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忧郁的杨志

　　○水浒人物系列
　　忧郁的杨志
　　沙封 　　受到王伦邀请上梁山之时，杨志的那份傲气还没有受到打击。所以他回王伦的话，听来是客气柔和，话里却是软中带硬：“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那日，站在梁山之上，杨志胸中的豪气鼓荡，身边的草寇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他对自己就要见高太尉并将重新为官一事，是充满信心的，今后的路他会遵守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一定会很顺畅，一个三代将门之后，怎能与草寇为伍？林冲被高太尉陷害一事，有如耳旁风一般。杨志是大踏步地下山而去的。 　　然而，在那个尔虞我诈的社会里，是没有什么规则可讲的。 　　首先，一向守职的他，对官场的潜规则并不了解，社会关节的把握不到位。带着一担钱物，就想打通复职的关节，是异想天开了。他的钱不过是花在中间一些过手的官身上，只能买到一个引见的机会，而对最重要的人、起决定作用的人－－高俅，杨志却没有花一分钱。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杨志没钱可花了，二是他认为高俅是个正直的好官，不贪赃枉法，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结果。两种可能都让我们觉得：杨志在世事处理上，还是个很嫩的人。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在发现金钱不够时，就应该立即想办法，为了复职，那时候就该去卖刀，在递交文书之前先将高太尉打点好。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说明在京城将门的家中，他所过的都是公子王孙的生活，衣食无忧，眼里所看所闻都是“形势大好”，是受高太尉这些官僚阶层蒙蔽的，对整个社会的状况认识不清。几天后他上街卖刀时开出的天价，再次说明他社会知识的贫乏。一贯是一千个铜钱，一个铜钱又称为一文钱。以前，太平年代一两银子是一贯，当时的三千贯，就是三千两银子。这样的高价，是在大街上插个草标喊出来的吗。 　　社会跟杨志开了个大玩笑，一下子把内膛露给他看，真实是可怕的，一个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被另一个人决定，先是高太尉“把文书一笔批倒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后是卖刀时遇到底层的社会渣滓牛二。自此，杨志开始走入社会低层，这是他完全意料不到的。杀牛二时的痛快是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痛快，头脑里纷呈的那复职的烦恼与对高俅的怨恨，在这三刀的刺杀中得到了平息，同时，复职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他也感觉到自己离“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的愿望更远了一大步。那一瞬间，让他体会到了事态的炎凉。 　　杨志是个内秀之人。从杀了牛二后的表现来看，他敢于负责，对围观人说：“你们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首。”没有象鲁达那样逃走。随后在梁中书府中，他“早晚殷勤”“勤谨”，梁中书“我有心要抬举你”时，能说出“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这样奉承的话来。在升职重用后，他能够很透彻地明白自己的处境，应该注意些什么，没有因为有了梁中书这个靠山而自命不凡、显摆。这样，都证明了这一点。
　　这样的变化让一个头脑单纯的人接受不了，在高太尉府，压力太大，冲突不起来，只能骂一句“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面对牛二这样他一向无视的民间阶层的挑斗时，冲突就难以避免了。所以，才有了后面杨志没和百姓一样避开，却和牛二很认真地论理的一段，“这等一片锦城池”，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讲理的事吗。一个畸形的社会，就会生出畸形的人与事来，高俅和牛二的生成，归根于一个社会原因，可杨志还不能理解。 　　在《水浒传》中，杨志是最具有军官气质，他对朝廷是忠诚的，理想不大，就是要做个好军官，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让上级领导放心、喜爱。他的先辈就是以忠心名传于后世的，所以，对他来说，领导赏识，就是最大的成功。从在梁中书处的表现来看，杨志在上层环境还是熟悉的，与同事朋友交际，有分寸，有礼有节，在尊重别人的同时，保持自己的尊严，基本上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不至于出现走入底层与牛二相遇而处置无当的事。 　　林冲是在个人家事上受到压迫，杨志却是在官场公事上受到歧视、排挤和打击。花石纲是黄河水这不可抗力的过失，生辰纲被劫虽说杨志的责任大些，但也不能排除梁中书工作安排上的领导责任。杨志在接受押送生辰纲的同时，梁夫人也把寿礼交给了自己的亲信奶公谢都管及两个虞侯。杨志在出行前虽然也认识到安排上的不当，向梁中书要权：“倘或路上与小人鳖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其为隐患之一。杨志是杀人后被刺配的配军，不过是运气好受到梁中书的赏识，军中没有这样运气的人是很不服气的，加上杨志一路上“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军健抵触情绪很大。刚好有个不知事理的谢都管，对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黄泥冈、赤松林这几处强人出没去处的险恶一概不知，当杨志说：“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立即被扣一顶帽子：“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在杨志加强管理、严密防守时，他责骂杨志：“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诺诺连声。不是我口贱，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恁地逞能……”谢都管在军健情绪不安时，不是协助杨志团结一致、稳定军心，相反他却煽风点火在众人面前辱骂杨志是“遭死的军人”，“草芥子大小的官职，直得恁地逞能”，这样一个人员安排组合，叫杨志如何维持自己的控制权？从而激化了矛盾，加速了任务失败的进程。 　　世事艰难，杨志站立在黄泥冈上，冈下凉风吹抚之时，杨志感到了自己应付能力的微弱。丢失了花石纲和生辰纲这两个事件，前者杨志还回头申请复职，因为那是公事，后者不同了，是领导的私事，公事上别人可能放你一马，私事算是触了霉头，杨志不由一声长叹：洒家就没一条路可走吗！俗话说：死路一条，那一瞬间，杨志真觉得这么窝囊地活下去，不如一死痛快。 　　杨志虽然没死，但再不见一次家人，不回一次家门。他在心里对家人说：就当我死了吧。第一次回家的可能，是高太尉让他复职后，结果泡汤；第二次是在梁中书手里任提辖使，如果不是中间插入生辰纲这一事，不久也会回家探视。之后的杨志，再也没有动过面对家人的心思。将门之后的那份耻辱感，是李逵等人、甚至宋江也没有的。 　　施耐庵让杨志以“占山为王”来“安身立命”后，就不再给他故事。这样一个内秀的人，也不会象李逵、燕青等人那样有故事。后半部的《水浒》里，杨志是忧郁的，最后病死，与他长期的性情压抑有关。（字数25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