而美女更是美好。罗洪先这时百无聊赖,他在人群中东瞅西看像个二流子,他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他发现一个美女。我们记下他色迷迷的模样,他心跳加快,面颊潮红,忘却周围一切;没看到他旁边有个小屁孩,正奇怪地盯着他看,小孩子要过很多年,才能够明了罗洪先此时的样子。而罗洪先正不由自主,尾随那美女往前走。
那美女正要上会仙桥。看无意间邂逅的美女过桥,是一件最难让人忘怀的事。她背朝罗洪先款款移步,心躁难耐的罗洪先也不好逼得太近。她在桥上步步升高,婀娜多姿的身段,显现在桥的最高处。罗洪先看到她举步时微露的小脚,看到她扭动美臀时衣裙产生的折皱,看到她挪步时的颤动,她头上银簪随着摇摆。她从桥的最高处往下走,她的身影在桥那边一点点沉没下去,脚、腿、腰,她的头快要消失的时候,罗洪先突然大喊一声、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好美啊,请停留一下!”
那美女就在这句话中消失,一切像是罗洪先刹那间产生的幻觉;其实一生,在罗洪先那里偶尔也像是幻觉。罗洪先眨巴了一下眼睛,会仙桥塌了。
他又眨巴一下眼睛的工夫,几百年过去,我们正站在桥上谈论他。
桥上的渠水依然如旧,缓缓地流动。也许渠水,只是较以前瘦小很多。那是两千五百年前的智伯渠,那些年就仿佛一天、仿佛一个刹那,它流淌时水面细小波粼的奇妙动感,数千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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