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白菜开花儿了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我看到白菜开花儿了,在这个冬天。作为一种普通食材,那棵白菜搁在厨房里有些时日了。它平躺在操作台上,紧挨着刀架和调料罐,根朝外,头朝里,被拦腰切断;前半部分早些时候被用来涮锅,剩下的半截一直搁置待用。我一次次进出厨房,目光时有掠过它,像是看到
我看到白菜开花儿了,在这个冬天。 作为一种普通食材,那棵白菜搁在厨房里有些时日了。它平躺在操作台上,紧挨着刀架和调料罐,根朝外,头朝里,被拦腰切断;前半部分早些时候被用来涮锅,剩下的半截一直搁置待用。 我一次次进出厨房,目光时有掠过它,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看到;择,洗,切,炒,把食材变成食物。一些没用的根蒂籽粒外皮内瓤被扔进垃圾桶,其中包括白菜根,俗称白菜疙瘩。 所谓有用没用是相对的,比如香菜根和白菜疙瘩,可以切成小块儿腌制小咸菜,淋上花椒油,吃起来很爽口。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菜根香。在宾馆饭店里那种菜根香里面还会加上黄瓜条萝卜条什么的,色香味俱全。 喜欢菜根香这个名字,它让我想起《菜根谭》。那本书我好久以前看过了,蔡志忠漫画版,画和字很协调,相得益彰,有显著的蔡氏风骨。 与《菜根谭》同读的还有《庄子》,同属蔡氏漫画系列。书是爱人从朋友那里拿来的,搁在床头上,睡前随手翻翻,断断续续看完了,那种感觉有点像看小人书。时间长了,书的内容记不清了,倒是漫画形象一直记着。 出于喜欢,我把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相濡以沫莫若相忘于江湖”当成了QQ签名,一直延用至今。 同样出于喜欢,也曾经把人在江湖当作QQ网名,用了有段时间。后来到论坛写字之后才阴错阳差注册了青衫子这个名字,连带着把QQ名也改了,可是那个签名一直没变,像是慢慢遗忘了,如于江湖相忘的一尾鱼。 遗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去的少了,间隔越来越久,慢慢拉长,重复,累积,像是一个物件上蒙了尘。 我去过泸州酒厂的藏酒洞,洞口正对着江流交汇处,适宜的温湿度为洞内藏酒带来了丰富的菌群,一个个储酒坛上覆盖着厚厚的菌群,像灰尘。我在那些灰尘样的菌群上看到了遗忘的影子,缓慢的,毫无声息。遗忘后面是悄然的滋生,变化,穿过了时间,穿过了江流洞口和坛壁,酝酿成就了某种生发。 或许,那棵白菜的开花儿便属此类。它的菜叶精华部分被食用之后,剩下的菜帮部分显然无法完成涮锅的最初起意,出路有两条,一条是被用来炒菜或做成菜馅儿面食;另一条是坏掉被弃。在此之前,只有等,等一个缘起。 不习惯浪费,不喜欢把原本能用的东西轻易扔掉。这种影响缘自祖母和母亲,缘自她们过贱年的亲身经历。祖母从来不浪费一点粮食,小孩子吃剩的馒头饼子边边角角她从来不舍得扔掉,下顿饭继续放锅里热好,掰成小块儿泡着吃。她说,过贱年榆树皮都吃光了,能吃上粮食不易。我知道,她们是饿怕了。那种印记早已经刻在心里,不会因为生活条件的好转而轻易剥离。 记忆像一个藏酒洞,祖母和母亲像两坛酒,每个酒坛上都覆盖着厚厚的菌群,像灰尘,其中就包括她们过贱年挨饿的经历。洞口外面有阳光,有江流,有村子里的炊烟犬吠,它们构成了丰富的壤土,滋生了可以供养记忆的菌群,有遗忘,也有生发。 我自己也是一坛酒,有源于祖母和母亲的原酒,也有于生活经历的一次次勾兑,其中包括看到白菜的花儿开。 我把它当成食材,它却开出花儿来,它走了属于自己的路。在此之前,它被遗忘了,遗忘着,以目光掠过的方式。 它不是一坛酒,却酝酿了属于自己的生发。那种生发源于一颗长在的心。那颗心源于种子,源于土壤水分阳光空气,源于一切被称为爱的东西。心在,爱就在,从未被真正遗忘过。 我看到自己注视着它,像面对一个初生的婴儿。 对某个看到给予设喻是一种文字表述习惯,后面是基于意识和语言关系的无奈:于意识的瞬间模糊,于这种瞬间模糊的难以抵达。 一个人面对初生婴儿的反应会怎样呢,惊喜,感动,或是其他。在这种存在、反应和语言之间存在一个模糊空间,无法轻易划上等号。或许,正是这种模糊空间为基于文字的探寻和表述提供了可能性。借此,人心得以安驻,以安静的方式。 在我看来,那种注视是安静的,连同目光中的白菜花儿。这样说似乎有点矛盾,作为人父人子,自己清晰知道安静不会是人面对初生婴儿的正常反应,一定会有或大或小的波澜产生。在这方面,父亲的反应很明显。 记得那天早晨天还没有完全放明,父亲啪啪地敲门进来,兴奋地说,生了!四十多天俩小子!还没等我和爱人反应过来,就提起暖瓶兴冲冲去了。对于父亲的这种反应,我能理解,却无法真切抵达。因为我不是他,无法进入那种角色。 儿子出生时我见过,与白菜开花的看到大相径庭,根本没有一点安静的端倪。看到初生的儿子手指苍白、皮包骨头,头上被挤出一个大包,头发湿漉漉的样子,我诧异大于欣喜,脱口而出,怎么这个样子呀?母亲对我的反应有些嗔怪,说这是说的嘛话呀!脸上却乐开了花儿。 那一刻我恍然,原来母亲也开过花儿,即使她普通如一棵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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