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香
2020-09-17抒情散文木门长子
伊莱香伊莱香不是她的姓名,我也从来没有打听过她叫什么名字。她是我生命中的一位过客,存在着却并不具体。我习惯于唤她伊莱香。伊莱香是她经营的一家店面,专卖熟牛肉。我的印象里她只卖一种味道的熟牛肉,褐色的,绵软,适口。她的店面位于伯阳路63号。初
伊莱香 伊莱香不是她的姓名,我也从来没有打听过她叫什么名字。她是我生命中的一位过客,存在着却并不具体。我习惯于唤她伊莱香。伊莱香是她经营的一家店面,专卖熟牛肉。我的印象里她只卖一种味道的熟牛肉,褐色的,绵软,适口。她的店面位于伯阳路63号。 初见她时,她尚年轻,喜欢穿一件深紫色的衣服,头上裹着回族女子常见的花边头巾。我记得她的头巾时常更换,有时候是黑色的,有时候是黄色的,有时候又是粉红色的。她的皮肤白皙,五官具有回族人高鼻子深眼窝的特色,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美人了。她不苟言笑,我与她接触的过程中很少见到她笑。我站在柜台外喊,嗨,来半斤熟牛肉,要精瘦的。她则会跑过来说,好,行的!一般情况下,她很少站在柜台后面候着,有客人来了才会从后堂跑出。她的柜台很小,宽不到一米五,高约一米左右。那个柜台其实是改建的外窗,盛装熟牛肉的玻璃柜又刚好卡在窗子中间。 她是一个冰冷的人,似乎客人来与不来都和她无关,柜台外面的事也与她无关。她从来不招徕,售卖过程中也不用手指触摸钱币,取而代之的一把半尺长的镊子。那镊子在她的手掌之间灵活转动,大到红色的老头票,小到浑圆的钢镚都能通过那镊子不差分毫地进行交接。而她烹制的熟牛肉呢,则会在零票递出的瞬间从窗子的夹缝里冒出来。然后,你便再看不见她的影子了,眼前只留下空荡的柜台。 她的经营方式让我很不感兴趣。但周边的人却开始对她进行跟踪式地报道,伯阳路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她,有的人寻着她的店面去,有的人仅为她烹制的熟牛肉,也有人纯粹是因为她怪异的经商方式去践行一下事实的正确性。她烹制的牛肉味道不错,虽颜色看着不鲜艳,却实实在在地诱人口舌。我的一位同事,每隔三天必到她的店里去一趟,据说是因为儿子喜欢伊莱香家的牛肉。我同事从单位到伊莱香的店骑车需要20分钟,从伊莱香的店再到自己的家需要30分钟,一来一去如果再加上路上磨蹭的时间就得消耗一个多小时。但我同事却是欢喜的,为儿子奔波,将伊莱香牛肉的味道送进一家人的胃里,好像是他平生最大的幸福。 我是一个懒人,并不会为了一点口福跑老远的路去践行,更不会为了我的家人钻进伯阳路狭窄的小巷子里与伊莱香对话。在我的意念里,到处都有好的牛肉卖,并没有必要拘于一处。所以,随着时光的流逝,伊莱香这个名字便开始消失在我的记忆里。再后来,我搬了家,距离伊莱香已属遥不可及。我以为伊莱香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重要,也没有必要留意与重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她的店面早就不存在的。伯阳路是一条冷清的巷子,她又是那么冷清的一个人,谁会有耐心追念着她呢? 然而,时光撞痛了我的眼睛。当我再次钻进伯阳路的巷子时,又见到了她。她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宛如每天升起的朝阳。那一天,我接到了朋友的邀请,朋友的家就住在伯阳路附近。我朋友在电话里说,你来吧,来了我请你吃伊莱香家的熟牛肉。我吃了一惊,又记起那个女人,冷漠、呆板,不懂得阿谀奉承与大声招徕。我说,她还在吗,她不是早就不做生意了吗?我朋友闷闷地问答,谁说的,她一直在啊,她的店也一直在啊!于是,我明白了,原来时光只带走了我,却不曾带走她。她就像伯阳路63号的一枚钉子妥实地扎在了那里。我重新站到了她面前。还是那个窄小的窗口,还是那个卡在窗户之间的小柜台,不同的只是店里边好像装修了一番。 她从店里走出来,黑色的头巾,黑色的衣裳,肤色依然白皙,只是身姿略显笨重了。她老了。在经历了十一年的光阴之后,细纹已经爬上了她的面宠,让青春从最美处陡然滑到了衰老的基点。她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地冷。我买了一块熟牛肉,看着她用娴熟的手法镊住我递过去的伍拾元钱,然后又将毛票从窗口处递出来。我突然有了某种感动,觉得她就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也照见了她。我们并不相识,却又似曾相识。人生就是一个奇怪的符。那一天,我在她冷冰的态度中离开,在随后走过来的一对老夫妻的询问中遥想她年轻时的样子。夕阳丰盈着我的脚步,呼唤起我越来越明晰的生活理念。其实,有些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他们都一直存在,以自己的方式独自芬芳,又独自成就。 回到家之后,我将伊莱香家的熟牛肉细细地切成丝,盛放在玻璃盘子里。我尝到了一种味道,与别家不同,又似与别家相同。那是一种清新的食品的味道,绵软、柔滑、细实。这味道浓缩了我的记忆,连接起我曾经走过的留在伯阳路的足迹。或者,这就是一种承载吧,既承载了伊莱香也承载了我,让我在许多年以后又复转到那里去欣赏她、赞美她。人生就是擦肩而过的过程,但能在一个固定的场景下重温生活的甘甜,识别应当珍惜却可能错过的生命的结点,也算是我最大的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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